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彦章搦战,晋王大叫:“快备马来,吾自出阵一遭。”此时晋王已八十四岁,披挂上马,绰定唐刀,领兵出营。彦章视之,见两面日月龙凤旗,旗下有一将,额垂千条线,发绾一窝丝。如何打扮:
金甲金盔裴翠袍,腰间玉带束鲛绡。座下千里追风马,肩上横担定唐刀。
王彦章正欲迎战,彦竜一马当先问曰:“来者莫非晋王否?”晋王曰:“然。”彦竜曰:“汝将已被吾杀尽,尚敢自临阵耶?”晋王大骂曰:“这伙奸贼,争吾大唐天下,天厌神怒。吾亲临阵,取汝首级。”言罢两马相交,双刀并举,怎见得,有诗为证:
刮地寒风声飒飒,硬战征袍声似擦。
逼逼剥剥马蹄鸣,叮叮当当袍枪甲。
你死我活不服输,一往一来交战马。
兴心枪挑锦战袍,举意刀劈连环甲。
掣旗小校手连颠,擂鼓军郎槌乱打。
时晋王年老筋力衰败,战不数合,被彦竜杀得大败,拨马而走。已近黄昏,左侧彦竜赶下阵来,前走的,好似猛风吹败叶,后追的,恰如急雨打残花。追赶已无措手,叫:“吾儿存孝,昔日汴梁赴会,汝曾救我,今吾死在须臾,汝何无灵?”言未绝,只见东南上一阵风,卷出两面飞虎旗,旗下是存孝。结束如生:
虎磕脑乾坤少有,虎皮袍盖世无双。生僻字猊铠枪刀不惧,毕燕生僻字能取人魂。马上横担浑铁槊,五名马赛过蛟龙。
晋王叫:“勇南公吾儿,快来救我。”只见存孝一马当先,厉声大骂奸贼:“吾在此等多时。”彦竜大惊,叫声“苦也!”跌下马来,气绝身死。此时存孝犹在云雾之中,叫声老父:“儿与你相会一面,以完父子之情。梁兵自此势败,儿今辞别朝天去了。”晋王回头看时,只见风清月朗,不见了存孝,独有王彦竜死在地上,余众各散逃生。晋王放声大哭,叫数声吾儿,“死后还来救我一命!”下马斩了彦竜首级而回。众王子并诸侯接见,哭诉前事,众皆嗟叹不已。早有人报知王彦章,言李存孝搠死彦竜,现今后面人马到了。唬得王彦章魂不附体,慌忙上马,尽力加鞭望后而走。本阵军兵魂飞魄散,弃枪落刀,失盔抛甲,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咏史诗曰:
存孝当年吊伐勤,要将忠义报先君。
生因打虎追巢贼,死戮彦竜败敌军。
非是兵机无计策,只缘天意有攸分。
大唐基业今何在,唯有将军一古坟。
彦章走了一夜,离唐营二十里,死尸不绝。彦章点聚余将,复与唐家对面安营。
却说梁兵二十余万,用粮浩大,况诸郡荒旱,人皆相食,屋宇尽皆拆毁,军人无不掳掠。与唐军相拒一载有余,粮尽,乃上表梁帝催粮。梁帝应付十万斛,军士支给不敷。彦章与朱友珪商议:“兵多粮少,如之奈何?”友珪曰:“吾正忧虑此事,粮食兵家大事,倘军心有变,难以区处。”彦章曰:“今天气炎热,且宜按兵不动,殿下亲往朝廷面奏,叫遣将应付粮米,克日到军前支给,才好与唐相拒。”友珪披挂上马,带领数人,离了宝鸡山。行了数日,已至渝丘,到汴梁只隔一日程途。原来友珪结束一如商贾相似,又值天气炎热,憩息于垂杨树下。只见路上往来之人,三三两两互相递语:“大梁王朱温甚是不仁,翁婚儿妇为妻,父纳子妻为妾。”友珪潜自听之,骇然大惊。安有此等之言?遂自向前而问,远近居民,众皆一语。友珪暗思:“吾父禽兽之辈,不仁之心甚于虎狼。吾若回朝,必遭其害,不如仍回宝鸡山,别图良策。”逸狂诗云:
堪叹朱温太不仁,翁婚儿妇灭人伦。
焦兰殿上频回首,天道谁言报不均。
友珪于是勒马急回本营。王彦章接见,听知此事,别有良图。友珪从之。
却说李晋王在帐中镇日忧闷,被水手杀做个闭门不出,猛想存孝尚留六员副将,在飞虎山守灵,急唤李嗣源调取这一支人马,前来助敌。嗣源去了数日,六将已到,屯于北城。细作报知,彦章便欲移兵来打北城。李罕之传令:“交五鼓造饭,平明,大小军马皆出城,城上虚插旌旗,遥张声势,军分三门而出。”却说王彦章引兵列阵于北门外,当日晋兵分三门而出,彦章亲上将台,看见城上墙边尽是虚糊旌旗,无人守护,又见军士腰下各束缚包裹。彦章心中暗忖:“晋兵必是粮尽,势孤力寡,先准备走路。”遂下将台传令云:“令两军分左右为翼,如前后得胜,尽力追赶,直待鸣金,方许退步。”就叫葛从周领住后军,亲自进兵。
当日对阵,鼓声大震,彦章出马在阵前。晋王自至门旗下,挥鞭指点,“谁人向前?”一将应声出马,乃安休休也。与彦章交锋不十合,彦章枪刺安休休于马下。彦章大呼姓名搦战,唐将薛阿檀出马,与彦章战十余合,又被刺死。唐阵势乱,众军先退,李罕之、符存审两个押后。彦章指两翼军冲出,晋兵大败。彦章自率大军,追赶至北城下。唐军皆不入城,皆望西北而去。梁将李思安、刘知俊引前部尽赶,彦章见北城门大开,城上又无军马,指点中军抢城。数十骑当先而进,彦章在背后加鞭纵马,直到甕城道边。城上薛铁山窥见彦章亲自先入,暗暗喝彩。一声梆子响,两边号弩齐发,箭如雨下。梁兵争先夺门而出,纷纷跌落陷马坑去。彦章正勒马回,一箭正射中右臂,翻身落马。贺黑虎从门内杀出,径来杀彦章,却得司马邺、张存敬两个死命救出城去了。军士突出,梁兵自相践踏,落堑填坑者无数。葛从周急收军时,李罕之、符存审分两路杀回,梁兵大败,却得尚让一军从侧首截出救了。李罕之引得胜军进城。葛从周比及收拾败军,伤者数多。二将救彦章到帐中,唤行军医者用铁镊镊出弩箭头,将金疮药塞掩疮口,只在帐中养病,按兵不动。
却说王彦章又斩了安休休等,威声大振,远近皆惊。晋王聚众商议曰:“彦章累斩名将,吾兵锐气皆剉。此贼按兵不战,若一旦疮愈复出,谁能当之?”李嗣源曰:“一人可破此贼。”晋王问是谁。“昔五侯反太原时,存孝病挟的那人,姓高名思继,是山东郓州东平府人氏,因存孝放他,还家耕锄为活。儿去调取这人前来,破贼必矣!”晋王大喜,叫嗣源一行。
却说嗣源收拾行装,挎刀上马,望山东而来,访至高思继门首下马。二人相见大喜,尽诉前事。思继曰:“自勇南公擒我,饶了性命,回山东来,誓不与人相持,今已数年,自是‘苦身三顷地,付手一张犁’,不复再言武事。”嗣源见思继若无相从之意,暗想此人只可以言激之。嗣源曰:“天下王位、各镇诸侯,皆闻将军之名,如雷贯耳,称羡不已。吾与王彦章交兵被他赶下阵来,我叫彦章:‘今来赶我,不足为奇。汝欲为好汉,且停兵不战。吾闻山东浑铁枪白马高思继,世之英杰,有万夫不当之勇。待我请来,与汝对敌。’王彦章听吾阵前夸言,愤然大叫:‘我再不来索战,待汝去请来。不来便罢,若到这宝鸡山来,我擒住他。’”高思继听罢,激得心头火起,口内生烟,大叫左右“快备白龙马来,待我去擒此贼”。各披挂上马,遂离了山东,望宝鸡山进发。但见日长步紧,风急行斜,好似流星不落地,犹如弩箭乍离弦。二人奔驰,不日已到唐营,来见晋王。晋王大喜,命坐慰劳了,晋王说:“王彦章斩首无数,军士丧气,请将军相助。”思继曰:“容吾观其动静。”晋王置酒待之。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