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琼白真人语录卷之一 师徒问答
真师海琼白君与鹤林彭耜、紫元留元长于中秋之夕,星垂月落,烟起露下,千家闭户,一路无人。相与携手过榴花洞,须臾天晓,盘礴忘归,坐于磐陁之上,命二子共席左右焉。顾谓之曰:天上人间,今夕何夕?神霄路邈,紫府人稀。二子学仙久矣,顾无疑可以问乎?真师曰:老子云: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多少是说得好也。后人谓之道,谓之心,谓之性,谓神者,谓气者,谓一念者,谓法、谓教、谓术、谓情者。呜呼!枝分泒别,岂知乎有物混成者存哉?真师曰:大造无声,风自鸣,籁自动。冬去冰须泮,春来草自生。燕夏至,鸿秋归,霜天梅花开,月夜萤火明,此自然而然尔。参到此处,口欲言而辞丧,心欲缘而虑忘。真师曰:大造无为,元功不宰。或问:何如?曰:巢知风,穴知雨,噫,人哉!
真师曰:世间所有一切法,法中所有一切门,此皆合药之方,治病之药也。须知汤使,其药始验。或问:汤使何如?曰:心乃法之汤使也。
真师曰:一日,雷部将吏报言:但有一处安香炉,即是神霄玉清府。
元长问曰:经中有谓神女三千六百,常在我傍。咒中有云:𠡠吾身中三万六千神。夫经咒皆太上语也,谓之有耶无耶,真耶?妄耶?答曰:夫人身中有内三宝,曰精气、神是也。神是主,精气是客,吾是主,金童玉女是客。所言神女三千六百,及乎三万六千神者,此皆精气所化。今人心猿意马,一日千里,又况精衰于淫,气竭于嗔,更且眼随色转,耳被声瞒,所益于巳渚几何,而所丧者不可胜言也。曾不知神光外散,气力四驰,既精气不存,而欲金童玉女在左右,可乎?万神,一神也;万气,一气也。以一而生万,摄万而归一,皆在我之神也。
真师曰:人之一念,聚则成神,散则成气,神聚则谓之魂,气聚则谓之魄。生曰人,死曰鬼,阳曰魂,阴曰魄。
真师曰:北斗经非太上所作,盖汉时张正一所纪太上之旨以为之。今人不知经旨,徒然瞻星礼斗。夫人之身,所有一气,东升西沉,上升下降,亦如天地。天地之气曰阴与阳,人所禀亦如之。若夫天之北斗,昼夜常轮,以分阴阳,以定时刻,故天地以之常存。胡不思人身一气,统之者谁?能知所统之者,则知身中之北斗也。斗经云:家有北斗经,六畜保兴生。此盖身中北斗宰制其气,则眼不欲视,耳不欲闻,鼻不欲香,舌不欲味,身不欲触,意不欲思,畜此精华,自然至于宅舍安宁,子孙荣盛也。
真师曰:北极驱邪院本只有崔、卢、邓、窦四将,今却增四名。梅仙考召院本只有潘、耿、卢、查四将,今亦增四名。此皆后人所增,即非本法所有。
真师曰:古法官有用黄、刘二将者,又有高、丁二将者,复有用焦、曾二将者,用桑、何二将、许、谢二将者,在其所受于师者,用无不灵验。
真师曰:天心紫文云:三元洞虚,五行洞华,八卦洞晨,十方洞真。今人行八卦洞晨法,却使动神字,是不知其所始,迷以传迷,有如此者。
真师曰:古无酆都法,唐末有大圆吴先生始传此法于世,以考召鬼神。其法中只有八将、三符四咒,及有酆都总录院印,后人增益,不胜繁絮。似此之类,安有正法?
真师曰:法中明言北极驱邪院,盍云天机院。是故南极有天枢院,如天上左有天枢省,右有天机省。缘天机是北极之内院,驱邪则外院也。彼天枢亦是南极之内院,而南极又有进奏院,在外也。
耜问曰:人之一念,自可感动天地。今凡发章奏,差将吏,既以焚化,自可上达,又何谓六天妖魔得以遏截者耶?答曰:一念之诚,与道合真,故可感召真灵无疑矣。古者有孝心,有诚心,有义心,有慈心,有刚心,有忠心,皆于肸蚃之间,感天动地,盖其一心之专,一念之正,所以然也。今人焚章疏,达帝宸,此则科教使之尔。缘心念之感,如以箭射物也;彼章疏之感,如持𬬰剌物也。箭虽远而急至,𬬰虽近而难及,故章疏是有形之物,妖魔得以遏截。如心念出于无形,则妖魔如何遏截也?
元长问曰:夫人念念纷起,起灭不停,因何此念不能感召?答曰:子不见猫之捕鼠乎?双目瞪视而不瞬,四足踞地而不动,心无异缘,意不妄想,六根顺向,首尾一直,所以举无不中者也。
真师曰:混沌既分,三才始立人。居天地之中,其形虽小,其神实大;其形虽卑,其神实高。玉蟾向时诣阙奏事,其章疏上写字如粟,及至天都,其字如盏。始者在人间时,章疏之纸亦甚短小,及至天中,章疏高丈余,阔二丈。以此观之,大梵隐语所谓云𪸓结成一丈之余,天真皇人按笔乃书,此之意也。昔者观清源志,见天书于龙潭之上,有曰诏黑赤,示之鲤鱼。昌黎辨之曰:此上帝斩龙之文也。其字不过一寸,想其在天,亦不止一寸也。以今观之,此无他,天大所变者大,人小所现者小。譬如人之照镜,镜大面亦大,镜小面亦小。自今而后,凡有章疏,纸须高一尺,不可过高,字须大如粟,不可过大。此语不诬也。
元长问曰:尝疑炼度是两件事,不知是否?答曰:度人经云:生身受度,一也;又云:死魂受炼,二也。今观朱陵景仙度命簏文,有曰:南昌宫所摄二宫,一曰上宫,一曰下宫。上宫主受炼司事,下宫主受度司事。生身在下土,故以下宫主之;死魂升上天,故以上宫主之。总而名之曰朱陵火府,亦曰南昌炼度司。今人所称南昌上宫受炼司真官典者所用受炼司印,却并主生身受度符簏事,委是无据。既言南昌受炼司,而又称上宫受炼司,此又无据。今不须言上宫、下宫,亦不须说受炼受度,但云南昌炼度司,却用本司印,方有所本尔。其印文曰南昌炼度司印,只用人间叠𥯐,方圆一寸三分。
元长问:罡步如何?答曰:罡步多禹,禹步惟五,能合五行,久久升举。大率罡步多以五步推五行生克,步之,如猫犬之伏蛇进五步退。亦五,步进七,退亦七,四方按五行生成之数,及至蛇伏,然后害之,但看伏鼠亦然。且猫犬之伏蛇,进退之间,或为人所冲击,或为人所叱唤,才转身,即蛇得而害之,盖罡步不成也。如八门遁甲、隐身遁形之法,大要在罡步,神哉!
耜问:世所传阴阳斗,亦有疑焉。答曰:今人以左脚起初星,念魁至魒为阳斗,以右脚起初星,念贪至破为阴斗,谬哉!是无据之论也。飞神谒斗经云:顺则为阳,逆则为阴。从魁至魒则为顺,自魒而魁则为逆。大要只云:子欲飞神,莫忤真人。真人第三星也。外此皆丁步。丁步则为踏,单步则为点。如曰不然,吾不知矣。耜问:召将或用叱咄,可乎?答曰:前辈有云:敬之如君父,驱之如仆使。盖呼召将吏之说,则是以神感神也。人若无威,则神不全。凡呼召时,须是秉太上之𠡠命,则左右呵斥,俨然若存,庶几可以我之神而役彼之神也。真师告耜云:今但专佩一簏,专受一职,专行一法,专判一司文字,于一司将吏前,专用一符一水,不过只是心与神会,用之则灵耳。恰如真龙,但一滴水便作滂沛,岂用如许繁耶?
元长问曰:近世有行灵宝法者,不曰无此法也。复有行圆通法者,亦不曰无此法也。更有行混元法者,亦不曰无此法也。然其门类之多,咒诀之繁,而于道则不甚正一也。古者以正一传教,故所行之法,简而且易。今曰灵宝,何异圆通?今曰圆通,何异混元?今曰混元,何异正一。夫人之心,本自圆通,本自灵宝,本自正一,本自混元。以人之一心而流出无穷无尽之法,盖如天之一𪸓,生育万物也。而又曰:混元是一阶,灵宝是一阶,圆通是一阶,正一是一阶。譬如杜鹃鸟,或曰子规,或曰谢豹,或曰白帝魂,或曰映山红,或曰捣药禽,或曰蜀鸟,其实一杜鹃也。
真师曰:法法从心生,心外无别法。
元长问曰:近观灵宝法之旁门,又有曰圆通一法,复有太上净明院法一阶。或有用太上净明院印者,或有用圆通印者。其印文有灵宝圆通、混化玄秘八字,列于八方。其印之中又有司院省府四字。其印内文却圆,外文却方,盖取圆通之意。以愚意观之,灵宝圆通、混化玄秘,此心印也,故欲以此木印而尽此八字可乎?所谓司院省府,此灵台也,故欲以此木印而为此司院省府可乎?殊不知灵宝本是圆通,圆通本是净明,又何必寻枝摘叶如许之繁哉?
答曰:诚是圆通法所造一颗印,说要圆通,却不圆通。
元长问曰:巫法有之乎?其正邪莫之辩也。
答曰:巫者之法,始于娑坦王,传之盘古王,再传于阿修罗王,复传于维陀始王、长沙王、头陀王、闾山九郎、𫎇山七郎、横山十郎、赵侯三郎、张、赵二郎,此后不知其几。昔者巫人之法,有曰盘古法者,又有曰灵山法者,复有闾山法者,其实一巫法也。巫法亦多窃太上之语,故彼法中多用太上咒语。最可笑者,昔人于巫法之符下草书太上在天。今之巫师,不知字义,却谓大王在玄。呵呵!
元长问曰:法中念咒何如?答曰:咒者,祝之义也。夫祝之之意,欲以达乎天地神明。果尔,则世间善恶之祝,在在报应耳。今又不然,何哉?是未知所以咒之之意也。夫井蛙之聒太清,穴蚁之噪上灵,则犹今人之祝也,是岂可以祝取报应哉?如法中咒语,一则太上金口所宣,二则往往皆将吏旗号,所以咒之,要在乎法,法所以咒,将吏亦从之。高真亦闻之,如今人念咒之不效者,何哉?盖不审此咒意也。咒之意义,贵乎心存目想,则号召将吏,如神明在前之说。元长问曰:救苦经云:天上三十六,地下三十六。太玄无边际,妙哉大洞经。或以为阴阳二气,七十二候,是否?答曰:此乃人身中事也。泥丸象天,属乾,尾闾象地,属坤,故四九三十六,则谓之天上,六六三十六,则谓之地下。
此言人之头上有三十六脉,腹下有三十六络,天地亦如之。惟人之心,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故曰太玄无边,妙哉大洞也。
耜问曰:有五戒,其一曰不饮酒。然酒亦不害于道,愚恐昏迷其性故也。酒果可戒乎?答曰:藏经太上云:高才英秀,惟酒是耽。曲蘖薰心,性情颠倒,破坏十善,兴起十恶。四达既荒,六通亦塞。
真师告相云:女仙萼绿华谓羊权曰:修道之士,视锦绣如弊垢,视爵位如过客,视金玉如瓦砾,无思无虑,无事无为,行人所不能行,学人所不能学;勤人所不能勤,得人所不能得。何者?世人行嗜欲,我行介独;世人学俗务,我学恬漠;世人勤声利,我勤内行;世人得老死,我得长生。
真师曰:古人有言:智过于师,方堪传授,智与师齐,减师半德。而况书云:师劳而功半,师逸而功倍者,此也。
真师曰:天下物惟有水银与脑子假不得。教中以精比水银谓之汞,以头髓谓之脑。盖水银易飞,脑子易走。且如水银脑子,虽封锁在密处,但有所以引之飞走,则失其所在,如椒之透水银是也。今人精髓多为淫所摄,遂至枯竭,哀哉!
真师曰:先师陈泥九,昔在徽庙时,尝遇大洞真人孙君,与之曰:昔者元始天尊与太上老君所说经,采摭编录,自成一藏。且如北斗经、南斗经、消灾经、常清静经、天童经、灵宝度人等经,玉皇天尊号,从上诸事,皆有实迹。
耜问曰:今之瑜珈之为教者何如?答曰:彼之教中,谓释迦之遗教也。释迦化为秽迹金刚,以降螺髻梵王,是故流传此教,降伏诸魔,制诸外道,不过只三十三字金轮秽迹咒也。然其教中,有龙树、医王以佐之焉。外此则有香山、雪山二大圣、猪头、象鼻二大圣、雄威、华光二大圣,与夫那义太子、顶轮圣王及深沙神、揭谛神以相其法,故有诸金刚力士以为之佐使。所谓将吏,惟有虎伽罗、马伽罗、牛头罗、金头罗四将而已,其他则无也。今之邪师,杂诸道法之辞,而又步罡捻诀,高声大叫,胡跳汉舞,摇铃撼铎,鞭麻蛇,打桃棒,而于古教甚失其真,似非释迦之所为矣。然瑜珈亦是佛家伏魔之一法。
耜问曰:乡间多有吃菜持斋,以事明教,谓之灭魔。彼之徒且曰:太上老君之遗教,然耶否耶?答曰:昔苏邻国有一居士,号曰慕阇,始者学仙不成,终乎学佛不就,隐于大那伽山。始遇西天外道,有曰毗婆伽明使者,教以一法,使之修持,遂留此一教,其实非理。彼之教有一禁戒,且云:尽大地山河、草木水火,皆是毗卢遮那法身,所以不敢践履,不敢举动。然虽如是,却是在毗卢遮那佛身外面立地。且如持八斋,礼五方,不过教戒使之然尔。其教中一曰天王,二曰明使,三曰灵相土地,以主其教,大要在乎清净光明、大力智慧八字而已。然此八字无出乎心,今人著相修行,而欲尽此八字,可乎?况曰明教,而且自昧。
真师云:或凡或圣,如影随形,一为无量,无量为一。譬彼日月,现于众水,日月之光,本无彼此,随水而生,逐眼而现。一水千眼,千日千月,一水一眼,一日一月,千水一眼,一日一月,千水千眼,千日千月,如影随形,亦复如是。取亦不得,舍亦不得,不取不舍,亦不可得。
耜问曰:世之所言阴丹、阳丹,此外丹耶?内丹耶?答曰:外丹难炼而无成,内丹易炼而有成。所为阴丹、阳丹者,即内丹也。丹者,心也,心者,神也。阳神谓之阳丹,阴神谓之阴丹,其实皆内丹也。脱胎换骨,身外有身,聚则成形,散则成𪸓,此阳神也。一念清灵,魂识未散,如梦如影,其类乎鬼,此阴神也。今之修丹者,可不知此!
真师告元长曰:赤灵玉文云:东极宝华,西极太清,北极驱邪,南极天枢,此乃四极,而中极五雷,实掌四极之司。今都天大雷,尽出神霄玉枢之上,谓之景霄大雷。景霄虽在神霄之下,乃元始驻跸之司。向者天真遣狼牙猛吏雷部判官辛汉臣,授之先师陈翠虚,翠虚以授于我,今以付子,子宜秘之。
真师曰:神归浩渺须弥小,𪸓入虚无芥子宽。
真师告耜曰:尔谓十一曜咒,诚是太上所说,明矣乎?曰:诚哉。曰嘻!彼咒中有谓甘石推流伏,然甘德、石申,皆星翁也,却是春秋战国时人。甘石未生,此经先有,质之于此,岂太上语哉?嘻!
真师告元长曰:尔谓世间混元如意之法,诚然乎?曰:然。曰:嘻!彼法中有咒云:北极佑圣真君律令,又曰三天扶教辅元大法师律令。果尔,则可疑也。佑圣乃周时人,天师乃汉时人,若是混元法,已在太上之先,亦不应用太上老君律令也。况佑圣与天师乎?何哉?谓混元也。嘻!耜问曰:近闻圆通一法,尝窃疑之。彼之法印,内圆外方,中有五行,外有八卦,省府司院,列于四方,以灵宝圆通四字为宗,以混化玄秘四字为本。其间掇拾诸法,符图咒诀,创为一家,谓之圆通大法,先生然之否乎?曰:神无方,故曰圆,𪸓无体,故曰通。古者圆通之说,即是神𪸓混合,出入虚无,还返混沌。今若以形器卦数为之,其与真个圆通,不亦远乎?况古无此法。呜呼邪!师过谬,非众生咎。
真师告耜云:汝知斗中擎羊、陀罗二使者否?曰:愿闻其说。曰:擎羊乃人间之字,在天上则是掌善之音;陀罗乃人间之辞,在天上则是都大之字。擎羊使者手执玉瓶,金色莲花;陀罗使者手持金盘,白獬首香炉,若世俗之见,误矣。
真师曰:先师尝言人间有甚快乐也,然苦乐常相循环,乐无百年,苦有万劫。今之世者,有钱底守死,无钱底讨死,未见天下人与钱争命,不与命争钱。噫!
真师告元长曰:尔知吾所说法,皆心法否?曰:知之。曰:如何是心?曰:不知。曰:尔既不知,何以行持?曰:凡所有法,无非心法。曰:尔且行持,久而知之,知则不知,不知则知,尔虽不知,何异于知。耜与元长闻斯语已,踊跃悲慨,大有警悟。海琼君笑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