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存孝带领一十八骑将校,望着从周追赶七日七夜,马不停蹄,过了霸陵川地面,径赶进长安城中。且说葛从周星夜奔走,入长安进皇城,慌忙奏上黄巢曰:“臣奉我主敕命,屯兵黄河,拒住李克用二十八镇诸侯人马。臣遣孟绝海领班翻浪、彭白虎,先领一军往河中索战,探听敌兵虚实。不想李克用部下十三太保飞虎将军李存孝出战,两番交战,损却三将。败军方才回报,又被克用统率二十七镇诸侯,一拥至河岸安营调遣。李嗣源领兵对臣营南立寨,李存孝领兵对臣营北立寨,连日交锋,被存孝杀死健将无数。臣欲退入长安,奏请主上计处。张权再三定计,布阵赚杀此人。岂知存孝十分刚勇,兼通阵法,将臣阵势打破,当先杀了张权,复杀四十八员名将。驱兵一掩,我军措手不及,以此大败。臣今逃命奔回,闻得后军报说,随后尽力追臣,毕竟抢过潼关,至霸陵川地界。 若入长安,决难抵敌,乞主上早早区划,慎勿迟延。”黄巢听得大惊曰:“似此如之奈何?且传旨令守门军将把长安城门紧闭,待明早宣集群臣商议。”
且说存孝追赶从周,望见长安城池,亦不晓是长安,只说葛从周领兵入城,与十八骑将校也径入城中。举头一看,回顾四将曰:“这座城却好,但不知是何府郡?”正话间,有一居民至前,存孝喝声问曰:“此城是何府郡?”民答曰:“将军原来不识,此是帝京长安城中。”存孝听罢,放开居民,私与将校曰:“不觉误至长安,倘有一支兵来围住,弓弩乱射,十八骑人马,岂不死作一团。”言毕,与众将校东冲西撞,行至永丰仓前。存孝曰:“此是屯粮之所,不如先断贼兵咽喉。”遂令将校一起放火焚烧仓廒。须臾之间,烟焰腾空,风狂火烈,长安城内照得上下通红。黄巢正与群臣商议,忽报李存孝兵入城中,放火烧着戌字永丰仓。巢急宣问:“谁敢领兵擒拿存孝,灭此火?”班中御弟黄珪奏曰:“臣敢领兵救火,就擒存孝。”巢曰:“御弟肯与出力,朕赐卿一匹浑红马、羽林军三千。”黄珪谢恩出了午门,即披挂上马,领兵来寻存孝,吩咐皇城守门军:“不必下锁,待吾擒得存孝即便回来。”
且说存孝与众将校看见火势猛烈,必有军兵来救,思寻街道出城。忽然存孝座下战马鼻流鲜血,如何骑得?存孝见了大慌曰:“怎生是好?”天色已晚,正忙迫间,见灯光闪烁,人马无数,簇拥着大将一员。怎生打扮?但见:
头戴嵌宝三叉紫金冠,身披嵌珠锁子黄金甲。衬着那猩猩血染绛红袍,袍上斑斑锦织金翅雕。腰系白玉带,背插虎头牌。左边袋内插雕弓,右手壶中攒硬箭。手中握丈二一杆枪,座下赤兔红鬃马。
却说李存孝见了那马,连夸数声好马,“送马的来了!”四将说:“这是他的。”存孝说:“不移时就是我骑的。”四将看那马,端的高骏。有诗为证:
火中照见五名驹,恍若龙飞实罕稀。
四足衬银踏白雪,浑身噀血染红脂。
追风千里原无价,遇主残唐信有时。
天赐英雄非小可,扫除巢贼奠皇基。
黄珪近前喝曰:“你是何人?”存孝曰:“吾乃大唐飞虎将军十三太保李存孝也。你乃何人?可通姓名!”黄珪应曰:“我本大齐皇帝御弟黄珪。”言罢拍马拈叉就刺。存孝避开叉,一手拿过黄珪往火里一摔,登时变作“红龟”。一手挝过五名马,翻身上马叫曰:“我今已得骏马,黑夜寻不见长安门,众兄弟跟着俺来,待俺把这马放在前面走,信马由缰,随马到那里。”
原来这马认得正阳门,把存孝驮到正阳门来。守门人听见马銮铃响,叫快开门。守门军士说,必是大王擒得存孝回来,将门大开。存孝黑暗之中,又不觉是皇城,只疑是长安城门开了,出得城去,乃唤众将校曰:“兄弟快来,有人开城,可以出去。”众将听得,各各勒缰紧紧随着,已至五凤楼前。皇城下灯炬辉煌,存孝睁目观看,与众将曰:“若是长安城外,不过居民茅房草屋,或是荒郊野径,焉有此雕梁画栋?”见两边军伍摆列整齐,大声问曰:“这是那里?”
且说黄巢同文武官员正在此高处观望救火,等候黄珪消息。猛然听得五凤楼前喧闹,顾问左右。左右忙启曰:“大王倒未见回,存孝人马反杀至楼下,怎生是好?”巢顿足大惊,问曰:“卿等何计可施?”文武曰:“此人谁可抵敌?我主只可招安,封他极品官职,方才得退。”巢亲自望下呼存孝曰:“唐主无道,不识贤良,你何枉立功劳?将军若肯顺朕,任选高官。”存孝听得亦不答话,回顾将校曰:“今已见巢,不可错过,你等哄他说话,待吾取出弓来,一箭射死这贼。万全之功,何用厮杀?”安休休遂呼巢曰:“你既要吾等归顺,封何官职便可说。”巢曰:“你众兄弟俱封并肩一字王。”言未毕,存孝取弓在手,搭箭当弦。有诗为证:
五凤楼前势俨然,英雄误入策非全。
神威信是无人敌,一箭先叫射巨天。
却说存孝一箭射中黄巢的平天冠,黄巢一时惊倒,昏闷在地。文武各官扶起,只见一箭射在冠顶之上。巢却未死,被此一惊半晌方苏,睁目顾众文武曰:“此贼可恨!即传旨:每门添军一万、健将十员,牢把城门,擒拿此贼,万剐凌迟,以雪朕恨。”左右领旨,随即传令,添兵选将,不在话下。
且说存孝望见黄巢中箭,疑是已死,领众将校出了皇城。但闻出令,添兵选将,喊声不绝。存孝曰:“原来巢贼未死,倒反添兵守门。”安休休曰:“我等数人,彼众我寡,焉能对敌?趁今天色微明,快出城去。”存孝曰:“你言正是。”方与众将速行,忽有二将领兵拦阻去路。存孝喝曰:“来将何人,敢拦去路?”为首一将答曰:“吾名李罕之。”又一将曰:“吾名符存审。”罕之曰:“你莫非李存孝么?吾正奉命拿你。”存孝大怒,拍马向前。罕之就使浑铁棒望存孝打来。存孝攥住铁棒,罕之便夺存孝浑铁槊,却摇不动。存孝见罕之铁棒使得颇重,便觉此人亦是好汉,不可伤害,只将毕燕生僻字在棒上一击,震破罕之手虎口。罕之丢棒躲开,存孝将棒一曲,曲成桶箍丢于地下。二将看见存孝果然英勇,下马便拜曰:“太保将军,吾二人情愿归降。”存孝曰:“既是真心,吾与二位八拜结交,何敢相轻?”二将大喜拜谢。存孝遂下马来,拾起铁棒,用手一熨,依然挺直,付与罕之。原来二将率领三千军马,便与存孝十八骑合为一处,遥望光太门来。存孝一马当先,行至门边,尚未开锁,举手一挝,将锁打为两截。大开城门,招呼众将人马,一拥冲出长安城外。逸狂诗曰:
曲棒浑如铁桶圆,立降二将卒三千。
长安非是无弓箭,天佑英雄获万全。
却说李存孝人马正行间,哨马报道,黄桑店有邓天王人马阻路。存孝怒曰:“我为这贼往长安跑了一遭,却在这里。”人报邓天王曰:“当日在河中府生擒孟绝海的将军,在此索战。”邓天王说:“为人生死,自有天数,此时只得向前对阵。”绰枪上马,来到阵前。时存孝看见邓天王身高丈五,披挂十分齐整:
戴一顶紫金冠,披一副黄金甲,穿一领绛红袍,弯一张皂雕弓,插几枝狼牙箭。座下骆驼大的黄骠马,使的是二丈四尺画杆方天戟。恍忽天神下降,犹如陆地金刚。
存孝高叫曰:“来将莫非假装我劫俺大哥营寨的么?”邓天王答曰:“然也。”存孝曰:“好生下马受死!”邓天王大怒,拍马挺戟就刺,被存孝避开戟,喝声:“奸贼!走那里去?”只见:旌旗战马空归去,活捉天王过马来。又好似:瘦豺狼攀翻了一只白额虎,海东青坠落了一个贴天鹅。
那时存孝把邓天王拿到中营,叫六将:“把他斩了首级,见我父王。”邓天王放声大哭,存孝说:“你这大汉,如何怕死?”天王道:“我这一哭,非是怕死,我只因有两件事不足,故此大哭。”存孝问是那两件事不全。邓天王告曰:“我第一件,家有八十岁的老母,黄金未曾入柜;第二件,是我本事不全,方天戟略展一展,就被太保所擒。”存孝问曰:“你是那里人氏?”天王答曰:“我是曹州人。”存孝曰:“我今饶你性命,你休要顺巢,径回曹州去,一来侍奉你八旬老母,二来把你本事学全了来见我。”遂令军士取披挂还他。邓天王拜辞了存孝,上马径回曹州去了。
却说晋王与二十七镇诸侯在黄河营中,打听得葛从周布成阵势,约令存孝打阵,被存孝冲破阵势,杀死无数名将,又攻破葛从周营寨,从周逃命,径奔长安,存孝亦领人马随后赶去。晋王当下听得大惊,与德威曰:“敌既大败,存孝孤军追赶,吾等大军岂可在此久停?”德威曰:“存孝英勇,虽然无事,亦须接应。乘此破竹之势,长安克期可复矣!”晋王遂即传令二十七镇诸侯,各各收拾,拔寨起程。一声炮响,大军便离营寨,过黄河,晓行暮宿,不觉早至霸陵川。即令安营驻扎,以待存孝动静。
且说存孝亦与六将并三千人马,自离黄桑店,行到霸陵川。闻知父王大队军马于此安营屯扎,径至营前拜见。晋王问曰:“吾儿你这一向往那里去了?”存孝答曰:“儿为寻拿邓天王往长安跑了一遭。”晋王又问曰:“你有功无功?”存孝曰:“听儿说来。儿自过黄河,撅死耿彪,摔死崔受,逼死张龙,打死李虎。破长蛇阵,杀死张权,诛巢将四十三员,得了魏南三县,抢了潼关,夺了霸陵川。一十八骑人马,误入长安,火烧戌字永丰仓,复夺五名马,摔死巢弟黄珪。杀进正阳门,直抵五凤楼,射了黄巢一箭。又收符存审、李罕之,打破光太门,兵到黄桑店,活捉邓天王。这都是此行事迹,不知是功否?”众诸侯曰:“这都是没遮挡的功。”晋王大喜,即令排宴贺功,不在话下。
且说黄巢自李存孝冲出长安,甚是忧惧。次早升殿,急宣尚让、齐克让、傅景祥、傅道昭、柳彦随、柳彦璋、葛从周两班文武商议曰:“朕被李存孝赶进城中,烧毁仓库,杀死御弟黄珪,至五凤楼前射朕一箭方退去。今出城,若见了李克用,与各镇诸侯合兵来攻,为祸不小。将如之何?”葛从周奏曰:“臣有一计。今闻李晋王统领大队军马,已在霸陵川安营。日夕只是饮酒为乐,并不整理军务。军无约束,士卒懈怠。臣保我主亲统大军猛将出征,晋王昏醉营中,必无准备,我军乘夜劫寨,破他栖止,再整军兵厮杀,必获全胜。但不知主上意见如何?”巢曰:“朕有天下,亦是用卿计取。今日之计,岂不信用?”传旨点起大军十万,安排銮驾,克日带领文武众官,跟随御驾亲征。但见:
金瓜密布,铁斧齐排。方天画戟成行,龙凤绣旗作队。旗旄旌节一攒攒绿舞红飞;玉镫雕鞍,一簇簇珠围翠绕。飞龙伞,散青云紫雾;飞虎旗,盘瑞霭祥烟。左侍下一代文官,右侍下满排武将。虽是妄称天子位,也须伪列宰臣班。
头戴一顶冲天转角明金幞头,身穿一领日月云肩九龙绣袍,腰系一条金镶宝嵌玲珑玉带,足穿一对双金显缝云跟朝靴。
黄巢方才出得长安道上,忽一道人身穿黄衣,手执拐棒当道而立。跟驾卒校喝逐不退。待巢驾至近前曰:“黄巢你用吾宝剑多年,今日可还吾去。”巢怒,喝令军校捉下。道人举起拐棒,望巢一打,巢即仆地。道人化阵清风而去。左右扶黄巢,半晌方醒,腰间不见混唐宝剑。巢怒,击杀左右数人。离了长安,军马日行三十里歇息,与众文武曰:“朕军缓行早歇者,欲养力,临阵不致疲倦耳!”文武曰:“我主所见极是,但劫营须要迅速,又宜出其不意。”巢曰:“然。”遂令军马趱行,赶到霸陵川。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逸狂诗云:
巢贼亲征李晋王,道人夺剑数当亡。
皇天眷德分明报,强暴何曾得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