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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吃官司淫心未已 寻旧好疑骨难医

醉春风 江左淮庵 5636 2021-11-07 09:44

  忙相失,待得闲时文弄笔,艳词写就,非关组织。情海缘,山高广极,形来伴影旧相识,风流孽障,前生结得。

  

  《忆秦娥》

  

  且说三娘子自与邹四官弄了,况兼他娘子贤慧。这三娘子竟有丢了黄六秀才,嫁邹四官的意思。黄六秀才第二日来,还与他有些温存,后来越与邹四官密了,越与黄六秀才疏,也是自然之势。闲话中间,三娘子对黄六道:「你家小老婆这等凶狠,不如放舍了我罢!我四十来岁的人,趁容颜未谢,再不寻终身了局,后来没人要了怎好?」

  

  黄六道:「你意思要嫁那个?」三娘子道:「我不论谁人,只要娘子贤慧的就嫁他。」黄六道:「邹四官娘子最好,你嫁了邹四官何如?」千不合万不合,三娘子只道黄六是好话、真话,随口应了一声道:「好!好!」黄六心下疑惑,再不言语了。抽身就走。

  

  黄六去了,邹四在外回家。三娘子说了这话,邹四道:「不好了!这一句明明认了要嫁我。无丝也有线了。黄六老是乖巧的人,必然疑惑。不久把你转寄别处,或是打听风声,反为不美。」三娘子道:「他又不曾费多少财礼,娶我回家。况且小老婆太狠,容我不得。不是我无情无义,我不怕他!」从此黄六秀才,足足有一个月不来。邹四只说:三娘子请他,见面便说他才走来。三娘子没睬没□,只管要他了绝。黄六心下想道:「他是天下数一数二要弄的,难道这等忍得住?与邹四弄好了,不消说得!」便也不十分亲热,洋洋的又回家去了。

  

  过了几日,出其不意,叫了一只船,带了铺盖,傍夜才撑到邹家后楼河下,看他动静。正是:明轮容易躲,暗箭最难防。

  

  听了一会儿,不见声响。自己在船中独酌。

  

  约莫黄昏时候,听见楼窗呀的一声,推开了两扇。邹四的声音,道:「好月好月,三娘娘,你可来看月。」里面应道:「哦,我来了。」黄六轻轻走出,立在船头暗处,往上看得明白。只见邹四搂三娘子在怀里,看看月,亲亲嘴,好不肉麻。黄六且不叫破,看他再做些什么。看了一会儿,忽听得三娘子道:「这两日,黄六这乌龟被我怠慢了一场,又不来了。只是不得了绝,我和你到底还是偷情。等我几时告他一状,说他强占有夫妇女;他是秀才,料然不敢出头。」邹四道:「你若肯出头露面,去见官府。一府两县,都有我熟朋友,准状是极易的。只是在我家里,如何容你告状,岂不伤了朋友体面?」三娘子恼起来道:「我被你千捣万射,弄了半年多了,既要我做老婆,还顾什么体面?」

  

  黄六听了这话,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大叫起来道:「狗氵㸒妇!你的头发根,还是我拿著哩!怕你走上天去?不消你告,我先告你两个。若不褪了裤,打你们一顿板子,我黄六秀才誓不为人。」邹四瞧见黄六在楼下,退一步躲著。三娘子接口道:「你既娶了我,怕家里那氵㸒妇,寄我在人家出丑,还亏你不羞。」你一句、我一句,相骂了一场。三娘子也进楼去了,关上了窗。黄六也开船,往城门边去,思量告状计策。叫开了阊门,连夜进城,寻他弟兄们到写状人家,打点行事。

  

  且把黄六告状放在一边,只说邹四对三娘子道:「如今须是你到他家看他怎么,难道吃了你肚里去?若住在我家,这官司怎了?」三娘子道:「好好好!老早的就推开了。只为你骗得我热来,有心嫁你,才有今日的事。拚得做得,我和你一心一意,挺著肚皮与他打官司,才为好汉。」邹四道:「我没有和他告状的事,若你执意要告,明日进城,到写状的张大哥家去,央他商量要写状去告,只是没有中证。」三娘子道:「你就做中证何妨?」邹四道:「他如今定然连我也告了,被告如何又做中证?」三娘子想了想道:「有个杨先生,我前夫家处过馆的。他贪财的人,去寻他来做中证罢。」计较定了,邹四又叫他娘子整治了些酒肴,两个对饮。饮过数杯,酒兴发作,邹四道:「你与他讨了了绝,嫁了我,是我的老婆了。如今还是射黄六的小老婆,你可拍开了,等我射一个爽利。」三娘子道:「打起官司来,还有几日在城里,不得大弄。且和你弄一弄作别。」两个乒乒乓乓,这场好杀,真正惊天动地。有一曲排歌为证:好弄婆娘,翻身跨马,掀开两片精巴,外边茅草里头滑。一半真哼一半假,随心弄,著意耍。凭他提起两丫,又非好女,是惯家,出乖露丑,甚收煞。

  

  且说三娘子这场大弄,明明是与邹四官作别,他心里只道,还有会期,那知道缘法已尽,再不能镇夜欢娱了。次日叫了一只小船,两个如夫若妇,同到写状的张大家来。写了一张状子,又请了杨先生,说明了中证的话,把状子托与张大去递。邹四留三娘子住在张大家,不便同睡,只得自回。

  

  那知黄六秀才是个健讼的人,算计如神,衙门情熟。告准了状,出了差人,他还不领来捉人。打听得三娘子已进城告状,住在张大家里。邹四日日进城,夜夜出城。中证却是东城的杨霄,原是老童生,极不长进的。就悄悄叫人请将他来,买嘱了他,只说:三娘子的嫁,是杨霄为媒,因邹四拐他逃走,被黄六秀才拿住了,故此告状。先与了杨先生二两银子,许赢了官司,再找八两。

  

  这老杨是见利忘义的人,又不见邹四与三娘子一些银子,酒饭相待,也只平常。他的心就变了,满口应承,替黄六出力。黄六安排已定,又与了差人三五两银子,带了黄六秀才,上堂禀官道:「一向邹四、顾氏,俱在逃无获。今打听得躲在张大家。张大是个刁民,不敢去拿,求老爷牌上批拿张大同审,小人才敢同秀才上门。」知县登时批在牌上道:「并拿张大听审。」差人此时,已是得了钱,又要被告的东西了。如狼似虎赶到张大家。

  

  正值邹四、顾氏吃饭才完,被差人扯了就走。三娘子连轿子也雇不及,张大原是差人相识,把眼一眨,放他走了。越发没人。招驾直拿到县前,差人安顿他两,傍在头门里。上堂禀官,官还未退堂,便叫带进听审。

  

  不消论起数了。只见带进时节,杨先生也在其内,邹四大惊道:「顾氏状子,另是一个差人,为何我们中证,却在他牌上带进?」那知黄六连顾氏准状的原差,也都与了银子,做了一路了。两起差人,两张牌,都送在案桌上。差人禀道:「张大原不在家,邹四、顾氏据说他是歇家。」知县也不言语,把两张状子一看,便叫杨霄:「你怎么说?」杨先生道:「小人原是教书的,这顾氏的前夫张监生,是小人门生。因为顾氏氵㸒乱,休了他,自往北京十年不回。顾氏开门接客,不成体面,小人劝他收心,嫁了黄秀才,是小人为媒,指望他年过四十,改行从善。不料他又与邹四通奸,有逃走一事,怪不得黄生员告状。」知县叫过黄六来,喝道:「你是秀才,也不该娶娼女为妾,姑念斯文免罚。只输银十两,舍与半塘木铃和尚,修虎丘塘岸。」

  

  又唤顾氏上堂。不由分说,喝教扯下去打,拔签三根,打十五板。皂隶禀道:「去衣?不去衣?」知县道:「奸氵㸒的事,如何不去衣?」只见众皂隶,鹰拿燕攫,扯将下去,揿倒在地。扯掉裤子,露出雪白的屁股。把板子吆喝一声,打将下去。谁知皂隶只道是女人,力少头脚揿得不狠。三娘子从不曾受刑,疼痛难当,直立起来。一张毛逼正对著知县,知县大怒道:「贱妇这等可恶,快扯到二门外,著实打。」皂隶又鹰拿燕攫,扯在二门外去。三娘子一只手提著裤子,口里喃喃的道:「列位阿哥,官府坐得远,将就我些,恩当重报。」众人应允了。果然这十四板,一半打在地下。只碎得些苦皮儿,打完了又带得上去,当堂跪下,县官才叫邹四,当面骂道:「你这奴才,他虽做过娼妇,既经从良,你就不该拐他逃走了。」邹四正要分辩,知县已拔了八根签,喝叫打四十板。众皂隶一齐扯下,著著实实打了四十。打完,邹四爬上去禀道:「黄秀才白占了这妇人,只为家里氵㸒妾吃醋。寄顿顾氏在小人家,又不是小人去通好拐带。老爷若把拐带问小人罪名,小人死不肯服。况一个秀才,家里两个妾都是娼妓,都是白占的,如何好意替他一妾,反告小人?顾氏不愿朝朝独自,夜夜孤单,故此告他,指望离异改嫁,与小人何干?这样黑心禽兽,天不盖、地不载,还求老爷做主。」知县只因黄六原是科目人家,有大大分上,先与知县讲过,竟不追究,只得道:「据你说寄顿你家,原是他开门揖盗了?妾不可寄。娼妇从良的妾,如何寄得?也罢,只问你个全,有力杖罪,免徒便了。顾氏从良不终,东奔西走。著原差带去官卖。」批定官价十二两。都画了供,邹四召保,一齐赶出去。正是:纵使人心似铁,虽逃官法如炉。

  

  莫说三娘子在家吃官司。且说张三监生,带著儿子到了北京,在御河桥一个半饭店不饭店的高家楼上作寓,思量在前门上,搭个夥计开店,急切未就。

  

  过了半月,久旷的男子汉,只得同了朋友到东江米巷,寻个小娘儿嫖嫖。有个山西来的鸨儿家,姓赵,养女叫做玉娘,年方二十一岁,生得标致又且端庄,不像个妓女出身。张三监生做了东道,就在他家歇了。次早才回下处。以后来来往往,也不只半年三个月了。

  

  次年二月,到了监补坐,满监里二十四个月,拨历在吏部,挂选考了民例第四,该选主簿。他也不寻夥计开店,反在西边甘石桥地方,租了五六间一所房子,买了些家伙,又把二百两财礼,娶了赵玉娘回来,半正半妾,在家照管。儿子附从了个先生,取名自□,读了两年书。依旧聘了苏州人在前门开店的李家女儿,与自□为妻。张自□见玉娘正经,心里道:「他胜似嫡母。」口口声声唤他做娘,倒有七八分孝顺。

  

  又过了几年,张自□已十七岁了,张三监生央媒说合,替儿子取了亲,又买了个京里丫头,配了文桂。一家和乐倒像人家了。不在话下。

  

  且说张三娘子,是原差带回。一应行杖的使用,都是原差招认了。原差姓桂,叫做桂文。原是个荡子,这一夜就与三娘子奸宿了。思量帮衬他一番,好图久长走动。次日,只说知县吩咐,就到黄六秀才家,取了未带来的一个皮箱,又到邹四家取了原带去的箱笼什物,该卖的卖了。又替他在衙门里,拉了十个朋友,一两一个,做了十两银子的会,凑成十二两,纳在库上。管库的也为帮衬女人,不要他的重头,付与了库收。

  

  如今又是自己身子了,才央烦桂文,就在他附近小巷里,租了三四间房子,重新开门接客。虽然四十多年纪,妖氵㸒模样,却还有人爱他。前日出去的阿龙,娶了一房老婆,其后死了,孤身无倚,又来跟随了三娘子,买东买西支宾待客。三娘子闲的时节,也与他叙叙旧情,朝欢暮乐,倒也不十分冷落。只是一班衙门里人,你往我来,十个倒有七八个嫖他过了。虽是这般说,他心里只爱得个姓俞的门子,别个只是哄他哄罢了。有吴歌为证:姐儿心上自有弟,个个人等得,来时尽是次身,无子馄饨就是面,也好权时点景,且风云。

  

  且说三娘子与俞门子好了。这俞门子会串几出戏,就勾引三娘子扮了正旦,自己扮了小旦,请个教师朱敛华,学了一出「幽闺记拜新月」,一出「潘必正偷诗」。却是俞门子扮生,三娘子扮旦,朱敛华扮进安。虽然曲子有些走板,却也分外动人,哄动了满苏州城里,真正叫做其门如市了。夜夜有客,日日陪酒。张大、张二都没了,黄六秀才又不好出头管他,顾家宗族是乡里人,也没个认得他的。足足热闹了四年。刚刚是张三监生选在顺天府文安县做主簿的日子,若是他不做歹事,岂不也是一个小小奶奶么?

  

  这年冬里,俞门子娶了个查家女儿,做了老婆。自己为年纪大了,又不做了门子,搬移在东半城去了。只为他面庞又好,干事通宵不泄,就像鸡啄食的一般,把吊头在逼心花上一顶一顶,弄得女人浑身酥麻,快活难当。故此三娘子一个魂灵,竟落在他身上。俞门子也道他会凑,不比家里老婆。再也不晓得丢。像似射死逼的,十日里面也到三娘子家,歇两三夜,或者家里有事,也就七八日不来了。

  

  东城有个韩家滨地方,一个极富的监生,姓顾。平昔贪酒好色,惯嫖私窠子,若是酒后惹了他,又极要打小娘儿。为因闻了三娘子名,接他家里去,要看他演戏。

  

  这日顾监生约了几个串戏朋友,帮衬他串两出。三娘子再三不肯道:「我原不十分会戏,只得一两出,须是俞二官原班同串,那里与别位合得来?」顾监生只得罢了,道:「明日请俞二官来,一定要请教。」大家上席吃酒,恰好十三好月,直照中庭。大家吃到二更,众人都献技唱曲。顾监生再三求三娘子一曲,只是不肯道:「明日献丑罢!只得这几只曲子,今日唱了,明日如何上场又唱?」顾监生酒后先有些恼了,酒席完了,送客到门首。只见一天好月,分外光明,这东半城原是冷静地方,不比西半城热闹,常有人带了小娘儿步月。顾监生高兴起来,要在街上步步。三娘子道:「极好!极好!我们今夜同步到俞二官家,约了他明日,这就稳了!」一齐出门,随路走去。

  

  那俞二官住在玄妙观前,打从天官寺前步至玄妙观,足有二里,男子汉还不打紧,三娘子走得倦了。到了俞二官家,恰不在家里,三娘子只管坐著等他。顾监生说道:「晓得他回来不回来?我们去罢!」三娘子道:「等我进去问声,不知往那里去了。」进去问时,里面也不招接,只回说道:「在张三娘那娼根家去了,今夜自然不回来的,不消等他。」三娘子听了这话走出来,定要回家去。只说:「月经来了,我明日再来。」顾监生恼得两眼爆出火来。且不发作,竟同他出门,往三娘子家去。

  

  到家便问:「俞二官可曾来?」阿龙回道:「坐等了好一会,才去得不多时。」三娘子道:「我说他等不得,定然去了。」也不请顾监生与众人进去,呆呆的立在客位这一间。顾监生忽然把手插入三娘子裤裆一摸,大怒道:「并不见月经来,如何骗我,我难道不高似门子?你这狗妇,这等放肆!」一把头发揪翻在地,乱拳乱脚,踢打起来。众人再也劝不住,踢打一顿,三娘子尿都打出来。众人才劝了。

  

  一路千氵㸒妇、万花娘,骂了出门。

  

  三娘子被他打个半死,阿龙扶进房去,倒在床上,放声大哭道:「只为自不长进,做了这样人。官府打过了,这千刀万剐的,比官府还打得狠毒,我不如吊死了罢!」阿龙再三劝了。满身疼痛,半死不活。平日往来的朋友,与那俞门子都来看慰他。服了好些药,睡了两个月,才得起床。他此时颠倒想起丈夫来,与阿龙商量道:「我还有百来两银子,藏好在天花板上。不如趁了粮船,到北京寻相公去。若是相公不肯收留,我会两三出戏,虽年然大了,尚不十分觉老,不怕京师地面没人要我。」阿龙道:「这也极好,待我问问粮船去。」

  

  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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