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大业在回家的路上,恰好碰到袁大用,就下马和袁大用握手相见。他向袁大用说了自己的不幸遭遇,袁大用听后气得脸色都变了,却默默没有说一句话。安大业说:“凭您的仪表才华,为什么要干这种事来给自己脸上抹黑?”袁大用说:“我所杀的都是些不仁不义的家伙,所拿的都是不义之财。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是掉在路上的钱财,我也不去捡。你对我的指教,当然是好意。但是,像你家邻居姓屠的这种人,难道还可以让他留在世间吗?”说完话,袁大用打马越过安大业就走了。安大业回到家,安葬了母亲之后,便关上门户,外人谁也不接待。忽然有一天夜里,强盗进入邻家,把姓屠的父子一家十多口人都杀光了,只留下一个婢女。屠家的全部财物,都被强盗搜出,与他带来的小童分开拿着。临走时,强盗又提着灯火,对婢女说:“你好好认认!杀人的是我,与其他人无干!”说完,强盗并不打开门,就飞檐走壁离去了。天亮后,报到官府里,县官怀疑安大业知道内情,又把他抓了去。县官十分严厉地追问他。安大业上堂后,一面解着胸前带上的结,一面申辩。县官审不出什么来,只好又把他释放。安大业回家后,愈加规规矩矩,闭门读书,家里只留一名跛脚的老太婆给做饭。安母的丧期满后,他就天天打扫宅院,以等待公主到来的好消息。
一天,一股奇异的香气充满庭院,安大业登上阁楼一看,里里外外焕然一新。他悄悄打开画帘去瞧,就见公主盛装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安大业急忙上前拜见,公主拉住安大业的手说:“你不相信天数,偏要动工修建,招来灾祸。又为母亲守孝,推迟了我们三年夫妻之好,这就是求快反而慢了。世间的事情大多都是这样的。”安大业准备拿钱去置办酒食,公主说:“不用你去忙!”只见一个婢女,把手伸到柜子里去,端出菜和汤,都热气腾腾好像新出锅的一样,拿出的酒也十分芬芳清澈。他们喝了一阵子,太阳落山了,身边侍候的婢女和脚下踩着的婢女也渐渐走开了。公主四肢娇懒,两腿一会儿曲一会儿伸,似乎没有地方放。安大业欢喜地上前拥抱她,公主说:“你把手先放开!现在有两条路,请你选择。”安大业搂着公主的脖子问是哪两条路,公主说:“我们要是做棋酒之友,可以有三十年相聚的日子,若是做床上之欢,只有六年的欢聚,你现在选哪一种?”安大业回答说:“六年之后再说。”公主于是不再说话,便与安大业做了夫妻。公主说:“我估计你就是难免俗道,这也是天数!”
公主让安大业收养婢女和佣人,与公主分开,住在南院。每天叫她们做饭、纺纱、织布,来维持生活。公主住的北院不动烟火,只有棋盘、酒器一类东西。门也时常关着,安大业来了一推门就自动打开,别人却不能进去。但是,南院哪个仆人做事勤勉或懒惰,公主都能知道,经常叫安大业去责备他们,受责备的人没有不服气的。公主不多说话,也不大声嘻笑,别人与她谈话,她总是低着头微笑。每当并肩坐在一起时,老是喜欢斜着身子靠在安大业身上。安大业把她抱起放在自己膝上,轻得像婴儿。安大业说:“你身子轻到这种程度,真可以学赵飞燕在手掌上跳舞啦!”公主说:“这有什么难的!但这是婢女们干的事,我是不屑做的,飞燕是我九姐的婢女,常常因为她轻佻而犯错误,九姐生气,把她降罚在人间,但她又不守女子的贞节,如今,她已被关起来了。”公主住的阁楼里到处装饰着锦缎,严冬不冷,酷夏不热,公主寒冬也只穿一件件薄薄的轻纱的衣服。安大业给她做了件鲜艳华丽的衣服,逼她穿上,她过后就立即脱下来,说:“这种尘世间不干不净的东西,几乎把我骨头都压疼了。”
有一天,安大业又把她抱在膝上,忽然感到比平日沉了一倍,感到很奇怪。公主笑着指指自己肚子,说:“这里面有个俗种了。”又过几天,公主满脸痛苦,皱着眉头,不爱吃东西。她说:“我现在非常不舒服,很想吃点人间的东西。”安大业忙着为她做了精美的饭菜,从此,她便和普通人一样吃饭。一天,她说:“我的体质十分柔弱,负担不了分娩。婢女樊英很健壮,可让她代替我。”于是,公主脱下内衣给樊英穿上,把她关在屋里,不一会儿就听到婴儿落生的哭声,开门进去一看,生了一个男孩。公主高兴地说:“这孩子长的很有福相,将来一定能成大器的。”因此,便给这孩子起名叫大器。公主把孩子包裹好后,放到安大业的怀里,叫他交给奶奶抚养在南院里。
公主分娩以后,腰细和以前一样,又不再吃人间的食物。忽然,一天向安大业告辞,说是想暂时回娘家去看看。问她多久能回来,答说:“三天。”说完又和以前一样,鼓起皮囊,腾起一阵雾就不见了。到了日期也不见她回来,这样等了一年多,音信皆无。安大业已经绝望了,他紧闭家门,认真读书,终于考中了举人。但他始终不肯再娶亲,常常独自睡在北院里,回味着和公主在一起的甜蜜情景。一天晚上,安大业正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时,忽然看到有灯光照射在窗户上,门也自动打开了,就见一群婢女拥着公主走了进来。安大业高兴地跳起来,埋怨她失约。公主说:“我没有过期呀!天上仅仅才两天半啊!”安大业洋洋得意地向公主夸耀,告诉公主自己在秋天的乡试中考中了举人。他以为公主听后一定会高兴的。可是,公主却懊恼地说:“你何必要追求这种无足轻重的东西。这事谈不到什么荣耀和耻辱,只能减少人的寿数罢了。三天不见,你陷入世俗的泥潭又深了一层。”听公主这样说以后,安大业从此不再追求功名了。过了几个月,公主又要回娘家去,安大业十分悲伤留恋。公主说:“这次去一定早早回来,不用你盼望。其实人生的团聚和分离,都有定数。能节省用就长些,随意用就短些。”公主这次回去,真的一个多月便回来了。从此,每隔一年半载,她就回娘家一次,往往住上几个月才回来。安大业对此也就习以为常,不再留心了。后来公主又生了一个儿子。公主把他抱起来说:“这孩子是个豺狼。”立刻叫安大业把他扔掉。可是安大业不忍心这样做,才留下养起来。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可弃。可弃刚满周岁,公主就急忙要给订亲,许多媒人接连不断地跑来说亲,公主问了生辰八字,都说不合。公主说:“我想给这只狼安上个笼子,竟然找不到。该当被他败家六七年。这也是天的定数。”因此,公主就嘱咐安大业说:“你要牢牢记住,四年以后有个姓侯的人家,生的女孩子左腋窝下有个小痣,她就是可弃的媳妇。一定要把她娶过来,不要计较她家门第的高低。”说完后还让安大业把这事记下来,以免忘了。后来,公主又回娘家去了,从此就没有再回来。
安大业经常把公主的嘱咐告诉亲戚朋友,请他们帮助,后来,果然有一个姓侯的,他女儿生来腋窝就有一个痣,姓侯的这个人非常贫穷低贱,品行又不好,大家都看不起他。安大业不管这些,竟然请媒人说定了这门亲事。
大器十七岁便中了举人,娶了云家的女儿。夫妻俩对父孝顺,对弟友爱,父亲非常喜欢她们。可弃渐渐长大,平时不爱读书,却偷偷摸摸和一些无赖流氓赌博,常常从家里偷出东西去还赌债。父亲生气就打他,但也始终不改。家里人都提防他偷盗,不使他从家里偷到东西。于是,他便夜里跑出去,穿窟窿盗洞去偷盗,被人家捉住,绑起来送到官府。县官一审问他的姓名,知道他是安家的子弟,便用自己的名帖把他送回家去管教。父亲和哥哥一起把他绑起来,痛打一顿,几乎快断气了。还是哥哥看着不忍,哀求父亲才饶了他。父亲因为这事,气得得了病,饭也吃不下。于是,便给两个儿子立下分家的文书:楼房、好田都分给了大器。可弃一看又恨又怨,夜里拿着刀,摸进哥哥房里,准备把哥哥杀死,没料到慌忙中误砍到嫂子身上。先前,公主留下一条裤子,非常轻软,云氏拿来做了睡衣。可弃一刀砍上去,正好砍到这件衣服上,只见火光四射,吓得他跑出家去。父亲知道了这件事,气得病更沉重了,过了几个月,便死去了。可弃听到父亲死去的消息,才回家来。哥哥对他很好,可是,可弃愈加放肆胡闹起来。一年多时间,就把他所分到的田产都折腾光了。之后,他去到官府控告哥哥。县官一提审,了解可弃的为人,就把他责备了一顿,赶出衙门。兄弟之间从此断绝了往来。又过了一年,可弃二十三岁了,侯氏女也十五岁了。哥哥记起母亲的话,准备赶紧给可弃完婚。便把可弃叫到家里来,分出一座好房子给他。等新媳妇侯氏一进门,哥哥便把父亲留下来的好田地,都登记在册子上,交给了兄弟媳妇。哥哥说:“这几顷田产,是我拼命守下来的,现在全部交给你,我兄弟品行不好,就是一寸草给了他,也会弄光的。今后你们家业的兴衰,都在弟妹你身上;你如能让他改过自新,就不用忧愁生活了。不然的话,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不能老填他的无底洞。”侯氏虽然是小人家的女儿,但却是很贤慧美丽,可弃又爱她,又怕她。她的吩咐,从不敢违背。每次可弃外出都给他限定时间,不按时回来,就大骂不给饭吃。因此,可弃的放荡行为,有所收敛。婚后一年多时间,侯氏生了一个儿子。她说:“我今后不用求人了,有几顷好地,我们母子不愁吃不饱穿不暖。就是没有丈夫也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