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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卫旭霞访旧得新欢

山水情 佚名 6015 2022-12-01 09:43

  独坐悄灯前,摹拟婵娟。匣中检得薛涛笺,写出沉鱼落雁貌,如并香肩。剥啄询优禅,十月音传,前缘不遇识新欢,一夜风鸾颠倒乐,分袂情牵。

  右调寄《西江月》

  却说那卫旭霞侵早被了凡促出门来,到了卿云家里。卿云出来,盘问他在何处宿栖情由,旭霞亦自左支右吾了几句。是日因卿云妻病未痊,在家赛神服药,勉强住下,帮衬了一日。到得夜来,独坐空斋,想着庵中这两度风流,更信了凡诳骗,认真初次偷情,实是素琼小姐。乃思想道:“这两番云雨,真个喜自天降。虽尚未人佳境,被他空腹促回,苦不可言。如今值此更静无人之际,对着这盏孤灯,要去睡,只恐又难入梦;待坐在此,又当不得这样凄凉景况。不免虚空摹拟他一番,以消长夜寂寞。”

  想罢,乃叹口气道:“素琼小姐,我卫旭霞不知有何缘分到此,得睹芳容,近香肌,这段光景,教我怎生割舍!若是我会丹青的,就想你的仪容出来,描于扇上,时刻亲近,呼叫一番,也可疗饥充渴。为今之计,描画既是不能,难道不记她芳姿一二,以存后物色,追想玩昧。”想毕,乃道:“有理。”遂在卿云案头翻了一回,捡出一卷纸来,仔细看时,恰好都是辞涛笺儿,取一张来摊于桌上,挑明了灯,援笔沉吟,写一个题头于笺首云:

  三月上巳,洞庭卫彩,游支硼山,驻足尼庵,萍逢昆山美妹邬氏索琼。

  因别后思慕之切,渴欲再见,故摹写芳容,以田后日物色。

  态若行云,姿同玉立。纤腰婀娜,弱体轻盈。朱唇缓启,堪同解语娇花;美目漫扬,浑似寒思秋水。双眉翠分柳叶,不经张敞描来;两颊红晕桃花,宛是杨妃睡醒。香肩斜倚栏干外,影上云中惊雁落;玉臂轻舒池沼里,光摇波面骇鱼沉。绰约嫦娥,避出广寒;娉婷仙子,谪下瑶池。舌尖未启,香气远飘,效郁几同喷兰麝;凌波初动,苔痕印迹,依稀恰似贴金莲。赠人以心而不赠人以物,将行无杂佩之遗,示我以意,而又示我以形,临去有秋波之转。实女中之倾国,而阔内之淑媛也。

  写毕,朗诵一遍,不觉神魂飘荡,痴态迷离,遂手舞足蹈的道:“那素琼小姐被我写她的花容月貌出来,真个是仙姿国色也。玩味时,宛如立在目前,怎不教人暗地相思,而神往妆台左右也!”

  如此者想了一回,把笺折好,系于汗巾头上。此时想到痴境,几乎掉下泪来。

  乃又叹道:“我卫旭霞若不得素琼小姐为妻,纵生于人世,也是枉然的了。必要千方百计,存心去图。或者是我的姻缘,故尔尼姑赚得成此计,被我破瓜。不然,这个事体,就有通天手段,怎做得这样事来?况前日那尼许我:倘复有好音来时,报你知道。或者她贪着自己也有甜头,为我说向她知道,更有可会之期,亦未可知。不免作一妄想,明日再到她庵里探问一番,好歹也释了心上的忧愁。”正想间,忽听得谯楼鼓已三敲,只得脱衣睡了。

  挨到天明,起身梳洗,吃过早餐,谢别了母舅、表兄,竟出了阀门,三脚两步的走至支硎山下。也竟无心去探望景色,慌慌忙忙的轧出人丛,走到尼庵门首。只见:

  双扉紧闭松荫里,孤犬横眠竹荫边。

  旭霞见得庵门深扃,阒寂无人,此时心里顿起惊疑,乃道:“前日来的时节,门儿洞开的,今日为何牢扃在此?莫非她们通陪着夫人小姐出去游玩了?”又想一想道:“今日若会她不着,消息从哪里去询问?如今也不要迟疑了,且叩她一下,就晓得在也不在。”

  想罢,四顾一望,恰好无人行走,轻轻的叩了几下。侧耳细听,绝无人声答应。

  乃坐于石上一回,立起身来,又叩了三下。

  原来这些尼姑院里叩门,若乱敲时,纵你敲得臂疼,只是不答应的。岂料那旭霞第二次,竞敲着她们的暗号,里面听见了剥啄声,遂叫香火婆子出来。启了门,见得是旭霞,乃道:“原来就是前日来的小相公,请里面去。”旭霞见了这婆子,启口遂问道:“大师父可在么?”

  婆子道:“出去了,有二师父在庵,相公请坐,待我去叫她出来。”那婆子进去不多时,云仙走出来道:

  圆关寂静深深扃,何处游人叩人来。

  云仙见了旭霞,打个问讯道:“原来是师兄认下的弟子卫相公,今日什么风儿,又吹得你转来?”

  旭霞道:“仙姑休得取笑。小生特拗路进来,谢别两位一声,要渡湖归去了。”

  云仙道:“除非是师兄有好处加于相公身上,小尼并不曾敬顺些儿,何烦并言谢乎?”旭霞道:“在贵庵叨扰,总是一般的了。”云仙道:“惶愧,惶愧。”旭霞乃问道:

  “令师兄何处去了?”

  云仙想一想道:“小尼去拿茶来,吃了对相公讲说罢。”转身进去,暗地思忖道:

  “我想前日他来的时节,恰好我往花山去了。他与师兄坐在里边,不知做了什么勾当,遂认他为胞弟,以诳那老夫人,骗这小姐与他相见。谅必是上了手,故尔如此肝胆相照。不然,素无相识的,为何叫他弟子起来?那一日,我几乎破了他的网,又是师兄眼色丢得快,才解其意缩了口。不想他今日又来,恰好我在巷中,师兄他出,或者是天公不偏,遣他来与我们两个互相作乐,亦未可知。只是如直说师兄远出不归,他与我又不甚浃洽,倘或竟自去了,真个是天与不取。况且世间的男子虽多,谅难得似他这样风流俊雅,岂可当面错过!如今出去,只说他在近侧,就回来的,淹他住下,牢等到夜来,促他上桩,亦一美策也。但是可惜我年二十,虽然出家,身尚未破,何可以一时欲念之萌,而丧终身之行?论起来,只是不可。”

  又想一想道:“呸!我的出家,原为父母将身错许蠢子,怨命,立志投入空门。”

  真个什么身具佛骨,心种佛心,必要修彻上西天的?对蒋这样俊俏郎君,白白里放他过去?我如今哲学那陈妙常的故事一巡再处。主意定了,遂拿了茶,走到外面,递与旭霞。

  旭霞接了道:“仙姑缘何进去多时?”云仙道:“小尼进去,不道茶炉上火已熄了,小尼自去动起火来,故尔迟了些,失陪莫罪。”旭霞道:“原来为小生到此,仙姑特地动起火来,是小生累仙姑了。”说罢,吃了茶,乃问道:“令师兄真个哪里去了?”

  云仙道:“在近侧,就回来的。相公要会他,请到里而去坐,略等一等,待我原去闭了门+进来奉陪。”

  旭霞听了,一径走到斗室中去坐下。定睛细看,只见这间房里海棠花洞开在此,移步进去,仔细一看,乃惊讶道:“前日这些艳丽铺设,怎的都不见了?”只剩得张空榻,一树开残的海棠。我想起来,与题诗的时节,止隔得三日,缘何冷落至此?

  这也古怪。且待云仙进来,细细问她,必有分晓。更不知我在此题这两首诗,落于何人之手,亦必要询出根由,才释我心中犹豫。

  看了一回,又暗想道:“这个云仙,我前日仓卒相会,未曾细看其丰姿,目下看起来,倒比了凡俏丽几倍。双眉固结,玉峰未耸,像个不曾破体的优尼。待她来时讽戏她一番,观其动静。若引得她动心,趁这了凡不在,左右我前日已破过戒的了,也收她在部下,卫旭霞的风流案中,又增一名绝色也。”

  正在那里自言自语,云仙换了素服淡妆,妖妖娆娆的走来道:“卫相公在此凝睹,思想些什么?”旭霞道:“不想恁的。见这间壁那棵海棠花,谢得零零落落,暗地感伤他。”云仙道:“相公真个是痴男子,有了这棵树,自然要开花的,开了花,难道教她不要谢的?可晓得花无百日红,感伤他则甚!”旭霞道:“仙姑你有所不知,岂不闻人身小天地,盛衰与花木同的。”古人道得两句极切:

  红颜始丽,早随桃李嫁春风;白面未衰,莫堕桑榆嗟暮景。

  我想世上人之形骸姿质,皆天所赋,与树木一体的。设使男子,生就一个潘安的美貌,自然该寻一个佳人作配;女子生就一副西施的态度,亦须要拣一个才子成双,大家荣艳一番。如这棵海棠花,品贵色娇,遇了春里,开出这样锦绣来,摇摇摆摆儿日,也当春光一度。即系人生年少时,貌也娇好,性也风流;到得老来,性子也颓了,容貌也枯了,何异花之凋谢!这时节要荣华,非其时矣。怎不教人触景伤情!不是小生冒渎仙姑说,可惜你这样青年美貌,就转几百世人身,也难得生就这样十全的形体。将来削落了这一头青丝细发,放大这两瓣金莲,颈里挂了一串缚性子的数珠,手中持着一个冷肚肠的木鱼,对着这些泥塑木雕有影无形的偶像,终日念这几卷骗施主的经文,一年三百六十日,夜夜木鱼敲夜月,朝朝铁马响晨风,好不凄楚,好不伤情!谅要荣华的时节,今生奠要去想他,竞与这不开花的朽木一般了。

  云仙被这旭霞一说,心里侧然凄惨起来,不觉也长叹一声。旭霞道:“仙姑这一声叹息,也道是小生讲得明白,不无所感耶?”云仙道:“小尼心里,一向便是这样懵懂过了。今日听相公讲得透彻,一来为自己陷入空门,无超身处;二来记者前日那个素琼小姐,住此房中,终日对着这海棠花儿长吁短叹,想必也是那个缘故。小尼蠢然一物,不会其意,故发此叹。”

  旭霞听得说素琼二字,心里想道:“我正要问及,并这两首诗的下落,不想倒自她说起。我如今不免乘机问去,倒也觉得不着相。”乃道;“今日这小姐在何处去游玩了?”云仙道:“昨朝已回去了。”旭霞听得“回去”二字,忽然呆了半晌的道:“原来这小姐已归去矣。方才仙姑说他下榻在此间的么?”云仙道:“正是。”旭霞道:

  “这棵海棠花被她赏得够了。”

  云仙道:“相公,你前日虽则相见,尚未识其内才,是聪明得紧的呢。出去游玩了归来,静坐在此,手不释卷的看书。倘看到有兴之际,遂寻笺润笔,做首诗儿,画幅画儿,悦性陶情。即如小尼前日,见他拟一个诗题,写于笺上,真个十分雅致。”

  旭霞道:“怎见得呢?仙姑如今可记得否?”云仙道:“些小事情,不记得还好。”乃念道:“是‘露滴花梢鸟梦惊’。”旭霞遂吃一惊,乃道:“实是清雅莫比。”又问道:“仙姑见了诗题之后,曾赏鉴她这首诗么?”云仙道:“这倒不在意,未曾请教她。”

  旭霞乃暗想道:“我说这些艳丽铺设,自然不是尼姑用的,却原来是这个缘故。”

  但我那两首诗,是匆忙立就的,或有不妥处,怎能人得有才有貌的慧眼?只恐她见时,被她嘲笑怎处?

  正定睛凝神之际,云仙会其意思,有慕小姐之情,故意问他道:“相公又想什么来?”旭霞道:“在这里想那诗题,恨不能观其佳作,识其才情。”云仙道:“相公要识她的才情,倒也不难。前日她把一首玉兰诗,送与小尼,现今贴在房里,相公不妨进去细看一回便可知了。”旭霞道:“仙姑的绿房紫舍,小生焉敢轻造?”云仙道;“只恐室陋,不堪佳士所临。倘肯一顾,必然蓬荜生辉。”说罢,旭霞遂跟了云仙,喜滋滋的步进房去。

  云仙乃随手掩上了门,走到壁边,指着笺儿道:“这就是了。”旭霞仔细着眼,竟是一手绝细钟王妙楷,前面写着题目,后面落款是“昆山邬氏素琼题并书”。

  诗曰:

  坐选奇葩细细看,高枝十尺玉为攒。

  压檐花容遥先见,小径香多色未残。

  试饼何郎欺粉白,淡妆虢国怯风寒。

  只愁霪雨来相妒,故惜冰姿常倚阑。

  念毕,乃赞叹不已道:“这样风藻天葩,真锦心绣口也!”赞过,记熟了,乃道:

  “小生若得与你做了一处,明窗净几之下,诗词唱和,你我二人,不亚于蓬莱阀苑之仙也。如今想便在此想,只怕今生连这会晤也不能够了。”

  云仙道:“相公要会她,真个是水中捞月,火里求泉的难。若肯请我,包你再撮合来相会。”旭霞道:“敢问仙姑,有何妙计撮合得来?”云仙道:“你不要管,请了我,对你说。”旭霞道:“此时要请,身边又不曾带得杖头钱。不若待小生先作一揖,转一转限,说明白了,容日盛些请你罢。”旭霞就向云仙作揖下去。

  云仙用力一把抱住了,将自己的面孔贴于旭霞面上。谁知那旭霞此时手段已得,竟自捧了云仙的嘴,亲了几个。此时云仙欲火勃然,两人俱脱了衣服上床去。

  将要交锋,旭霞记着了云仙所言,了凡不刻就回,恐他来撞见了,乃问道:“倘你师兄归来见了怎么办?”云仙道:“不妨,方才是耍你。实是同了老夫人到山去了,还要住数日才归。你只放心。”旭霞依了云仙,遂不惊不怕的扒上身去,入温柔乡里。

  有一阕《西江月》词为证,只见他:

  两乳嫩如软玉,双眸黑漆撩人。丁香檀口绛桃唇,肤滑犹同酥润。

  白璧无瑕牝户,内含杏蕊花心。竖枪利戟整行军,上下欲心皆盛。

  旭霞见了云仙粉白身躯,犹似饿虎捕羊,恨不得连皮带骨,做一口儿都吞下肚。

  又错认是做尼姑的,自然破过体的,把她两脚耸起,望里面一攻,进去不上寸余。

  云仙直跳起来,道:“好好个斯文人,何可如此粗卤!你不要认差了,我还似黄花闺女的器具,怎受得你恁般冲突。”旭霞听了,乃道:“小生凡夫肉眼,一时不识,唐突了仙姑。不要着恼,以后待小生缓缓行事,奉承你一番,以赎前愆罢了。”云仙道;“那个恼你!但今番斯文些儿,渐人佳境,大家有趣。”

  旭霞听了吩咐,遂萌惜玉之心,没漫的轻轻的进退抽提。约有半个时辰,两个揽做一团,滚了一回,渐觉苏醒转来。旭霞伏于云仙身上,把自己的面孔挨她玉峰膛中,喘息了一回。

  两人起来,穿上了衣服。旭霞道:“如今把这样好东西与你开了晕,也当得请了小姐的会期,赐教了罢。”云仙道:“左右师兄不在,今夜要你住在这里,做个通宵之乐,方对你说。”旭霞道:“只怕你哄我。”云仙道:“哪个哄你!”

  旭霞乃暗想道:“今我此来,要会了凡,不过是为探索琼的消息。了凡又不在此,云仙又肯与我传消递息,我亦何可执拗?况且归去又是晚了,乐得宿于此间,享一夜之欢娱,有何乐而不为哉!”乃对云仙道:“蒙仙姑留宿,谨依命了。”

  云仙道:“你既肯住,我对你说了罢。不是什么设计撮合,那老夫人今年十月十五五十寿诞,前者叮嘱师兄,此时准同小姐到庵来拜忏还寿生。你到这时无意闯来,就可会了。”旭霞道:“承仙姑传此好音,小生三生之幸了。但屈指到小春,尚有五六个月,怎好教人归去,饿眼望将穿也。”云仙道:“你不要轻觑了。大凡入家的千金小姐,深藏闺阁,任你有想慕之思,哪得影儿与你看见?如今这小姐,亏杀那老夫人是疏散的人,又是师兄与你乍会,不知有什么前世不了之缘,认做胞弟,他不提防,得与你觏面,近身作揖,眉来眼去,若是别家的,师兄倘又不认,只好作个梦儿想想。”旭霞道:“小生实是晓得这个缘故的,所以时刻感激两位仙姑。”

  说罢,云仙同了旭霞走到庭中一看,你道好不咤异,两人扭捏了这一回,竟是日上桑榆的时候了。

  云仙出去,捡点些夜膳来吃过,径来打发那婆子睡了。闭好了门,走进房去,倒替旭霞脱了衣服,自己也脱得赤条条的,勾住了旭霞的颈,立于银蜡烛下,你看我,我看你,恰像似一块粉做成XXXX有趣。此时两个亲嘴摸奶了一回,不觉淫兴大强起来,遂上床去。这番云雨,真个你贪我爱,颠鸾倒凤,比日里大不相同了。弄到体倦,各自睡睡再动,实实里做了个通宵之乐。

  睡不多时,只听得鹊噪枝头,日穿窗隙,云仙吃一惊道:“不好了,卫生快起来!”

  旭霞在梦里听得声“不好了”,只道有人来捉破绽,吓得牙齿捉对,连忙去摸衣服来穿,颠之倒之,手忙脚乱的更穿不上身。云仙见他如此光景,乃安慰他道:“不要慌张,这里是没人来的。”旭霞此时才得凝神定志。

  云仙道:“今日你要归去的,起身得迟了怎处?”旭霞道:“不妨。只求快些朝饭吃了,赶到木渎趁船,谅也正好。”云仙即忙到厨下去,安排停当,搬到房中,闭上了门儿,与旭酸吃过。然后约定再会之期,一径送他出来。

  此时二人恰似长亭送别,难割难舍的,分袂去了。一宵云雨两情投,分袂凄凄在西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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