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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之幸运

家庭的故事 郑振铎 6982 2022-12-14 09:30

  天一書局送了好几部古書的头本給仲淸看。一本是李卓吾評刻的《浣紗記》的上册,附了八頁的图,刻得极为工致可爱,送書来的伙計道:“这是一部不容易得到的传奇。李卓吾的書在前淸是禁書。有好些人都要买它呢。您老人家是老交易,所以先送給您老人家看。”又指着另外一本蓝面子、洁白的双絲綫訂着的《隋唐演义》,道:“这是褚氏原刻的,头本有五十张細图呢,您老人家看看,多末好,多末工細!”說着,便翻几頁給他看,“一頁也不少,的确是原刻的,字迹一点也不模糊,边框也多末完整。我們老板費了很貴的价錢,昨天才由同行轉讓来的,刚才拿到手呢。”又指着一本很汚秽的黃面子虫蝕了好几处的書道:“这是明刻的《隋煬艳史》,外面沒有見过。今早才收进来,还沒有装訂好呢。您老人家如要,馬上就可以去装訂。看看只有八本,衬訂起来可以有十六本,还是很厚的呢。老板說,他做了好几十年的生意,这部書还不曾买过呢。四十回,每回有两张图,共八十张图,都是极精工的。”又指着一本黃面子装訂得很好看的書道:“这是《笑史》,共十六册,龙子犹原編,李笠翁改訂的,外間也极少見。”这位伙計晓得他极喜欢这一类的書,且肯出价錢,所以一本本的指点給他看。此外还有几部詞选,却是不大重要的。

  仲淸默默的坐在椅上,听着伙計流水似的夸說着,一面不停手的翻着那几本書。書委实都是很好的,都是他所极要买下的,那些图他尤其喜欢。那种工致可爱的木刻,神采弈弈的图象,不仅足以考証古代的种种制度,且可以見三四百年前的雕版与繪画的成績是如何的进步。那几个刻工,細致的地方,直刻得三五寸之間可以容得十几个人馬,个个鬚眉淸晰,衣衫的襞痕一条条都可以看出;粗笨的地方,是刻的一堆一堆的大山,粗粗几縷远水,却覚得逸韵无穷,如看王石谷、八大山人的名画一样。他秀实的为这部書所迷恋住了。但外面是一毫不露,怕被伙計看出他的强烈的購买心,要任意的說价,装腔的不卖。

  “書倒不大坏;不过都是玩玩的書,沒有实用。”他懶懶的装着不大注意的說着。

  “虽然是玩玩的書,近几年买的人倒不少,書价比以前貴得好几倍了呢。”伙計道。

  “李卓吾的《浣紗記》多少錢?那几部多少錢?”

  伙計道:“老板吩咐过的,您老人家是老交易。不說虛价。《浣紗記》是五十块錢,《隋唐演义》是三十块錢,《隋煬艳史》是八十块錢,《笑史》是五十块錢,……”他正要再一部的說下去,仲淸連忙阻挡住他道:“不必再說了,那些我不要。”

  “价錢眞不貴,不是您老人家,眞的不肯說实价呢。卖到东洋去,《浣紗記》起碼値得一百块錢。《隋煬艳史》起碼得卖个两三百块。……”

  仲淸心里嫌着太貴,照他的价錢計算起来,共要二百块錢以上呢,一时哪里来这許多錢去买!且买了下来,知道宛眉一定又要生气的。心里十分的躊躇,手却不停的翻翻这本,翻翻那本,很想狠心一下,回絕那个伙計說:“我不要买,請送給别人家去!”却又委实的舍不得那几部書归入别人的書室中。躊躇了好一会,表面上是假飾着仔細的在翻看那些書,实則他的心思全不注在書上。

  伙計站在他旁边等候着他的回話。

  “这几部書都是一点也不残缺的么?沒有缺頁,也沒有破損么?”他随意的問着伙計。

  “一点都沒有,全是初印最完全的。我們店里已經检査过了,一頁也不缺。缺了一頁,一个錢都不要,您老人家尽管来退。您老人家是老交易,一点也不会欺騙您老人家的,您老人家放心好了。”

  “那末,把这三部書的头本先放在这里吧。”說时,他把《浣紗記》、《隋唐演义》、《隋煬艳史》另放在一边,“其余的你带回去。价錢,我停一刻去和你們老板面議,还要去看看全書。”

  “好的,好的。”伙計带笑的說道,好象他的交易已經成功了,“請您老人家停一刻过来。价錢,老板說是一定不减的。这部《笑史》也給您老人家留下吧,这部書很少見的,有人要拿去做石印呢。”伙計拿起《笑史》也要把它放在《浣紗記》諸書一堆。他連忙搖头道:“这部我不要,沒有用处,你带給别人家看吧。”伙計縮回手,把它和其他拣剩的書包在一个包袱中,說着“再見,您老人家,”而去了。他点点头。仍旧坐下去办他的公事,心里十分躊躇,买不买呢?

  他的妻宛眉因为他的浪买書,已經和他爭閙过不止几十次了。

  “又买書了!家里的錢还不够用呢。你的裁縫賬一百多块还沒有还,杭州的二嬸母穷得非凡,几次写信来問你借几十块錢。你有錢也应該寄些給她用用。却自己只管买書去!現在,你一个月,一个月,把薪水都用得一文不剩,且看你,一有疾病时将怎么办!你又沒有什么儲蓄的底子。做人难道全不想想后来!况且書已經有了这許多了。”她說时指着房間的七八个大書架,这間厢房不算小,却除了臥床前面几尺地外,无处不是書,四面的墙壁都被書架遮沒着,只有火爐架上面現出一方的白色。“房間里都堆得滿滿的了,还买書,还买書,看你把它們放到哪里去?”她很气憤的說着,“下次再买,我一定把你的什么書都扯碎了!”她的牙紧咬着,狠狠的頓一頓足。

  他低头坐在椅上,書桌上放着一包新买来的書,沈默不言,任她滔滔的訴說着。

  “这些書都是要用的,才买来。”他等着她說完了,抗辯似的回答了一句,但心里却十分的不安。他自己忏悔,不該对他的妻說不由衷的話;他买的書,一大半是随意的購买,委实不是什么因为要用了才去买的。

  “要用,要用,只听見你說要用,难道我不晓得么?你买的都是什么小說、传奇,这些書翻翻而已,有什么实用!”

  “你怎么知道沒有用?我搜罗了小說是因为要做一部《中国小說考》,这部書还沒有人做过呢。”

  他的妻气漸漸的平了:“难道别处都沒有地方借么?为什么定要自己一部一部的买?”

  “借么?向哪里去借?那末大的一个上海,哪里有一座图書館給公众使用?有几家私人的藏書室,非极熟的人却不能进去看,更不用說借出来了。况且他們又有什么書?簡直是不完不备的。我也去看过几家了,我所要的書,他們几乎全都沒有。怎么不要自己去买呢!唉!在中国研究什么学問,几乎全都是机会使他們成功的。寒士无書可讀,要成一个博覽者眞是难于登天呢!”他振振有詞的如此的說着,他的妻倒弄得沒有什么話可說了。

  “不过为了做一部書而去买了那末多的書来,也实在不合算。書店买不买你那部書还是問題,即使买了,三块錢一千字,二块錢一千字的算着,我敢担保定你买書的花的錢是决計捞不回来了,工夫白費了是当然!”他的妻恳挚的劝着。

  “我也何曾不知道。他們乱写了一頓,出了一二部集子倒立刻有了大作家的称号,一般靑年盲目的崇拜着,書鋪里也为他們所震吓,有稿子不敢不买了。辛辛苦苦的著作者却什么幸运都沒有遇見。唉!世間上的事都是如此。誰叫得响些,誰便有福了。以后,再不买什么捞什子的書了,讀書买書有什么用!”

  “非必要的書少买些就好了,何必賭咒說不买書呢。别人的事不去管他,你只自己求己心之所安而已,”他的妻安慰着他說。“不过,你說的話眞未見得靠得住的。現在說一定不买,你看不到几天,一定眞又要一大包一大包的买进家了。”

  他被他的妻說着了眞病,倒說得笑起来了。

  不多几天,他又买了一大包的書回家了,一大半是随手的无目的的买来的。他的妻見了,又生气起来:“你眞的一个錢在身边也留不住,总要全都送了出去才安心!家用沒有了,叫我去想什么方法,你却又买了一大包的書回来!”她气憤憤的从架上取了一本書抛在地上,“一定要把它們都扯碎了,才可出我的一口气。”說着,又抛了一本書在地上,却究竟不忍实行她的扯碎的宣言。他伏下去一本一本的拾起来,仍旧安放在架上,心里却也难过起来,暗暗的恨着自己太不爭气了,太无决心了,太喜欢买書了,买了許多不必用的書,徒然摆在架上装装样子,一面却使他經济弄得十分穷困。他叹了一口气, 自己怨艾着,他的妻坐在椅上默默的无言。两行淸泪挂下她的双頰。他走近她身边,俯下身去,吻她的发,两手紧握着她,忏悔的說道:“眞对不住,眞对不住,又使你生气了!我实在自己太无自制力了。見書就买,累你伤心。我心里眞是难过!下次决計再不到書店里去了。”他又咬着牙頓一頓足的誓道:“下次再去的不是人!”他的妻仰头望着他,双眼中泪珠还滿盈盈的。

  象这样的,一年来不止有几十次了。仲淸好买書的习慣总是屡改不悛。正和他的妻宛眉打牌的习慣一样。

  “你少买書,我就少打牌。”

  “你不打牌,我也就不买書。”他們倆常常的这样牵制的互約着,却終于大家都常常的破約,沒有遵守着。

  現在,仲淸要买的書,价錢太大了,他身上又沒有几块錢剩下。买不买的問題,总在他心上繚繞着。这一天,恰好宛眉又被她五姨請去打牌了,他又得空到天一書局去走一趟。老板見了他来,很恭敬的招呼着他,刚才送書来的伙計也在那里,連忙端了一张凳来請他坐,又送了一杯茶来。

  “您老人家請坐用茶,我到栈房里拿書給您。”那个伙計說着出店門去了。

  “这几部書眞是不容易見到。我做了好几十年的生意了,还不常遇見。《隋唐演义》卖出三部,李卓吾批的《浣紗記》只見过一次,那样好的《隋煬艳史》却簡直未曾見过。不是您,眞不叫人送去看。赵三爷不知听見誰說,刚才跑来,要看这几部書,我好容易把他回絕了。刘鼎文也正在收买这些小說传奇。不过他們都是买去点綴書架的,不象您是买去用的。”老板这样的滔滔的說着。

  “那几部書倒委实不坏,不过你們的价錢未免开得太大了。”

  “不大,不大,不瞒你說,不是您老主顧,眞的不肯說实价呢。这种書东洋人最要买,他們的价錢眞出得不低。不过我們中国的好东西,不瞒您說,我实在有些不願意使它們流入异邦。所以本店不大和东洋人来往。不象他們,往往把好書都卖給外国人了。象他們那末样不知保存国粹的做着,不到几十年,恐怕什么宋版元鈔,以及好一点的小說、传奇,都要陈列在他們外国人的家里去了。唉,唉,可叹!可叹!”老板似乎很感慨的說着,頻頻搖着他的光头。

  仲淸不好說什么,只默默的遥瞩着对面架上的書。慢慢的立起身来,走近架边,无目的的翻翻架上的書,又看看他們标着的价目。

  伙計抱了一包的書回到店里来:“你老人家請来看,一頁缺残也沒有,只有一点虫蝕的地方。不要紧,我們会替您老人家修补好的。”

  他一本一本的把这三部書都翻了一遍,委实是使他愈看愈爱。《隋煬艳史》上还有好几幅很大胆的插图,是他向未在别的書图上見过的。每本書,边框行格都是完完整整的,幷无断折,一个个字都是鋒棱鋼利,笔画淸晰,墨色也异常的淸浓,看起来非常的爽目。一頁一頁的似乎伸出手来,要招致他来購买它。他心里强烈的燃着購买的願望,什么宛眉的責难,經济的筹划,他都不計及了,然他表面上却仍装出可买可不买的样子。

  “書实在不坏,只是价錢太貴了,不讓些是难成交的。这种玩玩的書,我倒不一定要买,如果便宜了,便买,貴了,犯不着买,只好請你們送書别家去吧。”

  老板道:“价錢是实实的,一个也不能讓。不瞞您說,《隋唐演义》我是花了二十五块錢买下的,《浣紗記》是我花了四十块錢买下的,《隋煬艳史》却花了我五十块錢,都是从一个公館里买来的。除了我,别一家眞不肯出那末大的价錢去买它們的。我辛苦了一場,二三十块錢,您总要給我掙的。这一次您别讓价了。下次别的交易上,我們吃亏些倒可以。这次委实是来价太貴,不能亏本卖出。”

  他明晓得秃头老板說的是一派謊話,却不理会他,假装着不热心要买的样子,說道:“那末,請你的伙計明天到我公事房里把头本拿去吧。太貴了,我买不起。”

  老板沈下脸,好象失望的样子,說道:“您說說看,能出多少錢?”

  “一百块錢,三部書,《隋煬艳史》要衬訂过。”

  老板搖搖头道:“不成,不成,实在不够本錢。我本沒有向您要过虛价。对不起,請您作成了我,不要讓价了。大家是老交易,不瞞您說,有好書我总是先送給您看的。”

  他很为难,想不到老板这样强硬,知道价是一定不能多讓的了。

  “那末,多出了十块錢,一百十块,不能再多了。我向来是很直爽的,不喜欢多講价。”

  “是的,我晓得您。不过这一次委实是吃亏不起。您是老顧主,旣然如此,我也讓去十块錢吧,一共一百四十块。不能再吃亏了。”

  他懶懶的走到店門口,跨足要到街上去。心里却实实的欢喜这几部書,生怕被别人搶夺去了。“我再加十块錢,一共一百二十块,不能再加了。”

  “相差有限,請你再加十块錢,一百三十块,就把書取去吧。”

  他知道交易可成了,只搖搖头,仍欲跨出店門,“一个錢也不能再加了,实在不便宜了。”

  老板道:“好了,好了,大家老交易,替您包好了,《隋煬艳史》先放在这里,訂好了再送上。”

  伙計把《隋唐演义》、《浣紗記》包好了递給他,說道:“我替您老人家叫車去,是不是回家?”

  他点点头,伙計叫道:“黃包車!海格路去不去?多少錢?”

  “今天錢沒有带来,隔几天錢取来再給你吧。”他对老板道。

  “不要紧,不要紧,您随便几时送下都可以。”老板恭敬的鞠躬一下,几乎有九十度的弯下,光光的秃头,全部都显現出;送到門口,又鞠躬了一下,看他上車走了才进去。

  他如象从前打得了一次胜仗,占了敌国一大块土地似的喜悦着,双手紧紧的抱着那一包書。别的問題一点也沒有想起。

  他到了家,坐在書桌上,只管翻閱新买来的几部書,心里充滿了喜悦,也沒有想起他的妻在外打牌的事。平常时候的等待时的焦悶与不安,这时如春初被日光所照射的残雪,一时都消融不見了。“实在买得不貴,”他自想着。

  閱了許久,許久,才突然的想起了經济的問題。“怎么样呢?一百二十块錢,一块都还沒有着落呢!”他时时的責怪自己的冒失,沒有打算到錢,却敢于去买書。自己暗暗的苦悶着后悔着,想同宛眉商議。又怕她生气,責备。

  他从来沒有开口向过人借錢,这时却不由得不想到“借”的一条路上去了。这是一条唯一的救急的路。

  向誰去借呢?叫誰去借呢?他自己永沒有向人开口过,实在說不出,只好請宛眉去。这一次已經买了,总得还錢,挨些气也无法。叫她到五姨那里去借,五姨沒有,再向二舅去,总可以有。“唉,这样的盘算着,眞是苦恼!下次再不冒失去买書了!”

  懶懶的在灯下翻着新买的書,担着一肚子的忧苦,怕宛眉回来听了,要大怒起来,不肯去借。

  嗒、嗒、嗒,門环响着,他知道是他的妻回来了。他心脏加速的猛烈的跳着。“蔡嫂,开門,开門!”他的妻如常的叫道。

  蔡嫂开了門,她匆匆的走进房,見他独坐在灯下,問道:“淸,你还沒有睡?在看書么?”他点点头,怀着一肚子鬼胎。她走近他,俯头吻了他一下,回头見書桌上放着一堆書,問道:“你又买了書么?”他点点头,心里扰乱起来。

  “多少錢?你昨天說身边一个錢也沒有了,怎么又有錢去买書?是賒賬的么?千万不要在外面賒賬!你又沒有額外的收入,这一笔賬怎么还法?唉!又买書!”見他呆呆的如有所思的坐在椅上,一句話不响,便着急的再追問道:“怎么不說話?是不是賒賬买来的?回答一声說:‘不是,’也可以使我寬心些!”

  他心上难过极了,如果有什么地洞可逃,他一定逃下去了。她見他仍旧呆呆的坐在椅上不言語,便顫声的說道:“唉!你还是不說話!想什么心事!是不是賒賬买的?請你吿訴我一声!說,‘不是,’說‘不是!’唉!”

  他硬了头皮,横了心,搖搖头。她喜悅的說道:“那末,不是賒賬的了。是不是?”他点点头。她向前双手抱着他,說道:“好的淸,我的淸,这样才对!买書不要紧,有多余的錢时可以去买。千万不要負債!”

  他沈默着,什么話都說不出口。

  全夜在焦苦、追悔、自責中度过。

  第二天淸早,他起床了,他的妻还在睡。他們沒有說什么話。午飯时,他回家吃飯。飯后,坐在書桌上翻閱昨夜买来的《隋唐演义》,一面翻着,一面想同他的妻說話,迟疑了半天,才慢呑呑囁嚅的說道:“你能否替我到五姨那里借一百二十块錢来?这几天我要用。”他的眼不敢望着她,只凝視着書頁,一面手不停的在翻着,虽然假装着很鎮定,心却扑扑的跳着,等待她回答。

  “什么用,借錢?你向来沒有問过人借錢。”她詫异的問。

  他不声不响,手不停的翻着書頁。

  “什么用要借錢?你說,你說!不說用途,我不去借。”

  他只是不声不响,眼望着書頁。

  “晓得了,是不是要借去买書,还書店的賬?除此之外,你不会有别的用途。”

  他点点头,等候她的責备。眞的她生气起来,把桌上的書一本一本的抛在地上,“一天到晚只想买書!这个脾气老是不改,我已不知劝說了多少次了!唉,唉!最好把飯錢房錢也都买書去,大家餓死就完了,”她伏着头在桌上,声音有些哽咽。他心里很难过,俯下身去拾書,說道:“不要把这些書糟蹋了,价錢很貴呢。”

  她抬起头来問道:“多少錢?是不是借錢就去买这些書?”

  他点点头,承認道:“是的。”把一本書拿到她面前,指点給她听,“共买了三部書,实在不貴,一百二十块錢。你看,这些画多末工致!如果我肯轉卖了,一定可以賺錢。”

  她不声不响,接过了書翻了一会。她的眼凝注着他的脸,見他愁眉不展的样子,心里委实不忍。她的气平下去了,叹了一口气道:“为了买書去借錢,唉,下次再不可如此了。沒有錢便不要买。欠賬是最不好的事!这次我替你去借借看。五姨也不是很有錢的,姨夫財政部里的薪水又几个月沒有发了。能不能借来,还是一个問題呢。”

  他脸上露出一綫寬慰的笑容。“五姨那里沒有,二舅那里去問問,他一定会有的。”

  “你下次再不可这样冒失的去买書了。”她再三的吩咐着。

  他点点头,不停手的在翻着書頁。似乎一块大石已在心上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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