但許定国幷不曾受南朝的籠絡。他早已向北廷通款迎降,将黃河险要双手捧到清国摄政王的面前了,关外的十万精悍鉄騎,早已浩浩蕩蕩,渡河而过,正在等待时机,要南向两淮进发。
“眞想不到許定国竟会投北呢!”士英蹙額皺眉的說,“总怪我們走差了一着。当初不敎高杰去防河,此事便不会有;高、許不爭帅,此事也不会有。……”
“不是我說句下井投石的話,这事全坏在高杰之手!高杰不北上防河,許定国是决不会激叛的。”大鋮苦着脸說,长鬍子的尖端,被拉得更是起劲。本来还想說,也該归咎于史可法的举荐失人,但一轉念之間,終于把这話倒咽下去。
彼此都皺着眉头坐在那里,相对无言。树影在地毡上移动,大宣爐里一爐好香的烟气,裊裊不断的上升。东面的壁衣浴在太阳光里,上面附着的金碧錦綉,反射出耀目的光彩。中堂挂着的一幅陈所翁的墨龙,张牙舞爪的象要飞舞下来。西壁是一幅馬和之的山水,那种細軟柔和的笔触,直欲凸出絹面来,令人忘記了是坐在京市的宅院里。
但一切都不会使坐在那里的人們发生兴趣。切身的焦虑攫住了他們的心,不断地在嚙,在咬,在啃。
这滿族的南侵,破坏了他們的优游华貴的生活,是无疑的。許定国的献河,至少会熾起北廷乘机解决南都的欲望,定国对于南都的兵力和一切弱点是了若指掌的。他知道怎样为自己的地位打算,怎样可以保全自己的实力和地盘。馬士英他們呢,当然也是身家之念更重于国家的兴亡。但他們的一切享受,究竟是依傍南朝而有的。南朝一旦傾复,他們还不要象失群的雁或失水的魚一般感着狼狽么?
于是,将怎样保全这个小朝廷,也就是将怎样保全他們自己的身家的念头,横梗在他們心上。
“圓海,那条計旣行不通,你还有何策呢?”
大鋮在硬木大椅上,挪动了一下圓胖的身体,迟疑的答道:“那,那,待下官仔細想一想……除了用緩兵之計,稳住了北廷的兵馬之外,是别无他策的了。只要北兵不渡淮,无論答应他們什么条件都可以。从前石晋拿燕云之地給契丹,宋朝岁奉巨币賂辽金,都无非不欲因小而失大,情願忍痛一时,保全实力,徐图后举的。”这迂闊之論,只算得他的无話可答的回答,連他自己也不知在說什么。
“但是北廷的兵馬,怎么就肯中止开、洛不再南下呢?我們再能給他們什么利益呢?現在是北京中原都已失去的了!”士英道。
大鋮沉吟不語,只不住的撫摸浓鬍,摸得一根根油光烏黑。
只有一个最后的希望:北廷能够知足而止,能够以理折服。左懋第的口才,能够感动北軍中大将,也未可知。但这却要看天意,非人力所能为了。此时这种希望的影子,还象金色綠色紫色的琉璃宫瓦在太阳光中閃爍搖曳那样的,捉摸不定。
“也只有尽人事以听天命的了!”大鋮叹息道。
浓浓的阴影爬在每个人的心上,飘搖的不知自己置身何所,更不知明天要变成怎样一个局面。只有极微渺的一星星希望,象天色将明时油灯里的残烬似的一眨一眨地跳动。
突然的,一陣沉重的足步声急促的从外而来,一个門役报告道:“史閣部大人在門口了,說有机密大事立刻要見恩帅!”
厅中的空气立刻感得压迫严重起来。
“圓海,你到我書斋里先坐一会兒吧。我們还有事要細談。也許今夜便在这里作竟夜談,不必走了。”士英吩咐道。
大鋮連連的答应退入厅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