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巳之岁,山左大饥,盗贼蜂起,胶东为甚。小康之家,俱不自保。昌邑有标客孙良,技勇绝伦。有女壮姑,悉传其术。
时因道路梗塞,闲居授徒。大姓之虞暴客者,争以重金为聘,良悉纳之。乃分其徒为十余部,各遣一队以护大姓。而良周巡不息,盗贼不得肆志,咸憾之。昌邑钱尹,吴人也;捕得巨盗,诬指孙良为魁。械之至,良极口呼冤曰:“小人御盗,非为盗者。”尹曰:“盗何仇而指汝?”良曰:“邑中之巨室,彼窥伺已久,得小人捍卫,至今不得逞志,彼欲冤死小人,以遂其吞噬也。”尹察之信,竟诛盗而释良。良感甚,愿献女为妾。
尹笑曰:“解释诬枉,令尹之职,何足言恩?且法不得妾部民女,汝休矣。”良涕泣而去。未儿,钱尹因公被劾,将回吴下。
宦橐甚充,宵小私议窃发。良知之,谓尹曰:“凶年之后,道路难行;小人老矣,不能随护。民女虽陋,智勇具足;请侍左右,以备非常。”尹鉴其诚,纳之。其女年未二十,而貌甚英武;遂与南行。
车仗数十,仆从如云,小伙不敢举事。盗法:探有充实可劫者,或众寡不敌,则知风下程,并伙而谋,获财均分;故发益迟,则盗益众,是时钱已去五六百里,至鲁界之郎月镇。
觅宿地,得旅店后屋三楹;墙垣高峻,周匝仅容一门出入。
尹喜其完固,必欲居之;壮姑知非善地,然已卸装矣,勉从之。谓钱尹夫妇曰:“妾睹此宅,似为谋禁客商之所,夜或有异;主君与夫人请卧观之,幸毋高声!妾有以处若辈。”尹虽唯唯,然未知其能,甚战栗也。于是安尹夫妇于东室。
呼二婢伏西室,曰:“唤汝则出。”取夷灯之脐凸碧琉璃者,置窗隙院中,明似月光。乃易短袄皮裈,鞋尖置铁,腰掖利刃,灭烛跃登中门之颠,踞匡以俟。漏三下,内外俱寂。旅主马铁头,盗中之巨擘也。密集群寇,择其能者皆操白刃,自后垣登屋;余盗伏于四隅,以防逸出。先命一人下探之,久而不回。马曰:“内多妇女,谅入安乐窝矣。”继命二三人下,亦如是。马曰:“真不了事!弱息数辈,尚烦乃公自往;若遇大敌,行见尔曹雌伏矣。”遂跃入院,四无人声,月光中视屋门已闭;甫拨关欲入,额颅中伤甚,重如泰山压顶然,仰跌丈余。旋飞一人坐胸前,马举刀欲砍,被掣两肩窝,而两臂软,刀自掷去。又被掣两胯,而两腿废,身不能转动。始闻娇声唤婢,两女举烛至,视之,一幼妇耳。哀祈之,壮姑微晒曰:“我见来势猛,知是能手,果恶奴也!汝为寓主,谅害行旅不少,本欲杀却;如此庸奴,徒污我刃,且留汝为作恶者戒。”
遂命一婢取药来。壮姑以刀割铁头脸上肉,缕缕成条;以药揉之,血立止。时天已曙矣,仆从叩门请,壮姑以足踢马臀,拔关而叱曰:“速去领尔徒尸!在东墙下积薪内也。”从容启尹夫妇,登车而行。
马被踢,则手足已复旧,抱惭而窜。自此脸上皮条,终不复合,丝丝悬挂,若世俗所画狮子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