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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卷七(2)

聊斋(白话) 蒲松龄 5723 2020-10-08 18:35

  邵女的儿子叫柴俊,聪颖异常。邵女常常说:“这个孩子是富贵相。”八岁时就有神童之称,十五岁考中进士,当了翰林。这时,柴廷宾夫妻才四十岁,邵女才三十岁。柴俊衣锦荣归,乡亲们都感到荣耀。邵老先生自从卖了闺女,家中立刻发财了,可是读书人都看不起他,不同他往来。直到这时,才又恢复来往。

  异史氏说:“女人狡黠妒忌,这是她们的天性。而那些做妾的,往往又好炫耀美色,耍弄心机,这就更增添了大老婆的怒气。唉呀!很多祸殃就是从这里来的。做妾的如果安于自己的命运,谨守本分,无论受到多少挫折也不改变态度,难道还能对她施行棒打刀割的刑罚吗?像金氏这样被妾邵氏拯救免于一死,才开始有点悔悟之意,唉!再不悔悟,还算个人吗?为偿付对邵氏残害的损失,金氏如数挨了20针治病,并没有给她增加利息多扎几针,也可以看出老天爷的宽恕。看那些对别人的仁爱行为以怨报德的家伙,不也太颠倒是非了吗?我常见有些愚昧的男女重病日久,就请来无知的巫师,任他针刺火烧,残害肌肤而不呻吟,心中常常觉得奇怪。听了金氏的故事,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福建有个人娶了个妾,晚上到了妻子的房中,假装脱鞋登床的姿态。妻子说:“快去快去,别装模作样了。”丈夫还在犹豫徘徊,妻子脸色严肃地说:“我不是那种好嫉妒的人,何必这么啰唆!”于是,丈夫才到妾房中去。妻子独卧房中,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就起床到妾房外偷听,听到妾的声音隐约可闻,不甚清楚,只有“郎罢”二字,大致可分辨出来。妻子听了约一刻钟,一口痰涌上来。憋得昏厥过去,摔倒在门上,头碰到门扇当的一声。丈夫惊慌地起来,一开门,就有一人僵尸般倒进屋里。妾用灯光一照,原来是妻子,急得把她扶起来,灌了点儿水,妻子的双目才微微睁开。刚一睁眼,马上低声说:“谁家的郎罢让你叫啊!”其嫉妒之情真是可笑。

  罗祖

  罗祖,山东即墨人,年少家贫。罗姓族中应派一壮丁戍守北方边境,就派罗祖去当差。罗祖在边疆住了好些年,讨了老婆,生了一个儿子。驻防的守备很看得起他。守备提升为陕西参将,想带他一道去。罗祖就把老婆孩子托付给朋友李某,跟着参将到了陕西,从此三年没空回家。

  恰逢参将要送一封信到北方边境,罗祖便主动请求任务,并顺路去看望老婆孩子,参将答应了。罗到家看到妻儿都很平安,非常高兴。但见床下有一双男人的鞋子,又不免心疑。随后又到李某家致谢。李某办下酒菜殷勤招待,妻子又称赞李照顾她母子的恩德,罗祖非常感激。第二天,罗对妻子说:“我要出门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今夜不能回来,不要等我。”骑马出门而去。罗藏身在离家不远之处,等到更深人静才摸回,听到妻子和李某在床上谈话,大怒,破门而入。妻与李某吓得叩头求死。罗抽刀而出,过一会儿,又插进刀鞘说:“我原来以为你是人,如今却干着禽兽勾当,杀了你们徒然污了我的刀子!我同你说好:老婆孩子我交给你,户籍职务也由你冒充,马匹器械都在这里。我走了!”说罢就离开了。

  地方上的人一齐告到官府,长官鞭抽李某,李据实禀告。但事情没有见证人,无物可做定案的凭据。便四下寻找罗祖,却一点线索也未发现,长官怀疑罗祖因发现妻子的奸情而被谋杀。便将李某与罗妻枷铐起来,次年两人都因枷铐致死。于是通过驿站将罗祖的儿子送回即墨。

  后来,石匣营有樵夫进山打柴,看见一个道人坐在洞中,从不出洞求食。众人甚感奇怪,便送食物供养他,有人认出他就是罗祖。馈送的东西满洞都是,罗祖始终不吃,似乎是讨厌喧闹,因此来的人慢慢少了。过了几年,洞外蓬蒿长得像树林。有人偷偷来看他,只见坐的地方一点都未移动。又过了许久,有人见他在山上游玩,靠近去看却又杳然无踪,往洞中探望,只见衣上蒙的灰尘仍似往常,就更加奇怪了。再过些日子去看,只见鼻涕凝如玉箸,原来很久以前就端坐而死了。当地人给罗祖建立庙宇,每年三月间,进香烧纸的人沿途不断。他的儿子去了,人们都叫他小罗祖,把进香的钱都给他。直到现在罗祖的后人还每年去收一次香火钱。

  沂水刘宗玉向我详细地介绍了罗祖的故事。我笑着说:“当今那些信佛的施主们,不求做圣贤,却希望修成佛祖。请你向他们广泛宣传:如果想立地成佛,只须放下杀人的刀子就行了。”

  巩仙

  巩道人,没有名字,谁也不知道他是哪里的人。有一次,巩道人到鲁王府去求见鲁王,把门的人不给他通报。这时,一个管事的太监从府内出来,巩道人朝太监作揖,求他给通报一声。管事的太监见巩道人其貌不扬,把他轰走了。不一会儿,巩道人又回来了。太监十分生气,就叫人把老道打跑了。巩道人跑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满面带笑地拿出二百两黄金,请追打他的人回去告诉那位太监说明意图:“道人也不是要见王爷,只是听说王府后花园里奇花异草、楼台亭榭都是人间少有的,若是能领着我看一看,也就心满意足了。”说着就又拿出银子送给追打他的人。这个人见到银子很高兴,回去将这番话告诉了太监。

  太监听了很高兴,把道人从王府后门领了进去,让他在花园里逛个遍。然后,又领道人登楼。太监刚俯身在窗台上,道人从后边一推,太监就觉得从楼窗里摔下去了,恰巧有一根细葛藤绷住了腰,身子才悬在空中,没有掉到地上。往下一看,离地高高的,眼睛直发晕,耳边还听见那葛藤咔咔直响,好像马上就要断了。太监吓得要命,大声呼救。不一会儿,跑来了几个小太监,一看这情景也都大吃一惊。空中悬着的太监离地特别高,跑到楼上一瞅,只见葛藤这一头系在窗棂上,上前想把它解下来,可是葛藤太细,一动就要断。到处找道人,却连个影儿也不见了。众人束手无策,只好报告了鲁王。鲁王来到一看,也感到十分奇怪。命令在楼下铺上茅草和棉絮,然后再把葛藤弄断。刚把茅草、棉絮铺好,葛藤嘣的一声自己就断了,太监掉了下来,离地不过一尺多。人们看着,不由得都大笑了起来。

  鲁王命令查访道人的住所,结果听说道人住在尚秀才家。派差人到尚家打听,道人出游没回来。差人在回王府的路上碰见了巩道人,于是带着道人来见鲁王。鲁王命摆下酒宴,请道人入座,并让道人变戏法。道人说:“小道我是个乡间的小百姓,没什么能耐。既然蒙王爷您看得起,我献给王爷一台戏为王爷祝寿吧!”于是,从道袍的袖中掏出一个美女,放到地上,等美女给鲁王磕罢了头,道人命她演《瑶池宴》这出戏,祝福鲁王万寿无疆。美女念完了开场白,道人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女人来,自称是王母娘娘。过一会儿,董双成、许飞琼等等这些仙女,一个挨一个地从袍袖里出来。最后,织女出来了,向王母娘娘献上天衣一件,只见五彩缤纷,光华辉映室内。鲁王怀疑天衣是假的,叫人把天衣拿过来看看,道人急忙说:“不行!”鲁王不听道人的话,最后还是把天衣要过来看了,果然是无缝的天衣,不是人工所能制作的。道人不高兴地说:“我一片诚心侍奉王爷,暂时从织女那里借来了那件天衣,现在,让人间的浊气弄脏了,怎么还给织女呀?”鲁王又以为唱歌作戏的必定都是仙女,想留下一二人,仔细一看,原来都是王府里的歌女。继而一想,她们唱的曲子平时都不会,又盘问她们,众歌女都茫然不知所以。道人把天衣用火烧了,然后把灰放到袍袖里,等再搜道人的袍袖时,里面空空的,啥也没有了。

  于是,鲁王特别器重道人,留他在王宫里住。道人说:“我是野人的性子,看这些宫殿像笼子一般,不如在秀才家自由啊!”每到半夜的时候,道人就回尚秀才家去了。有时鲁王坚决挽留他,也在王府住一宿。在宴会时,经常变戏法,让花木不按节令随时开花结果。鲁王问道人:“听说仙人也不能忘掉爱情,是吗?”道人回答说:“或者仙人是那样吧。我不是仙人,所以心就像枯木一样啊!”一天夜里,道人又住在王府。鲁王让一个年轻的歌女去试试道人。女子进入道士的屋里后,召唤好几声也没个回答;点上灯一看,只见道士闭目坐在床上。女子近前摇摇道士,道士刚一睁眼又闭上了;再摇,则鼾声大作了。推他,随手而倒,酣睡床上,鼾声如雷。弹他额角,手指像弹铁锅似的叮咚有声。女子回报鲁王,鲁王让用针扎道士。可是针扎不进;再推推道士,非常沉重,不动分毫;让十多个人一起把道士举起来扔到床下去,好像千斤巨石落地一般。天亮时再看看,道士仍睡在地上没起身。道士醒后,笑着说:“好一场睡,掉下床都不知道哟!”以后,一些妇女经常在道士打坐时来寻他开心,刚按道士时,觉得道士的身子还是软乎的,再按则像按到铁块和石头上一般了。道士在尚秀才家住,常常到半夜还不回来,尚秀才把道士的房门锁上,等清晨开门一看,道士已在室内躺着了。

  以前,尚秀才和一个卖唱的女子名叫惠哥的相好,两人订下了婚约。惠哥歌唱得特别好,她的曲艺没人比得了。鲁王听到惠哥歌唱得好,就将她召进了王府,侍候鲁王。从此,尚秀才与惠哥再也见不着了。尚秀才对惠哥虽然念念不忘,可是却苦于无缘见面。一天傍晚,尚秀才问道士:“见到过惠哥吗?”道士说:“王府所有的歌女都见过,但不知哪个是惠哥。”尚秀才把惠哥的年龄、长相给道士学说了一遍,道士这才想起确实见过惠哥。尚秀才求道士替他向惠哥传个话,道士笑着说:“我是个出家人,不能给你当捎书的鸿雁啊!”尚秀才一个劲儿地苦苦哀求,道士抖开袍袖说:“你一定要见惠哥一面,请进袖筒里来吧!”尚秀才往袖里一看,里面像个大屋子似的,弯腰走进去,只见亮堂堂的、宽绰绰的,像大厅一样。桌椅床铺样样俱全,在里面待着,一点儿也不感到烦闷。

  道士进王府后,与鲁王下棋。当看见惠哥过来时,表面装作用袍袖拂灰尘的样子,袍袖一挥,惠哥就被装进袖筒里了,旁边的人谁也没发觉。尚秀才正独自坐在里面沉思,忽然有一个美女从房檐上掉下来了,一看,原来是惠哥。两人相见,惊喜万分,着实亲热了一番。尚秀才说:“今天这段奇缘,不能不写下来。咱俩作一首诗吧!”尚秀才提起笔来在墙上写道:“侯门似海久无踪。”惠哥接口吟道:“谁识萧郎今又逢。”尚秀才接下念道:“袖里乾坤真个大。”惠哥最后说道:“离人思妇尽包容。”尚秀才刚把这首诗写完,忽然有五个人闯进来,戴着八角帽子,穿着淡红色的衣服,仔细一看,都不认识。五人一言不发,捉住惠哥就走。尚秀才又惊又怕,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道士回尚家后,叫尚秀才从袖中出来,问他所经过的情形,尚秀才简单回答了两句,没全告诉道士。道士微笑着,脱下道袍,用袖子翻过来,让尚秀才看。尚秀才仔细端详,上面隐隐约约像有字迹,笔划细细的,像虮子似的,原来就是他题的诗。

  十多天以后,尚秀才又请求道士用袍袖把他带到王府去,一共进去了三次。最后一次,惠哥对尚秀才说:“我腹中的胎儿已经能动了,我很犯愁,经常用带子把腰身勒得紧紧的,王府中耳目多,要是一旦孩子生出来,哪里有孩子的容身之地啊?快与巩神仙合计合计,只要见我叉三次腰,就请他老人家救我吧!”尚秀才答应了下来。归家后,跪在道士面前不起来。道士拽起他来,说:“你们所说的话,我已知道得一清二楚了。请你们不要忧愁。先生家传宗接代全靠这个,我怎么敢不竭尽微力呢?但是,此后你不要再进去了。我之所以报答先生的,原本不是在那些儿女私情上的呀!”

  数月之后,道士从外面回来时,笑着说:“把你的公子带来了,快把包孩子的东西拿过来!”尚秀才的妻子很贤惠,快到三十岁了,生了好几胎,只活了一个儿子,刚生个女孩,满月就死了。听丈夫说道士给带个儿子来,又惊又喜,从内室跑出来。道士从袖中抱出婴儿,那小孩像睡熟了一般,脐带还没掉尽呢!尚妻把孩子抱过来,小孩才呱呱地哭起来。道士把道袍脱下来,说:“产血污了衣服,道家是最忌讳的。今天,我为了您,穿了二十年的道袍,也只好扔掉了。”尚秀才给道士换了一件道袍。道士嘱咐尚秀才:“旧道袍别扔了,撕一小块烧成灰,可以治难产、下死胎。”尚秀才照道士说的,把旧道袍收藏了起来。

  道士在尚家又住了许久,一天忽然告诉尚秀才:“收藏的那件旧道袍留一点自己家用,我死后也不要忘了。”尚秀才认为道士的话不吉利。道士没说什么就走了。道士来到王府,对鲁王说:“臣要死了。”鲁王吃了一惊,问怎么回事,道士说:“这有定数,也没什么可再说的了。”鲁王不相信,一定要道士留下。刚下完一盘棋,道士急忙站起身,鲁王又挽留他。道士说让他到前边的房子里去吧,鲁王答应了。道士跑到前面的房子里,就躺下了,近前一看,已经死了。鲁王给准备下棺材,以礼埋葬了。

  尚秀才到坟前痛哭了一场,这时才领会到前些日子道士说死的事,不是不吉之言,而是先告诉他一声。

  道士留下的那件袍子,用做催生药,十分灵验,来尚家求药的人一个跟着一个。开始时,剪被血污过的袍袖给人,用光了,后来剪衣领、衣襟,照样有灵验。尚秀才听了道士的嘱咐后,以备自己的妻子将来可能难产时使用,于是剪了一块带血污的袍袖,有巴掌大,珍藏了起来。赶上鲁王的爱妃生小孩,三天也没产下,医生们也都束手无策了。有的人把尚家有药方的事告诉了鲁王,鲁王立即把尚秀才叫来,爱妃只吃了一点袍灰,就很顺利地分娩了。鲁王大喜,拿出许多白银、彩缎赠给尚秀才,尚秀才一概推辞不接受。鲁王问他想要什么,尚秀才说:“臣不敢说。”鲁王一再让他讲出来,他才跪在地上说:“如果王爷开恩,就请把往日臣家的歌女惠哥送给我吧,我就十分满足了。”鲁王把惠哥叫来,问她多大岁数了,惠哥说:“妾十八岁入王府,如今十四年了。”鲁女嫌她年岁大,把所有的歌女都叫来,让尚秀才随意挑选。尚秀才一个也不喜欢。鲁王笑着说:“书呆子,难道十四年前你同惠哥就订婚了吗?”尚秀才如实地把事情的原委说了。鲁王听后,给预备了车马,并把原先赠送尚秀才的那些白银、彩缎作为惠哥的嫁妆,送他们回尚家。惠哥生的那个孩子名叫秀生——即袖子里生的意思——这时已十一岁了。尚秀才不忘巩道人的恩德,每逢清明都去给他扫墓。

  有一个经常到四川去的人,在道上碰见了巩道人,道人拿出一本书说:“这是鲁王府的东西,我离开王府到四川时走得太急促,没来得及还,麻烦你给捎回去。”那人从四川带书回来,听说道人早就死了,不敢报告鲁王。尚秀才替他向鲁王讲了。鲁王拿过书来一看,果然是道人借去的那本书。于是对道人的死产生了怀疑,命人挖开道人的坟墓,打开棺材一看,里面空空的。后来,尚秀才的大儿子年轻轻的就死了,幸亏有秀生在,才没断后。他更加佩服巩道人的未卜先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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