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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此生死存亡间不容发之际,李威满以为欧阳义必定死在他的箭头之下,所以猛喝一声倒也。谁知蓦地又有一镖从斜刺里飞过,绝无仅有地正击中李威所发的箭头,噗的一声,打落地上去了。
李威大惊,螺蛳谷阵上却一齐大喜。欧阳仁也连呼:“侥幸,侥幸!”这枝镖是从哪里来的呢?原来年小鸾眼快,瞧见李威在马上抽矢,估料他不怀好意,所以也就从她的镖囊里抽出一枝金镖,在李威的箭已发出时候,她发急无法救护欧阳义,便将这枝镖迎着剑头飞去。幸仗她手眼高明,恰巧击中那一箭,遂救了欧阳义一命,欧阳义方得安然归阵。知道了这事,欧阳义不由捏一把汗,欧阳仁忙代他解去束缚。年小鸾仗剑驰马直奔李威,大呼:“清将,怎暗放冷箭,殊欠光明态度,我与你决一胜负。”
李威见是一个女盗,就是在摩天岭边相遇的,已探知是袁彪的妻子,所以舞起手中长枪,便和小鸾决斗。宗亮挺枪而出,大呼:“袁彪,快来厮杀!”袁彪刚要出马,陆翔已跃马提枪出至阵上,对宗亮喝一声:“姓宗的,别人惧你武艺,独有我小子龙陆翔偏不服你。今日我们须战一个分明,有了你,没有我。”宗亮说声“好”,两个人两条枪立刻交刺起来。这时候,忽然天空里一堆堆乌云涌起,刮了一阵狂风,立刻下起大雨。两边只得各自收军。
袁彪因为清军势盛,只得暂避其锋,加紧严守,以免疏虞。鲍提督也因自己虽然得着宗氏弟兄之助,战胜了袁彪,而袁彪究竟厉害,兵力未衰,摩天岭的奇袭劳而无功,瞧上去一时难以取胜,非步步稳扎稳打不可。遂把螺蛳谷正面封锁住,不使袁彪得到外面的接济。坐观其变,以待时机。又令李威、靳大霈等各率队伍在四处巡逻,把螺蛳谷包围得十分严密。
荒江女侠等来的时候,正是吃紧的当儿,所以几乎不得其门而入。幸亏玉琴熟悉山径,由小羊山秘密入谷,没有遇到清军,而和袁彪、年小鸾等旧友重逢。当时在席面上听袁彪原原本本地一番叙述,玉琴便道:“宗氏弟兄乃是大名府的豪杰之士,我们在萧进忠那边也曾听得他们,使得萧老英雄佩服,其技也可想而知了。螺蛳谷倘若长此被围,也不是个道理,一定要想法把他们击退。”
袁彪道:“是啊,我已调查过我们的粮食,尚有半载可以支持,谷内也有些田亩可耕,这个问题还小。不过军器方面是太缺少,而弟兄们伤亡了一时也难补充,这是我很耽忧的。现幸女侠和剑秋兄等到来,必可助我们退敌,所以愚夫妇非常快活。”玉琴道:“我们既已来此,当然不能坐视的。”剑秋道:“只是鲍提督与我们也有情谊,我们也不能向他进攻,这很使我们为难的了。”
便把他们以前在宾州相助鲍提督剿除混世魔王的事情,告诉众人听。袁彪道:“但现在我们非那些草寇可比,鲍提督也是汉人,他若有种族之想,识得清廷的腐败,外侮的紧急,也该和我们一起合作,共图革命事业,不失为俊杰之士。二位既和鲍提督有故旧之谊,何不前往游说,劝鲍提督不要做他人的奴隶,而和我们合作呢!”
玉琴闻言微笑道:“鲍提督虽然精明练达,通谙兵法,可是他的头脑恐怕陈旧一些,要他做革命事业,这是不可能的事。况他已膺专阃之选,位高禄重,十分把稳,如何肯做这事呢?我们也没有仪、秦之舌,随、陆之辩,勉强去说,也是如水沃石,决不能使他听从的。”年小鸾道:“他们有了地位的人,往往不肯平白牺牲。
他现在只想破了螺蛳谷,可以升官发财,岂肯反和我们合作?这无异与虎谋皮了。姊姊不如破除情面,帮助我们,把他们杀败回去,他们也奈何姊姊不得。这些贪官污吏,姊姊和他们谈什么交情?”玉琴道:“鲍提督的为人,倒很正直,做官也廉洁,颇能为人民着想,不失为今日武人中的佼佼者,所以我们和他有过一番周旋。倘是贪污之辈,早已断送在我们二人龙泉之下了。”剑秋道:“最好想个两全的办法,使鲍提督不战而退,螺蛳谷也得安然无恙。”
玉琴转了一个念头说道:“我想鲍提督既已请得宗氏弟兄,颇有剿灭螺蛳谷的决心,我们如去和他商量,也是很难成功的。依我之见,先和他们厮杀一阵,使他们知道螺蛳谷未易剿平,然后再可进言。况宗氏弟兄的本领,我们也要见识见识,你们以为如何?”袁彪尚未答话,陆翔早抢着说道:“女侠之言甚是。我们必须痛痛快快地杀它一阵,我和宗亮也没有正式交过手,不是自己骄夸,必须和他杀个分明,方才使我佩服。”
李天豪、蟾姑也赞成女侠之言,以为万万不可示弱,先当挫了清军的锐气再说。袁彪点点头道:“这样办也好。既然我们都愿出战,陆翔也不是个怯夫,明早便去挑战也好。”剑秋道:“明天的一战,我和琴妹最好不必露面,只作壁上观,瞧瞧宗氏弟兄的武艺也够了。好在有天豪兄等在此,也可相助作战。”
玉琴道:“我们可以乔装两个小卒,混在众人中,鲍提督自然不识得我们了。”众人决定了办法,遂互相举杯为寿,直饮到了子夜,方才散席。玉琴等四人,早由小鸾吩咐左右打扫两间精舍,为四人下榻。玉琴和剑秋虽没有结婚,大家却知道他们是一对情侣,所以同室而不同榻。天豪夫妇也住下一室,和玉琴毗邻的。
明天早晨,大家起身,用过早餐。玉琴、剑秋便借了两身儿郎们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头上都覆着斗笠,果然如寻常无异,决不会引人注意。袁彪遂率年小鸾、陆翔、戴超以及天豪夫妇一同出战。而另伏两路精锐,命欧阳弟兄、法明禅师、解大元等率领着埋伏在小谷里,等到自己方面正和清军酣战时,便可从两旁抄出袭击官军的后路。安排已定,放了三个大炮,杀出谷来。
鲍提督见袁彪困守多时,忽然又敢出来作战,谅必有恃无恐,也许要用什么诡计来取胜。遂令李威、靳大衝各率一军以及弓箭手,埋伏阵后,倘遇敌人截击,即可杀出,用箭射住不使他们冲动阵脚。然后会同宗氏弟兄以及屠开、魏大钟、周达、鲍文远等督领三军,出营来和螺蛳谷好汉对垒。
他哪里知道,他们怀念以久的荒江女侠和岳剑秋即在其中呢?
小子龙陆翔耐了多少时候,今日出战也要在女侠面前卖弄本领,所以首先挺枪跃马而出,大呼:“一盏灯宗亮何在?快和你家陆爷来斗三百合!”宗氏弟兄也知,螺蛳谷中除袁彪而外,惟有此人最为勇武,既然他指名讨战,宗亮遂挟枪出迎。喝一声:“姓陆的,休要逞能,我宗亮岂是畏惧人家的!长了这些年岁,难道怕你这辈后生吗!”
陆翔说声:“好!看枪!”手起一枪,向宗亮头上刺来。宗亮把枪架开,手中紧一紧,便有碗大的枪花直奔陆翔胸前。
陆翔收转枪杆,用力拦住。两个人,两条枪,一来一往,渐舞渐紧,宛如两条银龙,几欲腾跃上天。宗亮见陆翔本领果然佳妙,遂使出杨家枪法来。陆翔觉得宗亮的枪法突然一变,前后左右都是枪花,所有的解数都非平常,知道宗亮使用他的看家本领了,所以用尽心力去和他周旋。
女侠和剑秋杂在小兵队里观战,鲍提督父子当然不会注意到他们二人的。二人眼见宗亮的枪法十分神妙,名不虚传,年纪虽老,而武艺高强,无怪袁彪甘心退避。幸亏小子龙陆翔年轻力壮,枪法也是非常纯熟的,还能抵敌得住,倘然换了别人,早已败下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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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李天豪在阵上骑着战马,手中也拈着一管烂银枪,跃跃欲试。他初至螺蛳谷,也欲在袁彪等众人面前立一些功劳,恰巧宗寰舞动双锤,驰出阵来。天豪马上过去接住宗寰厮杀。宗寰的一对紫金锤,不输于乃兄一枝铁枪,上下翻飞,疾如流星,只望李天豪上下打来。李天豪使开枪,悉力迎战。琴、剑二人见宗氏弟兄都是劲敌,暗暗代陆翔等耽忧。玉琴却恨不得自己立刻出去,和宗氏弟兄杀一阵。对面官军营里,周达举起方天画戟出来助战。袁彪挥动手中三尖两刃刀,拍马上前迎住。蟾姑在旁,技痒难搔,挥动双剑,一催坐下桃花马,奔出阵去。
鲍文远忽瞧对面杀出一个美貌女子来,和当年的荒江女侠神情仿佛,心中不觉动了好色之念。他以为女侠是有本领的人,别的女人未必见得都和女侠一般高强,况自己的武术年来亦有进步,料区区女子总可取胜。这样一想,立即举起手中双剑,跃马出战,指着蟾姑喝道:“我是鲍提督的公子文远,你为何失身匪人?不如投降,免尔一死。”
蟾姑道:“啐!狗官的儿子,谅你民不识得老娘的厉害呢!”一剑扫去,鲍文远将剑架住,厮杀在一起,鲍文远一心想活擒蟾姑,欲觅蟾姑的破绽。然而蟾姑的剑矫捷不凡,自己反被她困住。玉琴见了文远,不由暗暗好笑。一个人江山好改,秉性难移,他今日见了美妇人,又要垂涎了,但也不量量自己的武术如何,真是令人可鄙,亦复可笑。
鲍提督觉得自己儿子的武艺,够不到和有能耐的人对抗,这个新来的女子双剑神妙,不亚于昔日的玉琴。文远久战下去,一定要吃她的亏,遂叫魏大钟前去替换。魏大钟挟狼牙棒出阵时,蟾姑早已觑隙,卖一破绽,让文远的剑砍入怀里来。文远也不欲真心伤害蟾姑,所以要把剑去挑破蟾姑的衣服,却不料蟾姑早已侧转柳腰,让过一剑,舒展皓腕,将鲍文远一把提过马来,回马便走。原来蟾姑既知鲍文远是鲍提督的儿子,心里想把他活擒,以便要挟鲍提督。可笑鲍文远天鹅肉吃不着,自身反落在人家手中。魏大钟见文远被擒,不由大惊,飞马过来抢救时,戴超早舞动大刀,上前战住。
屠开虎吼一声,摆动双斧,飞奔出阵。年小鸾上前接住,屠开前天吃过小鸾的亏,所以今日甚是留心,杀够多时,未分胜负,蟾姑又舞剑出阵。鲍提督大怒,正要亲自出阵。而欧阳弟兄和法明和尚等两路人马,已暗暗抄到他们后边,一声号炮,从左右杀出,想要截断鲍提督大军的后路,乘虚夺取营寨。幸鲍提督又伏下李威和靳大衝两路军队,有备无患,所以两边迎住。鲍提督得到消息,急忙鸣金收军,徐徐退后。袁彪率众掩杀过去,都被乱箭射住。袁彪见鲍提督军队一些也不紊乱,生恐欧阳弟兄等反被包围,也就按兵不进,遣人去通知欧阳弟兄等撤退。欧阳仁等看清兵前后都有接应,也不敢冒险杀入,因此不待袁彪通知,早已退回来了。
袁彪等回至谷中,众人聚在一起。玉琴、剑秋仍换了自己的衣服前来,女侠带着笑对袁彪说道:“宗氏弟兄的武术,确是神妙得已臻化境;若要以力取胜,是不容易的事,无怪袁寨主要坚守不出了。今日陆翔头领和宗亮猛斗这许多时候,真是不易,小子龙三字不愧大名。”
陆翔笑道:“承女侠过奖,愧不敢当。宗亮的枪法今天我已领教了,只在我之上,不在我之下,我实在没有本领破他的杨家枪法。”袁彪道:“天豪兄的武艺果然超群,小弟也很佩服。”天豪连忙谦谢不迭。玉琴又道:“今天蟾姊把鲍提督的儿子捉来,倒是一件很好的事。”袁彪道:“不错,这一下也大可牵制那老头儿了。”便叫左右把鲍文远推上来。
鲍文远反剪着双手,被儿郎们推至袁彪面前,神气颓丧,倒低了头,一声儿也不响。袁彪喝道:“你这小子就是鲍干城的儿子吗?既已被缚,性命即在我们手里了,你能叫你家老头儿退兵吗?”鲍文远仍旧默然不答。玉琴忍不住娇声喝道:“姓鲍的!你可还认识我么?”
鲍文远耳畔听得女子清脆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抬起头来看时,早瞧见女侠和剑秋坐在一起。这是他万万料想不到的,羞愧满面,恨不得旁边有个地洞让他立刻钻了进去,躲避了人家。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原来是女侠和岳先生都在这里,以前多多冒犯,还乞女侠千万海涵勿责。这是小子一念之错,自取其咎,得罪二位,现在改悔了。”
玉琴瞧着鲍文远两道稀零零的眉毛,不由暗暗好笑。又听他口里所说的话,也觉有些不实,既已知道改悔,那么今天阵上见了蟾姑,为何又作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遂说道:“既往不咎,你既能悔过,我们也觉快慰。现在尊大人在此用兵,恰巧我们和这里袁寨主是相识的,初次到此,不知道帮了谁好,但我们自有安排,成与不成,却要看尊大人的意思如何呢?”鲍文远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袁彪遂说道:“姓鲍的既和女侠相识,我们应该优待。”遂亲自解脱鲍文远的束缚,请他上坐。
鲍文远谢过袁彪,又向琴、剑二人道谢,只是不肯上坐。袁彪便叫左右引导鲍文远去寨中客室里休息,好好款待。鲍文远去后,玉琴便对袁彪说道:“今日我们在阵上也已见过宗氏弟兄的武艺,合我们众人的力量,要战胜他们也并非不可能之事。不过鲍文远虽然不肖,而鲍提督的为人我已说过,尚有可取之处,很不欲为左右袒。现在他的儿子既已被擒,他心里也一定悬挂于文远身上的。我想乘这机会作鲁仲连,代你们解除这个围困,以免两下厮杀,岂不是好?”
年小鸾道:“姊姊倘能这样做,也是很好的事。但鲍提督奉有省里的命令,来此征剿,恐怕不容易办到吧!”玉琴道:“我起先也是这样想,但现在既有这念,不可不先去一试。倘若不能成功,再想别法。”剑秋点点头道:“琴妹之言深合我意,这叫作先礼而后兵。鲍提督倘若不从我们调解时,当然我们绝不袖手旁观的。此事也须要求解决,龙骧寨已被摧毁,螺蛳谷必要保存的了。”袁彪道:“很感二位美意,我们惟二位马首是瞻,那么又要有劳二位了。”玉琴道:“理当相助,无劳可言。”又对剑秋带笑说道:“你既然和我同意,那么今天夜里,我要你相伴,往鲍提督营中去走一遭,你可愿去吗?”剑秋道:“当然同去,我哪有一次不相随琴妹之后的呢?”天豪和蟾姑一齐说道:“倘有用处,我们也愿同去。”
玉琴道:“我想今夜前去,是要找到鲍提督陈说己见,希望他采纳,并非去行刺,所以不用多人,贤伉俪还是留在谷中吧。”蟾姑道:“我们不去也好,但祝你们成功。”玉琴又道:“少停我先去见一见鲍文远,还要叫他写一封书,哀求他父亲罢兵。谅那厮不是视死如归的烈士,一定肯写这书信的,借此也好感动鲍提督的心。”袁彪道:“女侠思虑周到,定能成功,我们佩服之至。”玉琴笑道:“不劳谬赞,我要惭愧了。”袁彪心里十分快活,又叫厨下安排筵席,款待女侠等众人。
那鲍文远在客室中,天晚时有人送上晚餐来请他吃饭。
他见了女侠,又见袁彪待他很好,明知自己无性命之忧,别的事也不管了。饭后在灯下独坐一会,正想关了门就寝,忽听房门上有剥啄之声,便问是谁,外面答道:“是我。”他听得出女侠的声音,不由一怔,连忙开了门,女侠翩然步入。
鲍文远恭恭敬敬地请女侠上坐,他垂着双手立在一边。女侠也不和他客气,坐下身来,对他说道:“你今被俘于此,当然想回去的。我虽和你们父子相识,也不能私自将你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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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已和袁寨主商量过,请你父亲及早退兵,彼此休战,方可将你放回。因此今夜我要到尊大人营中去拜见,劝尊大人采纳鄙意,即此收兵。我和岳先生做和事佬,以免残杀。但恐尊大人不能听从,所以我要你写一封书给我带去。
措辞须哀求尊大人退兵休战,以便你可以骨肉重逢,使他为了舐犊之爱,能答应我们的劝告。不知你愿意不愿意?”鲍文远听了玉琴的话,不假思索地说道:“愿意,愿意。”玉琴遂回头喊一声:“来人!”门外即有一个小卒,手里托着笔、砚、纸、墨走进室来,放在桌上。玉琴道:“时间很仓促,请你大笔一挥吧。”鲍文远不敢迟慢,忙坐下来磨墨濡毫,立即修收一封交与玉琴,说道:“拜托女侠代上家父。”玉琴接过先看了一遍,觉得文远措辞很是可怜,便很满意。将这书揣入怀中,说声:“我去了。”拔步便走。文远出来送她时,女侠已不见踪影了,文远惟有叹息。
玉琴回至谷口,剑秋已结束停当,带着惊鲵宝剑,在那停当边等候了。玉琴也去换上夜间衣服,佩了真钢宝剑,和剑秋辞别了袁彪夫妇、天豪伉俪,出了螺蛳谷,悄悄地望清军营里走来。他们俩仗着飞行的功夫巧妙,越过清军的步哨,约摸在三更左右已近清军大营。刁斗之声不绝于耳,可知鲍提督治军很严,夙有防备了。
玉琴二人不知鲍提督在何处,只望大营处行去。恰巧那边树下站着一个巡夜的哨卒,玉琴一眼早已瞥见,悄悄掩至他的身后,一些声息也没有。飞起一腿,把那哨卒跌翻在地,跟着一脚把他胸口踏住,拔出剑来,在他面上碰了一下碰。那哨卒已吓得什么似的,正要惊喊,玉琴喝道:“不许声张!你快快把鲍提督所在的大营老实告诉,方才饶恕你的性命。”哨卒只得说道:“望南去第五个大营,营左右绕插着旌旗的便是。”玉琴道:“此话真吗?”哨卒道:“实是真话。”
玉琴便对剑秋说道:“请你快代我把他收拾起来,别伤他的性命。”剑秋理会得,遂上前将哨卒的裤带解下,用四马倒攒蹄般缚住,又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衣襟,塞在他的口里,然后将他挂在绿荫深处。这样处置后,须要等明日天亮后,方可给人瞧见了救他下来。
两人探得鲍提督的大营,赶紧向南飞奔。到得第五个大营门前,正有一小队巡逻小卒行向前来,二人伏在树后,让他们走过,才见营门前静悄悄地不见人影。玉琴顾谓剑秋道:“请师兄在营外代我巡风,待我入营一探。”剑秋道:“琴妹务须小心,情形如若不对,可以即出,我当在此接应。”玉琴点点头道:“我自己知道留心的。”说声再会,如飞燕般掠入营内。
营门边虽有两个小卒,却倦眼模糊的,没有瞧得清楚,还疑心各人眼花,似乎有个黑影在他们身旁掠过呢。玉琴进得大营,镇定着心神,运用夜眼向内走去,见一处灯火尚明,里面有叹息之声。玉琴蹑足上前,偷眼看时,果是鲍提督,甲胄已卸,长袍未解,坐在桌子旁,一手撑着下颐,一手抚摸着自己的须髯,面有忧色。细瞧他的容颜,似乎比较昔年有些瘦削了,也许他征剿螺蛳谷屡攻不下,使他疲神劳形,寝食不安,以致于此。鲍提督在这深夜时候尚未入睡,大概为了他的儿子被擒之故,放心不下,所以长吁短叹,那么此时倒是自己进见他的绝好机会呢。于是她就一跃而入。
鲍提督为了日间儿子被擒,他心里更是异常焦灼,代他儿子生命安全的问题而忧虑。想不到自己用兵多时,战无不胜,今番竟在螺蛳谷碰壁。虽然请了宗氏弟兄到此,依然不能攻入谷中,犁庭扫穴,反而丢掉了一个儿子,自己如何去救他出险呢?今天那个生擒文远的女子,神勇绝伦,活象女侠第二,不知袁彪又从哪里请来的助手。
他正想到这里,忽觉一阵凉风,桌上的灯光摇摇欲灭。
猛抬头,早见一个刚健婀娜的少女,端端正正地立在他的面前,娇声说道:“鲍军门,别来无恙?”鲍提督定睛细瞧,正是他心中常常怀念的荒江女侠方玉琴,丰采依旧,英气逼人,不由惊喜万分,疑心他自己还在做梦呢。玉琴见他不响,又带着笑,唤他一声鲍军门。鲍提督连忙站起身来,向玉琴双手作揖道:“女侠,你怎样到此的?我自你去后心中非常渴念。犬子无状,多多唐突,老朽已训斥过了。但老朽对于女侠却是歉疚万分,千乞女侠宽恕勿责。”
玉琴微笑道:“过去的事不必重提,我们对于军门也很报歉的,今日特来相见。”鲍提督道:“女侠来此,这是老朽之幸。且请坐了,待老朽奉告一切。”玉琴点点头,遂在他的对面坐下。鲍提督也坐下说道:“老朽在前年从宾州调任兴京,此番奉命征讨螺蛳谷。恰遇摩云金翅袁彪等一伙强盗,非常厉害,攻打了多时未能胜利——”鲍提督正要再说下去时,玉琴早把手摇摇道:“这些事我都知道了,请军门不必再说。”
鲍提督闻言,不由疑讶道:“女侠初来,怎会知道?老朽也糊涂得很,尚不曾问女侠从哪里来,何由知老朽在此,而夤夜光临。还有剑秋先生在哪里?可曾同来?”玉琴微笑道:“剑秋兄和我同来的。鲍军门你可知我们为什么完全能够明白,此番我们又受了谁的嘱托,而深更半夜前来谒见的?”鲍提督迟疑了片刻答道:“这个恕我不能测知,尚乞女侠明以告我。”玉琴道:“鲍军门,我就是受了袁彪的嘱托而来,军门不要见怪。”
玉琴说出这话,鲍提督好象青天里打下一个霹雳般,从椅子上直立起来说道:“怎的,怎的?女侠如何和袁彪相识?这件事使得老朽如堕五里雾中了。”女侠刚要回答,忽听外面人声喧哗,云板鼓动,魏大钟已直奔进来,见鲍提督身边忽有一个穿着夜行衣服的女子,更使他十分惊骇,忙对鲍提督说道:“大人留意,外边忽来刺客!”
又指着玉琴问道:“这位是谁?为何在此?莫非也是刺客?”
鲍提督摇手道:“壮士不要胡说,这位就是你闻名已久的荒江女侠。”魏大钟闻言,对女侠相视一下,正要行礼,玉琴早想起营外的剑秋,便道:“你们传说外面有刺客,莫非就是我师兄?两边切不可误会,待我去唤他进来吧。”鲍提督顿足说道:“对了,休把好人当作歹人。”于是他忙和魏大钟陪着玉琴走出营门去,观察时,只见众兵丁挑起灯笼,围着一个大圈子,呐喊声声:“快捉刺客哪!捉住这刺客,不要被他逃走啊!”所以闹得一片声喧。
圈子里有三个人,在那里丁字儿地团团厮杀。乃是一盏灯宗亮,舞着一柄宝剑,八臂哪吒宗寰,使着双锤,紧紧围住剑秋酣斗方急。原来剑秋在营门外往来巡风,忽被逻卒自后瞥见,忙去报告与魏大钟知道。
这夜正值魏大钟宿卫,所以他在大营,急忙去唤起宗氏弟兄。宗亮、宗寰从睡梦中惊醒,估料是螺蛳谷中派来的,遂各挟兵刃,飞奔而出。剑秋见自己已被识破行藏,只得挺身而前。恰巧逢见宗氏弟兄,识是他们的厉害,所以放出本领和二人搏击。宗氏弟兄不识他是谁,但见他青光飞舞,如游龙一般,解数神奇,不是平常之辈可比,可算他们难得相逢的劲敌。魏大钟遂去禀告鲍提督。
这时候,屠开、李威、靳大衝等都已闻讯率领部下赶至,鲍提督生恐他们要受伤,连忙上前高声喊道:“岳先生、宗壮士,你们请速住手,有话可以再谈,我们都是自己人啊!”剑秋听得出鲍提督的声音,又见玉琴站在一旁,立即将剑收住。宗氏弟兄闻鲍提督有令止战,也就跳出圈子。但是心中却不胜诧异,难道鲍提督会和刺客认识吗?然而也不便询问。鲍提督又向剑秋拱拱手道:“岳先生多时不见,难得来此,请到营里坐谈吧。”
剑秋也即上前拜见,鲍提督又对宗氏弟兄,以及李威等众将说道:“这事出于误会,没有什么危险,诸位也请回营,照常戒备。”众人遂陆续退去,只是摸不着头脑,各自猜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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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提督又把琴、剑二人让至营中坐定,屏退左右,向剑秋说道:“岳先生,方才部下多多冒犯,幸乞勿责。老朽此番进兵攻螺蛳谷,相持不下,不知岳先生可有见教?”剑秋不知玉琴曾否和鲍提督说过什么话,只得答道:“切愿两边早日息兵为幸。”玉琴遂接口说道:“我还没有将详细报告军门呢。我们此来就是要请鲍军门息兵,恐防泄漏机密,所以黑夜前来,不料仍被部下撞见,几至杀伤,这是很不巧的。”
鲍提督点点头道:“承二位的美意劝我息兵,不知二位有何主张,怎样息兵,二位又怎样认识袁彪?还请赐告。”玉琴道:“我们认识袁彪,还是在我前年返里扫墓之时,也是遇见军门之先哩。袁彪虽屈身草莽,而他身怀绝技,志向甚高,非寻常绿林盗匪可比,暂时隐遁于此。所以我等和他交友,否则换了攀大侉子一流人物,我们早已将他除灭,不待军门兴师动众了。”
鲍提督道:“老朽也知袁彪不是平常之辈,但因他们杀官劫城,案子犯得太重大了。省城遂调我率兵征剿,虽非老朽本怀,然奉有巡抚之命,不得不然。袁彪若肯降顺,这是最好的事,老朽在上峰面前决代他们保险,不会妄戮螺蛳谷中一人。且如袁彪人才,老朽更要在上峰前极力推荐,尽先录用,前程万里,岂不是好?尚望二位代老朽向袁彪转达微忱。”
剑秋听鲍提督如此说,恐怕他仍是没有明蠪他们二人来此之故,也就开口说道:“照军门的说法,意欲招降袁彪,但这事恐怕难以如愿。”剑秋之言未毕,鲍提督很惊骇地问道:“袁彪倘不想招安,难道他要学胜、广之辈,揭竿而起,以争天下吗?然恐螺蛳谷弹丸之地,千百之众,袁彪虽勇也不容易达到他的雄心吧!”
剑秋道:“若说袁彪想如刘邦、朱元璋一般,因时乘机,欲图事业,那也不然。袁彪是明代袁崇焕名将的后裔,螺蛳谷中都是忧时之志士,他们不情愿做异族的奴隶,坐视中国给那些满奴弄坏了,以致沦陷于外邦。所以他们联络各地反清志士,图谋革命事业,以冀推翻满清,为汉人解放争取自由。他们的志向不小,事之成功与否,当然还要看各地革命志士的如何努力呢。他们既然抱定这个志愿,如何肯受官兵的招安,以求功名富贵?这一点恐怕军门还没有明蠪吧。”
鲍提督听了剑秋的说话,突然一怔,半晌无言,玉琴忍不住又道:“鲍军门,我们虽非他们一伙人,却素表同情于他们的。我看满奴大都颟顸无能,清室的气运已衰,正是我们汉人争取自由的时机。军门虽在清廷,高膺提督之职,然若为民族前途计,只宜及早见机而作,善自为谋,千万不可遏灭革命的根芽,那么对于螺蛳谷自不当视为大敌了。”鲍提督双眉微蹙答道:“二位之言虽是,但老朽所处的地位与他人不同。现在革命尚未成熟,老朽若和革命中人私下通好,一旦给人告发,老朽不但功名全弃,反将有灭门之祸。这事岂不使老朽进退两难吗?所以非俟老朽细细考虑一番,恕不能贸然从命。”
玉琴见鲍提督露出踌躇之色,明知这事一时要使鲍提督同意是很难的。鲍提督尚不肯牺牲自己的功名,难以息兵。
遂从她怀中取出鲍文远的一封书信来,双手奉上说道:“这书信是令郎文远托我奉达左右的。”鲍提督颤着手接过他儿子的信,说道:“犬子被擒,女侠曾和他见过面吗?非常惭愧。”玉琴道:“令郎在谷中,袁彪很优待他,军门不必耽忧。只要两边息战,袁彪也可早日释放令郎回营的。”鲍提督道:“承蒙二位照顾,铭感五中。”说着话,遂拆开他儿子的信,灯下展阅一遍,不由老泪夺眶而出,叹了一口气说道:“老朽膝下只此一子,他的母亲非常钟爱他的,岂有置之不顾的道理?但是他自不小心,为人家擒去,我又一时怎能救他出险?他再三恳求我息战讲和,然而他怎知老朽亦有难以答应的苦衷呢?”
玉琴见鲍提督如此情形,便道:“军门不如反了吧,何必为满奴效力。既有雄师,何不与袁彪一起共图革命,将来可以建一番丰功伟绩。至于军门的眷属,凭我们二人之力,可至兴京去秘密护送前来。合军门与袁彪的力量,还怕清兵怎样奈何你们吗?”鲁提督摇摇头道:“不是老朽顽固不化,老朽世受人君恩,身为大吏,岂能轻易言反呢?但若不息兵,则非但螺蛳谷难以攻下,而犬子的性命也恐难保,此事竟使老朽进退狼狈了。”说罢,又长叹一声。
剑秋叉着双手道:“军门休要忧虑,凡事总有个商量。军门既然不肯和袁彪合作,而又为了令郎的关系要救他出险。我等实不忍坐视,也要为军门借箸一筹。鄙人虽愚,却有一个两全之计在此,愿军门采纳。”鲍提督听了大喜道:“岳先生有何妙计?请速赐教。倘能两全,老朽万无不从之理。”剑秋笑了一笑,不慌不忙说出他的计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