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太宗至道三年正月盡是年八月
春正月丙子,以戶部侍郎溫仲舒、禮部侍郎王化基並參知政事,給事中李惟清同知樞密院事。參知政事張洎罷為刑部侍郎。
化基寬中有度量,所在僚屬,或慢於禮者,不以介意。前知杭州,掌書記張賀尤傲忽,化基每優容之。上知其事,及歸朝,詢於化基,化基但稱其才,語不及它。對親舊,亦未嘗短賀也。時邊境多事,上垂欲相仲舒而罷呂端,會不豫,乃止。化基因入對,備言頤生服餌之要,翌日,上語左右曰:「化基愛君無隱,至於修養之道,亦為朕言之。」
辛卯,以步軍都虞候傅潛為延州路都部署,殿前都虞候王昭遠為靈州路都部署,戶部使張鑑調陝西諸州軍儲,知制誥張秉馮起、翰林侍讀呂文仲等持節催督之。鑑上疏曰:「伏以關輔之民,數年以來,併有科役,畜產蕩盡,室廬頓空。加以浦洛之行,曾經剽劫,原州之役,又致遷延,非獨令之弗從,實緣力所不逮。況復先棄糧草,見今逐處追科,本戶稅租,互遣它州送納,往返千里,費耗十倍,愁苦怨嗟,充塞路岐,自春徂冬,曾無暫息,餱糧乏絕,力用殫窮。顧此疲羸,尤堪軫惜。今若復有差率,益致流亡,縱使驅迫而前,復恐逗撓而潰。願陛下特垂詔旨,無使重勞,因茲首春,俾競東作,慎固邦本,詳求賦經。況靈州一方,僻居塞外,雖曰西陲之要地,實為中夏之蠹區,竭物力以供須,困甲兵而援送,蕭然空壘,祇益外虞,不若以賜繼遷,使懷恩奉籍,稍息芻挽之役。事當深慮,理要預防。若待川決而後隄,火熾而方戢,則焚溺之患深矣,雖欲拯救,其可得乎!」(本傳云鑑去年冬自靈州還即上此疏,今移入再往陝西調發之後,若已曾論諫,疑不當再往矣。因再往乃上疏,事理或然也,且疏言首春,亦必指此時爾。原州之役,蓋指李繼隆欲取原州蔚茹河路運糧,眾議不可,故云遷延也。)
二月辛丑,上不豫,始決事於便殿。
是月,供奉官、兩浙轉運使承受公事劉文質入奏,察舉部內官高輔之、李易直、(未見。)艾仲孺、梅詢、高貽慶、(未見。)姜嶼、(未見。)戚綸等八人有治跡,並降璽書褒諭,上曰:「文質善於采聽。」特遷文質西京作坊副使。文質,保州人,簡穆皇后從孫。父審琦,為武牢關使,嘗從太祖討李重進,戰死。輔之,保寅子。仲孺,穎之孫。詢,宣城人。綸,楚邱人也,初為淅川主簿【一】,按版籍,得逋戶、脫口、漏租者甚眾。徙知太和縣,民險悍,喜汩訟,綸作諭民詩五十篇,因時俗耳目之事,以申規誨,老幼多傳誦之。每歲時必與獄囚約,遣歸祀其先,皆如期而復。
三月癸酉,傅潛等言,護送二十五州軍芻粟已入靈州。會上不豫,因止其出師。靈武用兵,諸州皆發丁夫餉軍。儀州推官薛奎部糧至鹽州下虎寨,會久雨,粟漬腐【二】,奎因白轉運使盧之翰曰:「今兵糧不可食,願令民還州,償所失。」之翰怒,欲劾奏,奎徐曰【三】:「用兵久,罷轉餉,今幸軍食有餘,安用此陳腐以困民哉。」之翰意解,聽還,眾皆感悅。既又悉奏除之。奎,絳人也。(奎事不得其時,今附此。之翰,二年七月自陝漕責許州司馬,今年正月復為工外,同管漕事。)
壬辰,帝不視朝。癸巳,崩於萬歲殿【四】。參知政事溫仲舒宣遺制,真宗即位於柩前。
初,太宗不豫,宣政使王繼恩忌上英明,與參知政事李昌齡、知制誥胡旦謀立楚王元佐,頗間上。宰相呂端問疾禁中,見上不在旁,疑有變,乃以笏書「大漸」字,令親密吏趣上入侍。及太宗崩,繼恩白后至中書召端議所立。端前知其謀,即紿繼恩,使入書閤檢太宗先賜墨詔,遂鎖之,亟入宮。后謂曰:「宮車宴駕,立嗣以長,順也,今將柰何?」端曰:「先帝立太子政為今日,豈容更有異議!」后默然。上既即位,端平立殿下不拜,請捲簾,升殿審視,然後降階,率羣臣拜呼萬歲。(王繼恩等謀廢立,實錄、國史絕不見其事跡,蓋若有所隱諱。今據呂誨集正惠公補傳及司馬光記聞增修,補傳所載,比之記聞尤詳也。)
夏四月乙未朔,尊皇后為皇太后。大赦天下,常赦所不原者咸除之。制曰:「先朝庶政,盡有成規,務在遵行,不敢失墜。然而纘圖伊始,懼德弗明,所宜拔茂異之才,開諫諍之路,撫綏鰥寡,惠復疲羸。庶幾延宗社之鴻休,召天地之和氣。」京朝官衣緋、綠及二十年,並與改服色。官未陞朝亦聽敍賜緋、紫自此始。
戊戌,始見羣臣於崇政殿西序。
癸卯,宰相呂端加右僕射。
甲辰,太子賓客李至為工部尚書,李沆為戶部侍郎,並參知政事。
工部侍郎郭贄出知大名府。贄翌日求對,懇辭。上曰:「全魏之地,所寄尤重,卿宜即去。」贄退,上召輔臣問曰:「郭贄願留,如何?」對曰:「近例亦有之。」上曰:「朕初嗣位,命贄治大藩而不行,則何以使人!」卒遣之。
上謂宰相曰:「朝行中頗有淹滯之人,如梁周翰夙負詞名,三十年擠於眾僚,甚可念也。朕在宮府,多令楊億草牋奏,文理精當,世罕偕者,宜即加奨擢。」辛亥,以工部郎中、史館修撰梁周翰為駕部郎中、知制誥,著作郎、直集賢院楊億為左正言,館職並如故。故事,入西閣皆中書召試制誥三篇,二篇各二百字,一篇一百字,惟周翰不召試而命焉。
李應機者,嘗知咸平縣。上以壽王尹開封,遣散從以帖下縣,有所追捕,散從恃王勢,讙呼於縣庭,應機怒曰:「汝所事者王也,我所事者王之父也,父之人可以笞子之人,汝乃敢如此。」杖之二十。散從走歸,具道其語,泣訴於王,王不答而默記其名,嘉其諒直。及即位,擢應機通判益州事,召之登殿,謂曰:「朕方以西蜀為憂,故除卿此官,此未足為大任也,卿第行,勉之。有便宜事,密疏以聞。」
應機至州,未幾,有走馬入奏事,前一日,知州置酒餞之,應機故稱疾不會,走馬心已不平。及暮,應機使人謂走馬曰:「應機有密疏,欲附走馬入奏,明日未可行也。」走馬不知其受上旨,愈怒,強應曰:「諾。」明日,使人請應機曰:「某治裝已具,且行矣,願得所齎之疏。」應機曰:「應機疏不可與人傳也,當自來受之。」走馬雖怒甚,意欲積其驕橫之狀具奏於上,乃詣應機廨舍,受其疏以行。既至,升殿,上迎問曰:「李應機無恙乎,有疏來否?」走馬愕然失據【五】,即對曰:「有。」因探其懷出之,上周覽,稱善數四。因問應機在蜀治行如何,走馬踧踖,轉辭更稱譽之。上曰:「汝還,語李應機,凡所言事皆善,已施行矣。更有意見,盡當以聞。蜀中無事,行召卿矣。」頃之,召入,遷擢,數歲中至顯官。
應機為吏強敏而貪財,多權詐,其後上亦察其為人,寖疏之。
乙卯,羣臣三上表請御正殿,從之。
己未,宰相呂端上大行皇帝陵名曰永熙。
辛酉,兵部郎中、知制誥、史館修撰胡旦,責授安遠節度行軍司馬。旦與王繼恩等邪謀既露,上新即位,未欲窮究之,而旦草行慶制詞,頗恣胸臆,多所溢美,語復訕上,故先絀之。
五月丙寅,始御正殿視朝,退,御後殿閱事,如常儀。
丁卯,詔御史臺告諭內外文武羣臣,自今人君有過,時政或虧,軍事臧否,民間利害,並許直言極諫,抗疏以聞。
庚午,詔以國家大事,足食為先【六】,今億兆至蕃,未聞有九年之蓄,令兩制議致豐盈之術以聞。又詔三司及茲歲稔,大為市糴以實倉廩。
壬申,罷江淮發運使、諸路轉運使司承受公事,朝臣、使臣悉召歸闕。上初聽政,務從簡易也。(咸平四年五月當考。)
甲戌,戶部侍郎、參知政事李昌齡,責授忠武節度行軍司馬;宣政使、桂州觀察使王繼恩,責授右監門衛將軍,均州安置;安遠節度行軍司馬胡旦,削籍流潯州。
太宗之即位也,繼恩有力焉,太宗以為忠,自是寵遇莫比。繼恩喜結黨,邀名譽,乘間或敢言事,薦外朝臣,故士大夫之輕薄好進者輒與往來,每以多寶僧舍為期【七】。潘閬得官,亦繼恩所薦也。閬者,傾險士,嘗說繼恩乘間勸太宗立儲貳,為它日計,且言:「南衙自謂當立,立之,將不德我。即議所立,宜立諸王之不當立者【八】。」南衙,謂上也。繼恩入其說,頗惑太宗,太宗訖立上,閬尋坐狂妄黜。太宗疾革,繼恩與昌齡及旦更起邪謀,呂端覺之,謀不得逞。上既即位,加恩百官,繼恩又密託旦為褒辭。旦已先坐絀,于是并逐三人者【九】。詔以繼恩潛懷凶慝,與昌齡等交通請託,漏洩宮禁語言也。籍繼恩家貲,多得蜀主僭侈之物。尋詔中外臣僚曾與繼恩交結及通書疏者,一切不問。後二年,繼恩死于貶所。(李昌齡、王繼恩、胡旦三人同竄責,實錄及國史並不明著罪狀,但具錄甲戌詔書,蓋當時有所諱避,不得不然。詔稱昌齡恣行請託,深亂朝綱【一○】;繼恩潛懷凶慝,附下罔上,結黨朋姦,則亦可略見其不軌心跡,故仍掇取詔書以見當時行事。潘閬納說繼恩,此據倦游雜錄稍刪潤之。湘山野錄及筆談載閬與盧多遜同謀立秦王,蓋誤以繼恩為多遜,楚王為秦王,傳聞不審也。王子融百一篇云:真宗即位,尚有遜抑之語,羣議亟爾異同,欲請明德皇后臨朝。呂端笑曰:「置皇太子于何地?」眾口方籍籍,聞之皆恐悚,不敢復措言。未踰月而李昌齡、王繼恩輩狂謀畢露。子融蓋亦不知繼恩、昌齡乃謀廢立,非請太后臨朝也。真宗即位時,年已三十,必無太后臨朝之理,子融誤矣。今不取。)
甲申,上謂輔臣曰:「宮中嬪御頗多,幽閉可閔,朕已令擇給事歲深者放出之。」呂端等曰:「陛下踐阼之初,首行此令,實哲王之懿範也。」
丁亥,立秦國夫人郭氏為皇后。上為皇太子,每事謙讓,郭氏未嘗正妃號也。
庚寅,追尊帝母隴西夫人李氏為賢妃。妃,真定人,乾州防禦使英之女,太宗在藩,太祖為聘之,沒於太平興國二年,上及楚王元佐,皆妃所生也。(庚寅,二十七日。追尊賢妃,實錄、本紀並闕,此據會要。)
六月乙未,詔以太宗御書墨蹟賜天下名山勝境。
戊戌,追復皇叔涪王廷美西京留守、兼中書令、秦王,贈皇兄魏王德昭太傅,岐王德芳太保。
己亥,翰林學士承旨宋白上大行皇帝諡曰神功聖德文武,廟號太宗。
上謂宰臣曰:「諸州多以珍禽異獸祥瑞之物來獻,此甚無益。在朕薄德,非所敢當,但令稼穡豐稔,且得賢臣,乃為瑞。」辛丑,詔天下勿復獻珍禽奇獸及諸祥瑞。
先是,南康軍言建昌縣民洪文撫,六世義居,室無異爨,就所居雷湖北創書院,舍來學者。太宗遣內侍裴愈齎御書賜其家。文撫遣弟文舉詣闕貢土物為謝,太宗飛白一幅曰「義居人」以賜之,授文舉江州助教。於是詔旌表其門閭,自是每歲入貢,必厚賜答之。
甲辰,以皇兄元佐為左金吾衛上將軍,復封楚王,聽養疾不朝。上始欲幸元佐第,元佐固辭以疾,曰:「雖來,不敢見也。」由是終身不復見。
罷鹽鐵、度支、戶部副使。
工部侍郎、同知樞密院事錢若水罷為集賢院學士,判院事。
先是,太宗為若水言:「士之學古入官,遭時得位,紆金拖紫,躍馬食肉,前呼後擁,延賞宗族,此足以為榮矣,豈得不竭誠報國乎?」若水對曰:「高尚之人,固不以名位為光寵。忠貞之士,亦不以窮達易志操。其或以爵祿榮遇之故而效忠於上,中人以下者之所為也。」太宗然其言。及劉昌言罷,太宗問趙鎔等曰:「見昌言否?」鎔等曰:「屢見之。」上曰:「涕泣否?」曰:「與臣等言,多至流涕。」太宗曰:「大率如此。當進用時,不能悉心補職,一旦斥去,即汍瀾涕泗。」若水曰:「昌言實未嘗涕泗,蓋鎔等迎合上意爾。」呂蒙正罷,太宗又謂若水曰:「人臣當思竭節以保富貴,蒙正前日布衣,朕擢為宰相,今退在班列,想其目穿望復位矣。」若水對曰:「蒙正雖登顯貴,然其風望亦不為忝冒。僕射師長百僚,資品崇重,又非寂寞之地也。且蒙正固未嘗以退罷鬱悒。當今巖穴高士,不求榮爵者甚多,如臣等輩,但苟貪官祿,誠不足以自重。」太宗默然。若水因自念,人主待輔臣如此,蓋未嘗有秉節高邁,不貪名勢,能全進退之道以感動人主故也,將俟滿歲即移疾。會春旱,太宗焦勞甚,若水不敢言。既而西邊用兵,越明年,太宗宴駕,章不果上。
上即位,若水以母老請解機務,章再上,乃得請。召對便殿,命坐慰勞,入對苑中,從容數刻,上問:「近臣誰人可大用者?」若水言:「中書舍人王旦有德望,宜任大事。」上曰:「此固朕心之所屬也。」若水好汲引後進,推賢重士,胸中豁如也。其在樞密,同年生有為縣佐者,每謁見若水,必序齒而拜之。(談苑載若水辭位事甚美,但頗顛倒,又誤以對呂蒙正寂寞事為劉昌言。按昌言罷樞密,在蒙正罷相前三月,蒙正罷相時,昌言已在襄州矣。今皆改正之。又田晝【一一】記若水事云:王曾罷相,章聖語若水,若水憤而出,被道士服歸嵩山。此尤絓誤【一二】,今不取。)
上居憂日,對輔臣於禁中,每見呂端等,必肅然拱揖,不以名呼。端等再拜而請,上曰:「公等顧命元老,朕安敢上比先帝。」又以端膚體洪大,宮庭階戺頗峻,命梓人為端納陛。
秋七月乙丑,御崇政殿,召端等,訪以軍國大事經久之制。端陳當世急務,皆有條理,上甚嘉納。
丙寅,令諸路轉運使更互赴闕,詢以民間利病。
吏部郎中、直集賢院田錫應詔上疏曰:
陛下臨御以來,親庶政以仁,接大臣以禮,聞奏山陵諸事,必泫然流涕,聞奏靈州往事,必惻然動容。聖智淵深,臨事能斷,睿機神速,馭下以寬。濟之以嚴明,小人屏退而斂跡,博之以詢訪,大臣畏愛而推誠。臣未見時政之是非,亦未見人君之過失,若軍旅措置之宜,非臣所能知,若黎民利害之本,微臣輒敢議。民之利莫先於省征徭、寬賦役,民之害莫大於用兵甲、輓芻粟。利害有大小,康濟有先後。今利害之大者無先於舍靈武,康濟之先者莫重於安關輔。舍靈武則甲兵不興,甲兵不興則輓運自息,輓運既息則關輔必寧,關輔既寧則四方無虞,四方無虞則四夷無事。
臣今所憂者,關西二十五州軍,昨經靈武之役,不勝困弊,加以時雨稍愆,秋田失種,府庫未實,倉廩尚虛。若西戎輒敢騷邊,北狄忽來犯塞,則朝廷何以備之?關輔何以寧之?臣虞此患必生,臣謂此災必有。何以知之?臣竊聞去年九月十九日未時,永興、環州、慶州、延州、清遠軍、隰州,同日同時六處地震,塌損城牆,毀壞廬舍,在處州府不敢不奏,所屬轉運不敢不申。洎靈州送糧草回來,死者十有餘萬。議者即云地震已應於此,臣則未以為然。夫天垂象動而不息,地生物靜以為常,苟當靜而動,是失其常。若永興、環、延、慶、隰、清遠軍六處地震,臣亦竊見報狀,延州路祇候、冬官正楊文鎰奏稱其月是戌月,又是戌日未時,自北上來。臣以為當靜而動,動之方位既在關輔,將來慮至戌年,豈無在下者輒動乎?關輔若有寇盜弄兵,萑苻聚嘯,跨連州郡,僭稱王公,則臣慮西川復保劍關之危【一三】,南方復恃重江之險,閩中、越中、淮南、湖南豈無見利忘義之人?豈無幸災乘便之者【一四】?願陛下思之【一五】。
禳此災者在修德,除此患者在早圖。德之修者,以誠信感神明,以言行動天地,以簡易理機務,以清靜安黎元。圖於早者,減關市之征,放筦榷之利,蠲減租賦,優復流亡。鄉閭與人為害者,募之入軍。郡縣在官未理者,命之移任。設制科,使懷方抱器者悉為朝廷所用【一六】。置屯田,俾棄本競末者盡為戶籍所收。鑄農器以結之,儲時種以貸之,免五年之租徵,冀十年之生聚。如此紓民,民無不安,如此安民,民無不泰。管子曰:「倉廩實,知禮節;衣食足,知榮辱。」既知禮節,又知榮辱,則豈敢為寇盜,豈敢犯禁令!禁令既不敢犯,寇盜必不敢為,又何憂嘯聚之虞,又何慮侵擾之患?此置屯田,其利一也。制舉科目,不可具陳,今略舉可設者: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科,才識兼茂、明於體用科,道侔伊呂、才比管樂科,傳道經典、達於教化科,詳明政術、可以理人科,文堪經邦科,武足安邊科。臣伏睹太祖朝曾設制科,于時敕限三千字已上成。字數既多,書寫不易,賜食之後,就試以來,既對天顏,豈無兢懼。又值日晚,固不遑寧,雖有經邦之謀,豈能周悉;雖有安邊之策,靡暇敷陳。今若設此科條,但用漢時公孫弘、董仲舒所試之法,則往復問答,既盡見其才謀,品藻甄升,信無遺於器業,此設制科,其利二也。
與人為害者,募之入軍,則鄉閭靜謐。在官未理者,命之移任,則臧否詳明。稅賦蠲減,則民稍蘇。流亡優復,則民不散。放筦榷之利,則米麥可充於邊備。減關市之征,則商旅交通於萬物。暫如此五年,則關輔之民必安,暫如此十年,則靈武之役必息。若以此下主者,若以是問有司,必以臣不達時機,必以臣不諳世務,必以臣只知蠲減賦稅以息黎元,而不知供軍日費之多少;必以臣只知除放筦榷以安疲俗,而不知歲計備邊之盈虛。臣豈不知沿邊有屯兵,豈不知備邊須積粟,豈不知歲時衣裘之賜錫,豈不知將卒酬賞之頒宣,豈不知上供京師之貨財,豈不知量留州郡之物色,然以臣所見,則帝王所務,當務廣大,官吏所守,各守職司。所職為主計之臣,不得不聚斂供億,所司在主計之職,不得不經度有無。然天生時而地生財,下用力而上節用。時不可失,故授時勸農,使不失時。財生有數,故務穡勸分【一七】,使不乏用。財之生也有數,上之用也有節,則民力不困,國用常豐。今未喻國家有九年之蓄乎?未喻西北隅邊郡有六年之蓄乎【一八】?未喻陝西二十五州軍有三年之蓄乎?訪聞糴麥糴穀【一九】,以充折變,將無作有,以應供輸。謂供輸不得不然,不然,則軍儲無備;謂折變不得不然,不然,則軍食不充。若如是,可見陝西二十五州軍無三年之蓄,加以民憂再送靈州糧草,臣慮變故從此生,臣憂禍亂從此起。變故未生,陛下得不慮之?禍難未起,陛下得不思之?若以靈州送糧草之人,死者十餘萬,已應地震之災,即國家昨已降敕榜撫諭軫恤也。若未應地震之災,則臣慮變故起於關輔。關輔既有變生,則西川上供錢帛恐未能上供,南北常貢物貨亦未得常貢。上供既有阻,常貢復未來,乃是國家只知督責關輔之貨財,只知供備靈武之糧草,是急小利而忽大利,舍遠圖而勞近謀。願陛下謀之之於未兆則易謀,理之於未亂則易理。
臣又聞朝廷昨差使臣往諭遷賊【二○】,以禮義觀其來意,以恩信導其歸心。李繼遷既忽聞朝廷告哀,亦能舉部族大臨,縞素受命,貢奉謝恩。既未聞乞守塞垣,又未聞乞歸朝闕。大臣必有擬議,必有臧謀,謀之允臧,計必先定。今山陵既在近,邊塞雖無虞,黎元尚未蘇,倉庫尚未實,邊防或有騷動,朝廷何以枝梧?關輔或有亂離,朝廷何以制禦?謀之正在今日,理之正當是時。時不再來,又不可失,無使有心者知關輔亂而知劍閣可守,無使適變者見關輔亂而謂天爎可憑,無使關輔所得之貨財不侔吳蜀所得之貨財,無使關輔所守之疆土不侔吳蜀之疆土。關輔靜則蜀貨吳財交至,關輔亂則劍外江南各有所守,此所謂舍小利而必得大利,無遠慮則必有近憂也。(錫自注云:「至道三年七月二十五日奏。」)翊日,錫又奏:
臣未喻陛下降詔以來有人上言否?未審下詔之後有人抗疏否?若未有人上一言,未有人抗一議,即望陛下再降優詔,曲諭聖心,虛鎶以待賢良,矜容以求直諒,則懷才抱器者安敢有所隱,蹈忠履信者必盡有所伸。臣昨日所上奏章,所陳鄙見,止為關右一時之弊,止為河西一處之言,餘未悉陳,慮煩聖覽,須至備述,庶補達聰。今靈州閉堅壁以待饋糧,無外援不敢禦寇。昨聞百姓饋送糧草,死者十餘萬人,糧草二十五萬,到者七八萬。糧草不到者,非戎人劫掠之;百姓不來者,非戎人殺戮之,是自相蹈籍,或因被劫奪。飢餓既眾,死亡遂多,去雖援之以甲兵,迴即害之者士卒。今關西父哭子,弟哭兄,妻哭夫,悲哀之聲,感動行路,冤枉之苦,軫惻聖心。臣謂非十年未見生其民,民生十年方可充力役;臣謂非十年未能聚其財,財聚十年方可備供億。於三十年間,陛下生之、聚之、教之、化之,然後致太平,然後臻至理。
今臣年五十八,事陛下十二年,年七十,已當外退。十二年間,願伸微勞以答聖恩,願罄真誠以報大造。然犬馬之年未必保餘齡,葵藿之心幸得承委照,則未退休間,有合言不敢不言,未隕越間,有合奏不敢不奏。願陛下所務者廣大,所圖者幾微。幾微者事之先,廣大者君之體。陛下方欲求至理致太平,無忽事之未萌,勿輕事之未兆。
臣聞帝者與師處,王者與友處,霸者與臣處,亡國之君與厮役處。與師處則無為,無為是無事。與友處則機務簡易,德業光大。駁雜者霸道,不足為陛下言之。暴慢者亡國,安敢對陛下陳之。道尊德盛者帝之師,才高識遠者王之友。今陛下睿聖既與天同極,聽斷乃與日惟新。若道尊德盛者,陛下勞謙以師之,才高識遠者,陛下推誠以友之;友之則四友斯來,師之則三師可至。師道見尊,則天下何憂不理;王道得友,則天下何慮不寧。
臣昨日所奏,望陛下且留中不出,為言地震災祥之必有,為言下動叛離之將作,非外人所可得而知,非大臣不可得而議。留中未出之際,略與大臣言之,其中可行之事,更令近臣議之、擬之而後動。天下無異議,中外無異言,擇善而從之,從長而行之,不為橫議所非,不為非理所破,豈獨微臣之幸,其實國家之福。(錫自注云至道三年七月二十六日奏此。)
上它日謂宰相曰:「近詔中外咸貢直言,庶聞朝政之闕,以警朕心。而羣臣奏對,多及瑣細之務,曾無遠大之略,甚非所望也。惟田錫、康戩陳詞不繁,指事尤切;張齊賢頗留意於民政。」乃出其疏示端等曰:「卿等詳酌行之。」先是,錫以加恩官告賜崇信節度使王顯於秦州,矩關右之民困河西力役,故連上章極言其事云。(錫前疏以七月二十五日上,後疏以二十六日上,此錫自注,今並附月末。錫傳云,錫使秦州,賜王顯加恩官告,矩關右諸州奉河西力役,生民重困,連上章極言其事。按錫第三章乃十一月十七日上,今移入本月日。上出錫等疏付呂端,此據寶訓。康戩及張齊賢,不知論何事,當考。)
八月己亥,以曹彬為樞密使、兼侍中,罷旄鉞。(罷旄鉞,此據會要。)
戶部侍郎、同知樞密院事向敏中,給事中夏侯嶠【二一】並為樞密副使。上謂之曰:「近密之司,典領尤重,必素有名望、端亮謹厚者處之,乃可鎮靜而責成。彬以耆舊冠樞衡之首【二二】,敏中及嶠佽助之,兵機邊要,有所望矣。」敏中明辨有才略,遇事敏速。先是西北用兵,敏中專主謀議,至於二邊道路斥堠走集之所,莫不周知。嶠仕藩府最舊,故首加擢用焉。
舊制,宣徽使著位在樞密副使之上。於是以客省使、簽書提點樞密宣徽院諸房公事周瑩為宣徽北院使,瑩請居樞密副使之下,詔從之。瑩初與劉承規同簽書提點樞密宣徽院諸房公事,瑩既遷,承規亦罷,自後不復置此職。
乙巳,令曹彬赴中書禮上,彬請就樞密院,上以彬位兼左相,特寵異之。
先是,上以漢、唐封乳母為夫人、邑君故事付中書,因問呂端等曰:「斯禮可行否?如不可行則止,朕不敢以私恩紊政法也。」端等奏曰:「前代舊規,斯可行矣。或加以大國,或益之美名,事出宸衷,禮無定制。」己酉,詔封乳母齊國夫人劉氏為秦國延壽保聖夫人。
是月,西川都巡檢使韓景祐行部至懷安,帳下廣武卒劉旴謀作亂,夜率眾襲景祐,景祐逾垣獲免【二三】。旴遂掠懷安,破漢州及永康軍、蜀州,所至城邑,望風奔潰。時益州鈐轄馬知節亦兼諸州都巡檢,領兵三百,追旴至蜀州,與之角鬥,自未至亥,賊懼走卭州。招安使上官正,飛書召知節還成都計議,知節曰:「賊黨已踰三千,若破卭州,必越新津大江,去我九十里,官軍雖倍,制之亦勞,不如出兵迎擊,破之必矣。」即率所部夜渡江,屯方井鎮,與賊遇,而正亦尋領軍至,共擊斬旴,其黨悉平。旴自起至滅凡十日【二四】。
庚申,詔以正為南作坊使,賜知節錦袍、金帶,將士錫賚有差。遣使按驗景祐及諸失守官吏,遞貶降之。
正始無出兵意,知益州張詠以言激正,勉其親行,仍盛為供帳餞之。酒酣,舉爵謂諸軍校曰:「爾曹俱有親弱在東,蒙國厚恩,無以報,此行當亟殄賊,無使逃逸。若師老曠日,即此地還為爾死所矣。」正由是倍道力戰。及凱旋,詠迎勞,大出金帛行賞,士重傷者先賞之,獲級者次焉,眾皆悅服。
注釋
【一】初為淅川主簿「淅川」原作「浙川」,「浙川」未見,今據活字本改。按東都事略卷四七戚綸傳,綸舉進士,為沂州簿;宋史卷三百六本傳則稱:解褐為沂水主簿。何者為是,待考。
【二】粟漬腐「漬」原作「潰」,據宋本、宋撮要本及宋史卷二八六薛奎傳改。
【三】奎徐曰「奎」字原闕,據上引宋史補。
【四】癸巳崩於萬歲殿「癸巳」下原有「帝」字,據宋本、宋撮要本及續通鑑卷一九移于上句「壬辰」下,以符文例。
【五】走馬愕然失據「據」原作「措」,據各本改。
【六】詔以國家大事足食為先「以」字原在「事」下,據各本乙正。
【七】每以多寶僧舍為期「多寶」原作「夕寓」,據宋本、宋撮要本及長編紀事本末卷九立太子改。宋史卷四六六王繼恩傳作「多寶院僧舍」。
【八】宜立諸王之不當立者「之」下原衍「下」字,據宋本、宋撮要本、閣本及上引長編紀事本末刪。
【九】于是并逐三人者「者」字原脫,據同上書補。
【一○】深亂朝綱「深」原作「紊」,據各本改。
【一一】田晝原作「田畫」,據東都事略卷一○○、宋史卷三四五本傳及長編紀事本末卷一○奨用賢臣改。又宋史卷二○八並著錄田晝集。
【一二】此尤絓誤「絓」字原脫,據宋本補。
【一三】則臣慮西川復保劍關之危「危」原作「阨」,據宋本、宋撮要本及編年綱目卷五、宋史全文卷四下改。
【一四】豈無幸災乘便之者「者」原作「賊」,據宋本及上引宋史全文改。
【一五】願陛下思之宋本、宋撮要本此句下均有「望陛下圖之」五字。
【一六】使懷方抱器者悉為朝廷所用「方」原作「才」,據宋本、宋撮要本、閣本改。
【一七】故務穡勸分「分」原作「耕」,據各本改。
【一八】未喻西北隅邊郡有六年之蓄乎「郡」原作「圉」,據宋本、宋撮要本改。
【一九】訪聞糴麥糴穀「糴麥」原作「糶麥」,據宋本、宋撮要本、閣本改。
【二○】臣又聞朝廷昨差使臣往諭遷賊「遷」上原有「繼」字,據宋本、宋撮要本、閣本刪。按宋代史籍習稱李繼遷為「遷賊」。
【二一】夏侯嶠原作「夏侯矯」。按隆平集卷九及宋史卷二九二本傳稱,嶠字峻極。循字覈名,作「嶠」為是。宋會要職官一八之四九、宋史全文卷四下、十朝綱要卷三、編年錄卷二均作「夏侯嶠」,今據改。下同。
【二二】彬以耆舊冠樞衡之首「衡」原作「府」,據宋本、宋撮要本及宋史全文卷四下、編年錄卷三改。
【二三】景祐逾垣獲免「景祐」二字原闕,據長編紀事本末卷二五劉旴之變補。
【二四】旴自起至滅凡十日「十」原作「九」,據各本及上引長編紀事本末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