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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灭 · 第六章

桂公塘 郑振铎 1883 2022-12-31 19:41

  “恩帅,听見外边的謠言了么?风声不大好呢,还是針对着我們两个发的!但北廷方面倒反而象沒有什么警报了。”大鋮仓仓皇皇的闖了进来,就不轉气的連說了这一大套。

  士英脸色焦黃,象已吓破了胆,一点主意也沒有。他顫抖抖的說道:“不是謠言,是实在的事。但怎么办呢,圓海?这可厉害呢。不比北兵!北兵过了河,就停頓在那里了,一时不至于南下。我見到那人的檄文呢,上面的話可厉害。”

  随手从栗色花梨木大書桌上的乱紙堆里检出一份檄文递給大鋮。

  大鋮随讀随变了色。“这是从那里說起?国势危急到这地步,还要自己火幷嗎!”

  “不是火幷,圓海,他說的是清君側呢。”放低了声音。“尽有人同情他呢。你知道,我的兵是沒法和他抵抗的。他这一来,是浩浩蕩蕩的沿江而下,奔向东南。怎样办呢?听說有十几万人馬呢。圓海,你得想一个法子,否則,我們都是沒命的了!共富貴的尽有人,共患难的可难說了!”士英大有感慨的叹道。

  大鋮脸上也現着从未曾有的忧郁,黃胖的脸,更是焦黃得可怕,坐在那里,老撫摸自己的鬍子,一声不响。

  他眼望着壁上的画軸,却实在空茫茫的一无所見。他想前想后,一肚子的悶气,覚得誤会他的人实在太多了!他又何曾作过什么大逆不道的罪孽!为什么有这許多人站在那里反对他?至于馬士英,他是当朝掌着生杀大权的,他自己为什么也被打入他的一行列里去?心里有点后悔,但更甚的是懊丧。馬、阮这两个姓联在一处,便成了咒詛的目的。这怨尤是因何招来的呢?他自己也不大明白!……心里只覚得刺痛,仿佛立在絕壁之下,断断不能退縮。还是横一横心吧!……他是不能任人宰割的!……不,不,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他总得反抗!什么国家,什么民族,他都可牺牲,都不顧恤!但他不得不保护自己,决不能讓仇人們占了上风……不,不能的!他阮鬍子也不是好惹的呀!他也还有几分急智干才可以用。他总得自救,他断不退縮!

  只在那一刹那間,他便打定了主意:絕对不能退,退一步,便退入陷阱里去。干,不退却,他狠狠的摸着自己的鬍子,仿佛那鬍子被拉得急了,便会替他想出什么却敌的妙計来似的。

  室中沉寂得連自己心肺的搏动也清晰可聞。士英知道他在深謀默策,便不去打扰他,只把眼光盯在窗外。一陣陣的幽香从窗口噴射进来。新近有人从福建送了十几盆絕品的素心兰給他,栽在綠地白花的古窑的方盆里。他很喜爱它們,有十几箭枝叶生得直堪入画,正請了几个門下的画师在布稿,預备刊一部兰譜。墙角的几株高到檐际的芭蕉,把浓綠直送入窗边。滿滿的一树珍珠梅,似雪点般的細密的白花正在盛放。太阳光是那么可爱的遍地照射着。几只大鳳蝶,带着新妍斑斕的一双大粉翼,在那里自由自在的飞着。一口汉代的大銅瓶里,插着几朵紫紅色牡丹花,朵朵大如果盆,正放在書桌上。古玩架上,一个柴窑的磁碗里,正养着一只綠毛小龟,那背上的綠毛,細长纖直,鮮翠可爱,一点沒有曲折,也沒有一点汚秽的杂物夹杂在里面。白色的唐磁小鉢里,栽着一株小盆松,高仅及三寸,而蟠悍之势,却似冲天的大木。一个胭脂色的玉碗,說是太眞的遺物,摆設在一只大白玉瓶旁边,那瓶里插的是几枝朱紅耀眼的大珊瑚。

  老盯在这些清玩的器物上,士英的眼光有些酸溜溜的。在这样的好天气,好春景里,难道竟要和这一切的珍品一旦告别么?辛苦了一世的收藏,竟将一旦屬于他人么?万端的愁緒,万种的依回;而前月新娶的侍姬阿娇,又那么的婉轉依人,娇媚可喜,……难道也将从她身旁眼睜睜看她被人夺去么?

  他有些不服气,决計要和这不幸的运命抗爭到底。但有什么反抗的力量呢?他是明白他自己和他的軍队的。他知道这一年来,当朝执政的結果是結下了許許多多的死活冤家。左良玉的軍队一到南京,他就决然无幸,比鉄券書上的文字还要确定的。左軍向江南移动的目的,一面說是就食,一面却是鏟除他和大鋮。他想不出絲毫抵抗的办法。他心里充滿着頽丧、顧惜、依恋、恐怖的情緒。……迟之又久,他竟想到向北逃亡……

  “这一着可对了!”大鋮叫了起来,把士英从迷惘里惊醒。

  “有了什么妙計么?”士英懶懶的問。

  “这一着棋下得絕妙,若不中,我不姓阮!”大鋮面有得色的說道。

  士英随着寬了几分心,問道:“怎样呢,圓海?如有什么破費,我們断不吝惜!”

  “倒是要用几文的,但不必多。”随即放低了声音說道,“这是可謂一箭双雕,我們設法劝誘黃得功撤了淮防的兵,叫他向西去抵抗左师。如今得功正以勤王报国自命,我們一面发他一份重餉,一面用御旨命令,他决沒有不去的。他决不敢抗命!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但我們却可保全了一时。此計不怕不妥!若得功阻挡不住,那我还有一計,那得用到詩人楊龙友了。”

  “就派人去請龙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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