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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卷七(6)

聊斋(白话) 蒲松龄 5778 2020-10-08 18:36

  霍桓回到家里,把鱼做好给母亲吃了。母亲稍进饮食后,过些日子病好了。霍桓于是带了个仆人骑着马去山里寻找王老头。到了与老头分手的地方后却找不到村庄了。徘徊了两个多小时,夕阳渐渐西下,山谷里地势高低错杂,看不到远处。他就带着仆人往山顶走,想看看有无村落。可是山路崎岖,不能乘马,只得徒步而行,爬到山顶时天已向晚,暮色苍茫。频频四顾,也看不见有村庄。正要下山,又迷了路,心中烦躁好像火烧一般。黑暗中东摸西找,突然从峭壁上掉了下来。幸好离峭壁数尺下有一块石头突出来,像个小台子似的,掉在上面,仅可容身。往下一瞧,黑洞洞地看不见底。霍桓害怕到了极点,一点也不敢动。值得庆幸的是石崖边上长满了小树,好像栅栏似的。过了一阵子,他发现脚边有一个小洞,心里暗暗高兴,便后背紧靠着山石,像虫子似的爬进了洞里。这时心才稳下来,盼到天亮好喊人求救。

  不大工夫,发现洞的深处有亮光像星星一般。霍桓一步一步朝亮处走去,约摸走了三四里,忽然看见一座房屋,虽然没有灯火,但亮堂堂的像白天一样。一个漂亮的女子从房子里走出来,一看,原来是青娥,青娥看见霍桓,吃惊地说:“郎君怎么来的?霍桓没顾得说话,一把拽住青娥的衣袖伤心得大哭了起来。青娥劝他止住了哭声,问婆婆和儿子的情况。霍桓把家中痛苦的情形全说了,青娥听了也挺难过。霍桓说:“你死了一年多了,这里大概是阴间吧?”青娥说:“不,这是神仙的地方。以前我本没有死,埋葬的是一根竹拐杖。郎君今天来了,也是有仙缘呀。”说罢带着霍桓去拜见父亲,只见一个留着长胡子的老头坐在屋里,霍桓连忙上前见礼。青娥说:“霍郎来了。”老头慌忙站起来,握着霍桓的手说了几句客气话,又说:“女婿来太好了,应当留在这里。”霍桓推说家中老母想念,不能久留。老头说:“这我也知道。但是晚回去三四天,没什么关系。”于是拿出酒菜招待霍桓,又让小丫鬟在西屋里铺床,放上锦缎被褥。霍桓吃完饭来到西屋,要青娥与他一起睡,青娥拒绝说:“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能容许胡乱来?”霍桓紧紧捉住青娥的胳膊不松手,窗户外面的丫鬟嗤嗤地笑,青娥越发不好意思了。两人正在一拉一推的时候,老头进屋来了,斥责道:“你这个凡夫俗子把我的洞府弄脏了!应该马上离开!”霍桓一向自尊心很强,此时忍不住了,把脸一变,说道:“儿女之情,人人如此,当老人的怎么该监视我呢?马上走并不难,但是要让您的女儿同我一块走。”老头没话说了,叫女儿跟着走,打开后门送霍桓。等把霍桓骗出门,父女俩关上门就回去了。霍桓回头一看,陡岩峭壁,连个缝隙也不见。自己孤单单的,往何处去也不知道。看看天上,月亮已经偏西了,星星也稀疏了。惆怅许久,悲哀已极,不由怒火中烧,对着峭壁大呼小叫,一直也听不见回答。霍恒愤怒到极点,从腰中掏出小铲子凿石头往里进,转眼之间打进去三四尺。隐隐约约地听见有人说:“冤家呀!”霍桓更拼力地凿起来。忽然洞底开了两扇门,老头将青娥推出来并说:“走吧,走吧!”峭壁马上又合上了。青娥埋怨霍桓道:“你既然爱我娶我,哪能这样对待老丈人?哪里的老道,给你这件凶器,把人缠得要死?”霍桓得到了青娥,已心满意足,也不再争辩,只是担心道路艰险,难以回家。青娥折下两个树枝,与霍桓一人骑一枝,刚骑上,树枝立刻变成了马,连跑带颠,不大工夫就回到了家。这时,霍桓“丢”了已七天了。

  原来,霍桓与仆人在山中失散后,仆人找不到霍桓,回家禀报了霍母。霍母派人到山中搜个遍也没找到一点踪迹。正在忧虑焦急的时候,听说儿子自己回来了,高兴得连忙迎了出来。抬头一看,见到了儿媳妇,几乎吓死。霍桓把经过情形大略说了一遍,霍母听了更加喜欢了。青娥因为自己死而复生的事太令人奇怪了,担心别人听了害怕,主张搬家,霍母同意。外省有一处住宅,选个日子就搬走了,人们一点也不知道。

  他们又一同生活了十八年,青娥生了一个女儿,嫁给了同县的李家。后来,霍母去世了,青娥告诉霍桓:“在咱们家的地里,有只野鸡抱了八个蛋,这块地可以埋葬母亲。你们爷俩扶灵回去下葬,儿子已经成人了,可以让他在那里守墓,别让他回来了。”霍桓照妻子的话,安葬好母亲,独自回来。过了一个多月,儿子孟仙回来探视父母,可是父母都没在家,询问老仆人,则说:“去安葬老夫人没回来。”孟仙深感其中有奥妙,但也只能长叹罢了。

  孟仙文章做得好,很有名气,可是科考不顺利,四十岁也没考中。后来,以拔贡的身份进京参加秋考,同考场有一个十七八岁的考生,神采俊逸,孟仙挺喜欢他。看那考生的卷子上注明是顺天府的廪生霍仲仙。孟仙惊奇得睁大了眼睛,把自己的姓名作了介绍。仲仙听后也很惊奇,问他的老家何处,孟仙一一作了回答。仲仙高兴地说:“小弟进京时,父亲嘱咐如果在考场中碰到山西姓霍的,是一家子,应该热情相待。今天果然有这么回事,可为什么咱俩的名字同犯一个字呢?”孟仙于是盘问他的高祖、曾祖以及父母的姓氏,听后大惊道:“这是我的父母哇!”仲仙怀疑年龄不符。孟仙说:“咱父母亲都是神仙,怎么能从面貌断定年龄呢?”于是把过去的事都说了,仲仙这才相信。

  考试一结束,两个人一天也没休息,坐上车便奔回家了。刚到家门口,仆人上前禀告,昨夜老爷、太太不知道上哪里去了。两人大吃一惊。仲仙进屋询问妻子,妻子说:“昨天傍晚还在一起吃酒来着,母亲说:‘你们两口子年纪轻不懂事,明天你们大哥来,我就不挂念了。’今早进屋一看,空空的,一个人也不见了。”哥俩听后,跺脚大哭。仲仙还打算四处寻找,孟仙认为那是徒劳无益,于是没再寻找。

  这次考试,仲仙中了举人。因为祖宗的坟墓都在山西,所以跟着哥哥回山西去了。他们总是希望父母尚在人间,随走一处都要打听打听,可是终究也没探听到踪迹。

  异史氏说:“钻穴入室,卧在小姐身边,这人心意也太痴情了;凿开墙壁斥骂岳父,这人行为太狂放了。仙人再三为之撮合,只是要他长生不老以嘉许他的孝行。他的妻子作为仙人混迹在人间,嫁夫生子,过了一辈子,又有什么不可以的?然而,三十年当中几次抛弃自己的孩子,这又是为了什么呢?太奇怪了!”

  阎罗薨

  某位巡抚的父亲,从前做过南方的总督,死去已经多年了。一天夜里,巡抚梦见父亲,颜色凄惨,全身发抖。父亲告诉他说:“我生平并没有太多的罪恶,只是对边疆的一支部队,本不该调防而调防了,途中碰到海寇,全军都牺牲了。现在告到了阎王那里,阴司刑法严酷,实在叫人毛发悚然。这阎罗王不是别人,就是明天那个姓魏的解粮过路的经历。你要代我去哀求他,千万不能忘了!”巡抚醒来觉得很奇怪,心里不很相信。睡着以后,又梦见父亲指斥他说:“父亲遭到危难,你还不记在心上,难道你还把这事看成妖梦吗?”巡抚非常奇怪。

  第二天,认真审查过往文书,果然有个魏经历,刚从外地转运粮草来此,巡抚立刻传见,叫两个属员拉着魏坐下,然后亲自拜见,如朝见上司一样。拜完后,长跪涕泣把父亲在阴司的遭遇告诉魏经历。魏不肯承认自己是阎王,巡抚伏在地上不肯起来。魏才说:“对,是有这事。但阴间的法度,不像阳世马虎,可以串通作弊,恐怕不能帮忙。”巡抚更加恳切地哀求他,魏才不得已答应帮忙。巡抚又请求他从速办理,魏考虑一下找不到安静的地方,巡抚提出把客厅清扫干净,魏同意了。巡抚才站起来,又请求让他偷看,魏不肯。再三请求他,魏嘱咐说:“去了不能作声,阴间刑罚虽惨烈,与阳世不同,处分时像死了,其实并未死。若有所见,不必过于惊慌害怕。”

  到夜里,巡抚潜伏厅旁,看见阶下的囚犯,许多断头折臂的人纷杂一起。阶墀中架着火烧的油锅,几个人在锅下烧起大火。一会儿,魏某穿着官服出来了,登上宝座,气像威严,同平日大不一样。群鬼同时俯伏阶下,同声诉说冤情,魏某说:“你们被海寇杀死,冤情自应由海寇负责,怎能怪罪长官?”众鬼喧哗地说:“按条例不应调遣我们,却被他错误地调来了,我们才遭杀害,这冤案难道不是他制造的吗?”魏某又曲意解说开脱。众鬼大叫冤枉,声音激烈喧哗。魏于是对鬼役说:“可将某官下到油锅,稍微炸一下,在道理上才说得过去。”看来魏某似乎想借此来平息众鬼的愤怒。话才说完,马上有牛头马面抓着巡抚的父亲,用钢叉把他叉进油锅。巡抚见了,心里非常凄惨,痛得无法忍受,不觉失声大哭,客厅中顿时寂然无声,阎罗与群鬼都不见了。

  巡抚叹息着回到家中。第二天早晨去看魏某,已经死在客厅上。

  江苏松江张禹定把这事告诉了我,因为不是好事情,故把当事人隐讳起来。

  柳生

  秀才是顺天府官僚世家的后人,跟柳秀才是好朋友。柳秀才得到一位奇人的真传,精通相面算命,曾经对周秀才说过:“你不能当官,发财致富经过算计还差不多,不过你的夫人是一付穷命相,恐怕不能帮你创业。”不久,周秀才的妻子果然死了。家境败落,无依无靠。于是去找柳秀才,想为再娶一房媳妇的事算一卦。

  到了柳家,在客厅里坐了好长时间,柳秀才在后面屋里不出来,叫了许多次,柳秀才方出来,说:“我每天都替你找对象,现在才找到,刚才正在屋里作法术,求月下老人给你系上红绳。”周秀才高兴地问他,他答道:“刚才有一个人拿着口袋出去,你碰上没有?”周秀才说:“碰上了。破衣烂衫像个叫花子。”柳秀才说:“这个人就是你岳父,应该有礼貌地对待他。”周秀才说:“咱俩交情好,才把私事同你商量,为什么这样逗我呢?我再穷,也是世家大族的后代,怎么至于低贱到找个市井小人去求婚?”柳秀才说:“不是这个样子。杂毛牛还能下个纯毛仔呢,这有什么妨碍?”周秀才说:“你见过他的女儿吗?”柳秀才答道:“还没有。我跟他没有交往,姓名还是刚问过才知道的。”周秀才笑着说:“还不知道杂毛牛,又怎么知道牛仔?”柳秀才说:“我是凭命运才相信的。这个人又凶恶又下贱,自然该生个有福气的女儿。但是,硬往一块儿凑合,肯定要有大灾难,等我再作法术求求。”周秀才回家后,没把他的话当个准数儿,多方找对象,一直没成。

  一天,柳秀才忽然来了,说:“有位客人,我已经替你下帖子请来了。”周秀才问:“是谁?”柳秀才说:“先别问,最好快点准备饭。”周秀才不明白原因,照他的话准备饭菜。

  不一会儿,客人到了。原来是军营里一个姓付的普通小兵。周秀才心里不满意,表面上还是同他周旋,而柳秀才对待姓付的却特别恭敬。过一阵儿,摆上酒菜,把破碗坏碟都端了上来。柳秀才站起身对客人说:“周公子仰慕已久,经常托我去拜访您,昨天晚上才见着,又听说不久您又要出征,立刻就请您过来,可以说是匆匆忙忙当回东道主。”喝酒中间,姓付的担心自己马病了,不中用了。柳秀才也低下头来替他想办法。过一会儿,客人走了。柳秀才埋怨周秀才说:“千金也买不到这位朋友,怎么这样不重视呢?”说罢,借周秀才的马骑着回家。于是假托周秀才的意思,到姓付的兵丁家去,把马送给了他。周秀才知道后,心中有些不快,可也无可奈何了。

  过了一年,周秀才要到江西去,投奔按察使衙门当幕僚。行前找柳秀才算卦问吉凶。柳秀才说:“大吉!”周秀才笑着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想多少有点收入,能娶个好媳妇,只希望你从前说的话没应验,行不?”柳秀才说:“一切你都能如愿以偿。”

  等周秀才到了江西,正赶上强盗暴动,三年也回不了家。后来,稍稍太平,就择日上路了。中途周秀才被土匪抓走了,一起遭难的有七八个人,钱财全被抢了去,土匪把别人都放了,只把周秀才带回了老巢。土匪头子盘问他的家世,于是说:“我有个女儿,要嫁给你,不要推辞了。”周秀才没答话,土匪头子发怒了,立刻下令砍他的脑袋。周秀才害怕了,寻思不如暂时答应他,以后慢慢找机会再脱离开。于是说道:“我所以踟蹰,因为自己是个文弱书生,不能跟着队伍打仗,担心给岳父大人添累赘。如果让我们两口子一块儿离开,那恩情就无比了。”土匪头子说:“我正忧虑女孩子拖累人,这有什么不能答应的。”把周秀才带到内室,女儿打扮好了出来相见,有十七八岁,像天仙一般。

  当天晚上就成了亲,操办规格远远超出了周秀才平时想象的标准,仔细打听妻子的家庭,才知道她的父亲正是当年碰上的那个提着口袋的人。于是把柳秀才的话给妻子学了一遍,两人都感叹了一番。过了三四天,将要给两口子送行,忽然官兵大队围上来了,全家都被捉住了。有三个当官的监视着,已将妻子的爹砍头了,下一个就轮到了周秀才。周秀才自忖已经再没有活命的希望了。一个官员仔细打量着说:“这不是周秀才吗?”原来是那个姓付的兵丁已经因为立功当上副将军了。他对同僚说:“这是我家乡有名的大户人家的后生,是位大名士,怎么能当土匪呢?”亲手替他解开绳子,问他从什么地方来的。周秀才撒谎道:“不久前从江西按察使衙门娶亲回家,没想到中途被土匪抓到匪巢来了。幸蒙搭救,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但是妻子离散了,请求借助您的威望,使我们夫妻团聚。”副将军命令把俘虏都带上来,让周秀才自己去辨认。周秀才找到了妻子。副将军请他们吃酒,又资助盘缠,说:“从前蒙您赠给战马,早晚也不能忘怀,只是现在乱糟糟的不能讲究礼节,请让我送给您两匹马、二十两银子,帮助您北上回家乡。”又派两个骑兵带着令箭护送。

  途中,妻子告诉周秀才:“我那个傻爹不听忠告,母亲为此寻死了。早知道必有今天这个下场,所以一天天苟全偷生,因为小时候曾有个相面的人说我命好,我活着是为了收葬父亲的尸骨啊。我埋藏了许多金子,可以用来赎父亲的尸首,剩下的带回家去,足够生活用的了。”嘱咐护从的兵丁在路上等着,夫妻两人回到匪巢,只见房屋都烧成了灰,在灰土下用刀掘了一尺多深,果然发现了金银,全部装进行囊,又沿原路赶回。拿出一百两银子给护送的兵丁,求他俩把父亲的尸首埋好,又到母亲的坟上行过礼,这才上路。

  到了河北省界,夫妻重重地赏了护送的兵丁,打发他俩回去。周秀才许久不回家,家中仆人以为他已经死了,恣意侵吞财物,粮食、布匹、家具全都光了。等听说主人回来了,十分害怕,一哄而逃,只剩下一个老妈子、一个小丫鬟及一个老仆人。周秀才因为大难不死,也就没有追究。去拜访柳秀才,不知他到什么地方去了。

  妻子操持家务远胜过男人,挑选老实厚道的人,给他资本做生意,对半分利息。每次同众商人算账时,妻子都在帘子后面听着,错打一个算盘珠儿,都能给指出来,里里外外没人敢骗她。数年以后,合伙经商的超过了百人,家产达到数十万。于是派人给父母迁坟,以厚礼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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