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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义重师门 舍身谋老怪 喜求灵药 绝海屠妖龙

北海屠龙记 还珠楼主 32812 2022-12-06 10:28

  金凤山在岷山之阴,地势幽险。记得前生藏宝之后,留有神吼守护。前山民家有一少女,看出灵异之迹,曾以虔心毅力,三次寻到自己洞府,定要拜师。因值转世期近,未肯收留,曾令先习坐功,传以吐纳之术。事隔多年,不知此女在否,也想就地访看。

  先到金凤山,见古洞云封,昔年盈把之木,已然合抱干云。杂草怒生,浓荫蔽日,洞口禁制原封未动。猛想起此是玄门大清仙法禁制,自己法力尚未恢复,如何可以破禁而入?方对眇女说起发愁。眇女道:“恩师昔年禁闭此洞时,曾说他年重来,禁法自解。

  为防万一,并在对面种了一株槐树,树下还埋着一件穿山行海的法宝,名叫五行如意舟,以防转世重来,日期有了先后,不得入内之用。何不取来一试?”沈琇虽得妙一夫人灵符神光照体之后,灵智逐渐恢复,但前生之事依然记忆不全。闻言重又回忆前生,果有此事,便命眇女移树取宝。话才说完,忽听一声怒吼,山鸣谷应,势甚惊人,但甚耳熟。

  眇女喜道:“这不是守洞神吼的叫声么?”话未说完,洞前烟云杂沓,风雷交应,金光电耀,一闪即灭,紧跟着现出一座洞门。一只狮面虎尾,独角龙鳞,目光宛似电炬的金毛怪兽,口中狂喷烟火,怒吼连声,由洞中飞将出来,待朝二人扑来。眇女知它厉害,连忙大声喝道:“你连恩主也认不得么?”

  神吼前随沈琇多年,沈琇转劫时,因它性太猛烈,又不忍将其杀死,命其留洞守候,不许倚仗地行本能,变化裂地而出。神吼居然知道厉害,独在洞中隐藏修炼,从未离开。

  事隔多年,每日想念旧主,加以终身茹素,沈琇为它所留的黄精、首乌等药草树叶之类食粮快要吃完,洞有仙法禁制,不知能否出去。虽以近年功候越深,绝食无妨,但是这些年来所食全是干枯陈粮,也想换换口味,吃点新鲜东西,正要缩小身子,由泉眼石窍中穿地而出,忽听洞外有人说话,当有外人前来盗宝,不由暴怒。同时禁制失效,洞门大开,越料禁法为人所破,一时情急,飞扑出来。因守主人之诫,对方如不进洞偷盗,不许伤人。出时瞥见洞外二人神态安详,又未行法,不似有心作对,怒火便消了好些,本是虚声恫吓。闻言立即倒退,瞪着一双金光四射的怪眼,朝二人上下一看,果是旧主回来。一声欢啸,二次扑向身前,不住摆尾摇头,做出许多亲热神态。

  沈琇师徒本极爱它灵慧,一面抚摸,一面取出法宝,同去洞内。见昔年石室数间,仍是整洁非常,地无纤尘,陈设用具也是原样未动,夸奖了几句。又去后洞收藏法宝之处,见那禁法也刚失效,当即将法宝飞剑全数取出,试一演习,什九均能由心运用。内中还有一部道书,乃是少清仙籍的副本。前生刚刚得到,未及修炼,便遭兵解。曾经媖姆严姑婆指点,仔细回忆,尚还记得。一算日期,才第六天,此去峨眉甚近,不消多时,便可到达。想乘这二三日的闲空,试为练习。事有凑巧,沈琇师徒本就夙根灵慧,而道书第一张便附有解破禁制之法,不等拜师,法力便恢复了一多半。

  到了第八日午后,想起前山老龙场的民女,顺道往访,就此起身。寻到那家一打听,原来那民女自受沈琇前生指教,回去便闭门修道,不问外事。三十几上,父母双亡,剩下姊弟二人,本也相安。前年近村搬来一个匪徒,名叫裘嘉。此人先是一个银匠,因为倾东灭伙,被人告发,逃往外乡,无可容身,仗着会点武艺,做了江贼。因为犯案大多,逃到老龙场,隐名避祸。初来尚知避风敛迹,渐渐为恶横行。山民良善,无奈他何,越发骄狂自恃,无恶不作。偶因上坟,路遇民女,想要人财两得,令一贼党强往说媒。民女守贞多年,向道心坚,自是不肯。不久,便将乃弟擒去,并欲强抢民女为妾。民女受迫无奈,情急自杀。仍被其将家产侵占了一多半去,方始将人放回。现离民女之死,才只百天。沈琇天性疾恶,闻言大怒。先去民女家中访看,见乃弟人甚忠厚。略谈了几句,便自走出。

  场上山民全都认得沈琇前生,知是异人。昔年还有多人往她洞中,求药治病。后来见洞不在,成了一片整壁,只当仙去,忽又出现,相貌未变,只是年轻得多。纷纷上前,向其诉苦。说裘嘉淫恶凶横,直无人理,山民偶有冒犯,往往失踪,尸首全无。想去告他,怕见官府,又无凭证等语。沈琇本想暗中除害,闻言,二次激发怒火,更不寻思,师徒二人立即寻去。正赶裘嘉同了一伙贼党入江行动,被沈琇暗随在侧。等船到川峡无人之处,将裘嘉连同全船贼党一齐杀死,沉入水底。再回老龙场,把贼窟金银摄了些来,分与山民,说裘贼不久遭报,你们各自安身便了。

  众正拜谢,忽听婴儿啼哭之声甚急。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中年贫妇,怀中一个生才两三月,满头癞疮的女婴,遥伸两手,朝着沈琇乱扑乱挣,哭得甚急,意似求抱,已然力竭声嘶,看去情急异常。沈琇见那女婴相貌奇丑,全身满是疮疤,脓血狼藉。随来丈夫恐其冲撞仙人,正在喝令退去。婴儿好似懂得人言,一着急,两眼翻白,小手脚一挣,身子望后一仰,当时晕死过去。沈琇急于起身,见那一对夫妇穿得甚是贫苦,未及细问,先将男的唤住,贫妇已扑地跪求救命。沈琇笑说:“无妨。”便将余剩金银赠与贫妇。

  手朝女婴微一抚摸,“哇”的一声,便自哭醒。这类善举,沈琇前生常做,只嘱众人不许传扬。好在当地居民无多,分处山间,共只二三十户,相隔裘家尚有七八里,无什可虑。说完,便自起身。那女婴仍是怒啼索抱,大哭不止。沈琇走出老远,犹听身后婴啼甚急,急于去往峨眉见师,当时也未注意。走到无人之处,便驾起遁光,朝峨眉金顶后面锁云洞飞去。

  彼时凝碧仙府尚未开辟,地在千寻绝壑之下,甚是广大,琪花瑶草,灵泉怪石,到处都是(事详拙著《蜀山剑侠传》)。下面虽然别有天地,风景灵秀,由上下望,却是一片沉冥。离顶数十丈,终年云雾布满,其深莫测,游山的人轻易足迹不至。纵有大胆游客,沿着金顶后面危崖削壁攀援到此,见当地除有一座三数丈大的石洞和洞侧几树梅花、一片石地而外,毫无足观,路又险滑难行,也必兴尽回去,决想不到绝壑下面藏有神仙宫宅。沈琇前生到过,知道凝碧崖大元洞仙府一头通着锁云洞外绝壑,一头通着同门师兄髯仙李元化所居飞雷洞外平崖,也是山中最隐僻难到之地。心想:“同门师兄弟中,只晓月禅师与己不和。李元化为人虽好,但他乃是晓月禅师引进,二人交厚。此去相遇,难免被其轻视,不如径由锁云洞前绝壑穿云而下,直达凝碧崖前,见了恩师,再与众同门相见。并且妙一真人夫妇正同在仙籁顶旁练那六合旗门,望见自己,必要出迎,如能先与相见,由其引进,岂不更好?”哪知刚刚越过金顶,便见斜刺里飞来三道白光。

  内中一道光最强烈,宛如大白经天,长虹飞泻,与众不同,一见便认出是髯仙李元化。

  二人原是同门至好,许久不见,自是想念。方要抢前相见,无如转世不久,功力尚浅,对方却是与日俱进,比起前生同门又加强了许多,本追不上。那三道剑光来势绝快,沈琇师徒又被崖脚挡住,对方不曾发现,只看得一眼,便往绝壑之中飞射下去。等沈琇师徒跟踪追到,崖前已无影迹。素常心热情厚,劫后重归,遥望宫墙,早生依恋,况是同门至好,急于见人,也未想到有不愿见之人在内,急忙穿云直下。

  刚到凝碧崖古捕巢下,便见仙籁顶旁迎来男女五人。定睛一看,当前四人,乃是髯仙李元化,坎离真人许元通,妙一夫人荀兰因,同了黄山餐霞大师。后面一个相貌清奇的老和尚,正是前生对头晓月禅师。沈琇不禁想起一段往事。

  当初因为大师兄玄真子再四向恩师坚辞,说他本人道浅力薄,不堪承继道统,二师弟苦行头陀将来又要重归佛门,算来算去,只有妙一真人齐漱溟九世修积,道高福厚,又是夫妻同修,历劫多生,从未离过师门,并为恩师代完三千万外功的宏愿,不论内功外行,法力心性,全都高人一等,为众表率。事前为此曾向众同门商议,多无异词,实是众望所归。本派不久二次开山,发扬光大。恩师仙去以后,非像齐师弟这样道高德重的人,实不足以排除万难,当此重任。为此集众请求,敬祈恩师先期传以衣钵,使其早正名分,就便考查他的功行,而令众心悦服,免得日后另生枝节。弟子等也必从旁相助,决不使其辜负深恩。恩师长眉真人虽未当时答应,已经默许。一班同门多和齐氏夫妇交厚,道法也多弗如,再经过玄真子、苦行头陀三次请求,均认为将来必行之事。齐氏夫妇由此越发勤奋,功力大进。一班男女同门心悦诚服,个个归心。内中只有晓月禅师一人私心忌刻,前听说玄真子、苦行头陀两位迫随师父六七百年的开山门大弟子,一个谦抑退让,一个只等恩师仙去,便要重归佛门,众同门只他最长,从师年久,法力又高,对于继承教主,二次开山,从不作第二人想。不料玄真子忽然荐贤自代,好生嫉愤。无如询谋企同,众无异词,当然不能独持异议。当时默然,无所表示,心中实是气极。当玄真子第三次请求下来,恰值齐漱溟奉命出山未归。沈琇因听师父不特面示允意,并还说起荀兰因的功力仙福不亚乃夫,将来正可分掌男女弟子,为本门留一佳话,语多嘉奖。

  本是至好,自然心喜,一见面,便向其道贺。却瞥见晓月禅师在旁冷笑,恩师说完前言,立即飞走,不在洞中。沈琇知他不服,向其责问,言语失和,因而生嫌,后便惹出好些事来。便自己上次兵解,一半也是因为此人。如今事隔多年,见他仍然沉着一张脸,全不似前行四人神气,不禁想起前生屡受愚弄经过。心虽有气,但想到劫后重逢,终是多年同门之谊,如何刚见,便与人计较?

  沈琇念头才转,妙一、餐霞两同门姊妹已先迎上,执手殷勤起来。李,许二人也各礼见,互询别况,全都欣喜非常。谈不两句,晓月禅师也缓步走到,因是师兄,便先向其行礼。晓月禅师道:“想不到师妹居然前因不昧,未假师长之力,劫后重归。可同我洞中小坐如何?”沈琇答道:“妹子此来,尚未拜见恩师;再者,前生误犯教规,方遭此劫,也应先去请罪。请诸位师姊妹先领妹子前往参拜,领命之后,再往师兄洞中,一作良晤畅谈吧。”

  晓月禅师微笑道:“本门教规,最忌无故残杀。便遇妖邪恶人,也必分别首从,但可原恕,无不许其自新,重在化恶为善,不许操切。适才我由川峡飞过,发现江中有一盗船,内有三十多人,一齐被人杀死,又将尸首和船用禁法沉入江心,形势既极凶残,法力又差。我恐其为异教中人所破,或是日久失效,残尸浮起,岂不连累好人?为此又加了一重禁制,将破船残尸埋入江底泥沙深处,不令浮起。当时见那禁法,似是本门中人所为,但一班同门的法力不应这么浅。现时想起,定是妹子所为无疑。此事如被恩师知道,于你大是不便。难得恩师近日所炼大清仙篆功行完满,正在神游灵空仙界,不曾醒转。见时最好不要提起,日子一多,师父也就忽略过去,否则,不免怪罪,你又要吃苦了。”沈琇闻言,猛想起:“师父常说自己杀机大重,屡加告诫。今日那伙水寇虽极可恶,但是只凭众山民一面之词,因为急于见师,未照法规,事前细心考查,果然迹近滥杀,却又落在对头眼内。对方口气神情,又和前生一样,表面关照,实则幸灾乐祸,不怀好意。”慨然答道:“妹子虽然无心犯规,但对恩师岂可隐瞒,幸蒙师兄提起。妹子先去中元洞外待罪便了。”随命眇女拜见各位师伯叔。眇女早就恭立待命,立即下拜。

  晓月禅师又笑道:“令高足和师妹一同转劫,怎也还是这等形象?”

  沈琇知他讥刺自己师徒同样丑陋,越发不快。方要开口,妙一夫人知道二人嫌怨,全由自己而起。沈琇性刚心热,见晓月禅师本是同门至好,为了丈夫承继统道,忽然忌妒,先还隐而不露,后竟当众明言,说自己夫妇决难胜此重任,由此遇事作梗。沈琇看不惯,始而背着师父争论,终成仇隙。方要约集众同门为之释嫌修好,解除嫌怨,沈琇师徒已然转世。事隔多年,双方嫌怨依然不解,双方暗门,不便明劝,沈琇此时法力尚差,人又梗直,一个不留神,便吃大亏。只得暗使眼色,令其住口,想等晓月走开,再与明言厉害。同时餐霞大师和李、许二人也同声笑道:“师妹初回,我们理应畅谈,师父神游未归。那伙水贼,我们日前已有耳闻,本定前往除害,因事迟延。纵令处治稍重,也是无心之失,师父回来,至多警戒几句,不致重责,只管放心。还是同去晓月师兄那里叙阔吧。”

  沈琇苦笑道:“妹子因为心粗气盛,不知吃过多少亏苦。同门十四人,只我一人遭此大劫。如非两位老前辈鉴怜,几连元神也保不住。前生二百多年功力,一旦化为乌有,降生时夙因尽昧,几同凡人。如非荀师姊助我脱难,免此一劫,几死鬼母朱樱门人之手。

  想起身经,实是惨痛。好容易重返师门,不料又犯无心之过。此时心中实是畏惧,除了自知罪重,去往洞前长跪候命,恩师见我意诚心苦,或能宽恕一二外,更无善策。如若不知悔过,恩师必当我不知俊改,再要逐出师门,重遭苦劫,岂不为亲者所痛,而仇者所快么?盛情心领,且等拜见恩师,发落之后,再来领教便了。”说罢,慨然往中元洞走去。眇女知道本门法严,犯者无赦,好生愁急,战战兢兢随在身后。到了洞前,沈琇首先虔诚下跪。眇女也随同礼拜,虔诚祝告,跪在身后。此是峨眉派门人待罪旧例,一经通诚,自供罪状之后,不奉师命,便跪一年,也不能起来,谁也不敢近前与之问答。

  这时,开山教主长眉真人功行己将完满。飞升之后,众门人除玄真子、苦行头陀、妙一真人奉命东海炼法炼丹而外,余均各回自己洞府。真人所炼许多法宝、飞剑,均封藏中元洞内。除凝碧崖老捕巢让与白眉禅师暂居而外,余者数十百处灵景石室,连同通往飞雷洞捷径,一齐行法封闭。门下众弟子因为别远会稀,又想多得教训,各把所居洞府封闭,一齐赶来,随侍在侧,不奉师命,谁也不肯离山一步。

  众弟子全都修炼年久,道法高深,平日相处,情意至厚。只晓月禅师与风火道人吴元智,不久劫运将临。一个因为觊觎道统,妄动贪嗔;一个疾恶大甚,树下不少强敌,日后在劫难逃(事详《蜀山剑侠传》)。下余诸人,因沈琇侠肠刚直,勇于赴义,对人又极诚恳;门人貌虽奇丑,但她屡生修积甚厚,只因夙孽难解,历劫多主,始终未迷本性,对于乃师更是忠义,始终追随,同生共死,因此对她师徒全都看重,不以晓月禅师为然。玄真子和妙一真人夫妇,对她师徒更是情厚。这时众人恰均同在太元洞中修炼,闻讯纷纷赶出,问知经过,不便上前谈问。

  待了一日夜,沈琇师徒尽管转世不久,功力尚差,却始终神情丝毫不懈。众人正商议师父神游回来,万一怪罪,一起为她们跪求宽恕,忽见洞中值班弟子万里飞虹佟元奇出唤沈琇师徒和众弟子人见。众人应命,同去洞中。参拜之后,沈琇师徒仍跪地上,自供罪状。长眉真人笑道:“徒儿起来。你昨日行事虽然稍过,一则你元灵初复,行事不免鲁莽,实是无心之过;二则那伙水寇无恶不作,并未在杀一人,只是心粗罢了。你师徒又深知戒惧。念在初犯,料你下次必知改悔,故从宽免。我不久功行圆满,飞升天阙。

  本门心法,你好些不曾传授,又经过这一劫,照你此时法力,尚难下山行道。少时我便详为传授,只要用功,两三年后,异教妖邪便少敌手。努力修为,毋负我望。再犯杀戒,便难容了。”沈琇感激涕零,喜出望外,重又拜谢,侍立于侧。

  真人又向众说道:“昨游北海居罗岛毒龙礁,偶遇心如神尼,说她以前出身旁门,后归佛法,炼就极大伏魔法力,想收一女弟子,传授她本门衣钵。因在北极荒岛,坐禅多年,无暇到中土来,托我代为物色。并说她以前便是最恶的人,忽然悟道,立时参修上乘功课。所收弟子,只要资质真好,不问以前行为如何,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善恶均能度化。我如为她援引,便是有缘。这女弟子如是在佛、道两门修炼多年的,更合她意。行时并交我两件东西,等我将她心目中的女弟子寻到,代为交付,到了时机,便会寻去。心如道友与我多年至交,再三嘱托,不应置之度外。可惜你们未必肯去从她,否则此人佛法无边,不可思议,具有极大降魔威力,如往拜她为师,必有成就。”众女弟子闻言,全未答话。沈琇更是感激师恩,正图常在师门,一意修积,助本门发扬光大,闻言毫未理会。心还在想:“本派为玄门正宗,领袖群伦,师恩又是那样深厚,就算心如神尼法力高强,本派也自不弱,谁肯辜负师门深恩,去拜他人为师,岂非傻子?”朝众人看了一看,毫未理会。真人又将眇女唤至面前,谕勉几句,令其从师同修。再向众弟子分别考问了几句,便令退去,只留玄真子、苦行头陀。妙一真人夫妇与沈琇师徒,随侍待命。跟着便传沈琇太清仙箓。

  这时晓月禅师虽因夙孽太重,一念之差,妄动贪嗔,但以真人法力无边,除与众同门貌合神离而外,并不敢于稍微放肆,只恨在心里。先还恐怕满腹私心,被真人看破。

  及见真人相待如常,以为不曾觉察。眼看沈琇虽因转劫吃了大亏,不知怎的,师父对这以前犯过教规,经众求情,方许兵解转世,重归师门的徒弟,这次回来,反多怜爱,时常传授,又赐她师徒好几件法宝。不消两三年,功力大进,便和自己竟成伯仲之间,法力较差的同门,反不如她。沈琇对于自己,又是意存轻鄙,望而远避,非到不得已,难与对面。便是遇上,也只照例礼见,喊声师兄,略拜即去,一言不发。有时当众谈论,一味尊崇齐氏夫妻,话多刺心。又不便公然计较,越想越恨,本就愤急,无可如何。

  也是合该有事。沈琇师徒第三年便下山行道,想在恩师飞升以前,为本门多积一点善功。而且又眷怀师恩,每次下山办完一件事,必要回山一行,本意是舍不得离开恩师。

  晓月禅师见她时常独奉师命,下山修积,偏又积功甚多,几乎无往不利。师父除说她疾恶太甚,树敌大多,常加告诫而外,无一次不加奖勉。既觉师父偏心,又当她回山志在表功,本来积恨已深。这次众弟子只玄真子、苦行头陀奉派陪侍,余全奉命下山。沈琇师徒与妖人斗法,一时疏忽,被其逃去。恰值晓月禅师遇见,深知妖人乃东海散仙邱允之弟,必去投奔。乃兄虽也旁门成道,为人甚好,门徒众多,教规甚严。所居呼龙岛更是海外仙山,风景灵异。当沈琇转劫那些年,邱允还曾想拜长眉真人为师,意甚虔诚。

  真人嫌他门徒大多,品类不齐,与乃弟时常暗中勾结,出外为恶,根骨福缘也都太差,虽然坚拒未允,对他本人却颇嘉许。行时并还赐他一道灵符,以为将来转劫之用。晓月禅师知沈琇却不知道此事,而对方宫室华美,壮丽非常,不像正经修道之士所居,沈琇前往,必生误会。对方也极好胜,只一动手,沈琇败固吃亏,胜必多杀。就算师父偏心,也不能不加责罚。便用巧言愚弄激将。

  沈琇因先逃妖人淫凶狠毒,本欲除害,再听这等说法,果然上当。眇女在旁,本曾力劝不可造次,沈琇也料晓月不怀好意,但心想:“至多对方邪法厉害,自己带有两件师传至宝,胜固可喜,败了也能全身而退,何必示弱,求人相助?真要不行,再寻几个交厚的同门相助不晚。”哪知刚一寻到岛上,正遇妖人约了同党,在彼祭炼妖阵,越发怒从心起。那妖人原因乃兄访友他出,先勾结门下恶徒,盗了一件法宝,仗着弟兄情厚,不致为此反目,竟在岛上炼那妖阵,一时邪雾迷漫,高涌天半。只说辽海穷边,无人得知,一演习成功,便往中上寻仇。不料到才两三天,敌人便寻上门来。沈琇见邪法阴毒,因为孤身深入,惟恐失机,上来便用全力,剑、宝齐施,骤出不意,全岛二百多个门人侍者伤亡大半,妖人也全伏诛。沈琇自觉此行痛快非常,还在得意。归途又和轩轻老怪、九烈神君等几个著名魔头的门下相遇,连斗了几次法,均占上风,依然不知魔法厉害。

  还待穷追,忽奉真人千里传声,令用所传法宝防身,隐形飞遁,立即回山,不许迟延。

  彼时她正与群邪一路恶斗,已快被引到轩轻老怪所居魔宫前面,心还不欲隐形示怯,无如师命不敢违背,只得朝着妖徒去路大喝道:“我奉师命,有事回山,改日再寻尔等这伙妖孽,为世除害。”说完,刚一转身飞起,便听身后遥空中异声大作,一片乌金色的妖云魔光,夹着阴风鬼啸,漫天盖地,疾如奔马,潮涌追来,晃眼被他迫上。如非防身法宝威力神妙,闻令回飞,早已取用,几乎受了大伤,这才知道厉害。幸而身形宝光已先隐去,一见不妙,立纵剑遁,急忙回路飞驰。

  妖云原是轩轻老怪门下大弟于五淫尊者所炼金乌神障,一名玄武乌煞罗喉血焰神罡,厉害非常。老怪师徒因为威名至大,无人敢惹,却被两个年轻丑女伤了两人,一时愤极,已然布就罗网,等其投到。对头忽似警觉,隐形遁去。妖人如何肯舍,立将元神合在一起,施展全力追来。虽因对方飞遁神速,不曾将人擒去,但那邪法厉害无比,稍微接触,立有感应。料知仇敌在前,为防改变方向,妖云展布越广,天都遮黑了大半边。只见黑烟滚滚,疾如奔马,千万点金花血焰,似电一般闪烁不停,阴风怒号,鬼啸凄厉,声势猛恶,比起前在孤山所遇妖人,还要厉害十倍。沈琇师徒正在有些发慌,忽然一道金光由横里飞来,比电还快,只一闪,便成了其长无际的金虹,放过自己,挡向妖云前面。

  识听嗷的一声厉啸,一直响到天边,金光立隐,重返清明,仅剩妖人啸声晃荡遥空。那奔山倒海一般的妖云,早已退去,一闪不见,定睛一看,四外井无形迹,知有前辈师执暗中相助,仍往回飞。

  到了凝碧崖前,刚刚下降,便见玄真子和妙一真人并肩走来,面有愁容,也未想到自己身上。方问:“师父唤我何事?二位师兄可知道?”玄真子道:“你前日去往海外追杀妖人,不应不加考查,一到便即下手,以致伤亡大多。适才师父说你近一年来屡犯杀戒,屡戒不俊,这次反更变本加厉,大为震怒。听那口气,大是不妙,师妹还须留意才好。”沈琇心想:“此行虽未查问对方门人,所炼诸天六丁神煞乃左道中最阴毒的邪法,炼时必须残杀许多生灵,任谁见了,也不放过。师父如问,也有话说。”随口应诺,理直气壮入洞。见旁边立着一个道人,与前杀妖人相貌相似,满脸悲愤之容,无什邪气。

  刚刚跪下请命,真人已先问道:“你知罪么?”沈琇知师父素来宽厚,从无如此严厉神色,知道犯过不轻,哪里还敢开口。真人便历数她近年自恃骄狂,疾恶太甚,凡是左道,遇上便即穷追,不杀不止:“因你以前所杀虽皆穷凶,为防由此开端,妄肆杀戮,自毁前修,并为师门之辱,再三告诫,未加责罚。谁知始终不知俊悔,反而变本加厉,任性妄为。对方妖阵虽然狠毒,但是岛上二三百人,即令妖人门下,岂无胁从在内,如何一到便下毒手?伤亡这么多。本门教规最忌妄杀,现在岛主人又前来诉冤。虽仗一位道友相助,以他佛家最高法力救助,除背师为恶的两个门人外,余者幸得无恙。但你凶心不改,罪孽已多,我门下哪有你这样徒弟?本应封闭灵智、法力,追回法宝、飞剑,逐出门外,任你自受孽报。姑念累世相随,事出无知,从宽发落,由此逐出师门,不许再来见我。你徒眇女,虽也从你行凶,但她事由从师,自然不敢违背,事前又曾劝阻,理应未减,去留听其自愿。你师徒均是美质,只因本门法严,犯者无赦,你虽被逐,仙业并非无望,各自勉力虔修去吧。”

  沈琇明知师父春温秋肃,恩威各得其分,一向言出法随,照例不容宽假,既然说出这等绝决的话,势在必行,已难挽回。再一回忆前生,本是人家弃婴,由怀抱之中,蒙师长虎口救去,始而转托同道女仙抚养。年才十岁,女仙坐化,由此长侍师门,随同修炼,小小年纪,便得玄门正宗传授。因为自己天性疾恶,树敌大多,如非师父爱护解救,早已形神俱灭,堕入轮回。满拟这次重返师门,永修仙业,不料中了晓月禅师阴谋暗算,铸此大错,误犯教规。虽然师父行法大严,不念师徒情义,但自己粗心大意,也实有不对之处。想起师恩深厚,从此宫墙远隔,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跪伏地上,哀求不已。真人始而未理,最后说道:“你随我多年,难道还不知我对门人平时虽甚宽厚,持法素严,向不询情宽纵么?你自有你前途,求告无益,各自去吧。”

  沈琇毕竟性刚,知难挽回,暗忖:“师父心肠真狠!”万分悲愤之余,亢声说道:

  “弟子实为那妖人邪法淫毒,积恶如山,到时又正值布那妖阵,心想正经修道之上,不会有那情景,又见人数甚多,男女都有,同在施展邪法,加以地介海荒,共只师徒二人,对方那等声势,惟恐有失,贻羞师门。以为照彼行径,决非善类,又有晓月禅师兄先人之言,一时疾恶贪功,致多杀伤。虽犯教规,实是无心之失。本门法严,恩师不肯原情宽恕,弟子也不敢强求。但是弟子累世追随,受恩深重,虽然身在江湖,依然向望宫墙,此后定当勉力虔修,决不有负深恩,玷辱师门。至于徒儿阈眇女,全是奉命行事,事前还曾劝阻,与她无干。弟子见嫉群邪,树敌众多,在弟子固是除恶务尽,群邪也必不肯相容;况离师门,敌人更无忌惮,势孤力弱,终必不保。眇女相随受累,实是无辜,伏望师父恩怜,许其仍在门下,令拜荀师姊为师,使得勉修仙极,感恩不尽。”

  眇女本吓得战战兢兢,跪伏在沈琇身后,一听师父词意刚直,方在代她胆寒,偶然偷觑真人,不但不怒,口角上反是含有一丝笑意,不由心中一动。不等开口,忙即跪叩道:“孙儿誓随恩师,出门待罪,等到功行稍可自赎,再求师祖开恩,恕其既往。伏望师祖恩允,永世铭感,无有尽期。”真人微笑道:“理应如此。念你忠义,特赐降龙宝珠二粒。只须一珠,任何海中精怪,决难加害。可随你师,去见齐漱溟夫妇作别,我已先有吩咐,由他代为传授。去吧。”

  沈琇还要开口求说,不令眇女同行,以免两误,真人座前忽起一片金霞,挡在前面,旁立道人未退,料还有事神游,再说无效,只得强忍悲愤,拜辞出洞。当时负气,本想就走,忽见妙一夫人走来。二人情感至厚,想起前事,越发酸心。暗忖:“师父行事,每在无意之中,微露仙机。所说降龙珠,必有大用,并且用时只消一粒,为何两粒同赐?

  分明师徒合用无疑。再者,恩师师徒情分最厚,犯规乃无心之失,怎会如此心狠,连眇女也被连累?莫非有什要事,故意将我逐出,使我立功自见,并为本门立法不成?”想到这里,悲怀略解。暗察妙一夫人,满脸惋惜之容。料他夫妇最得恩师器重,必已早知此事,如可挽回,怎会这等借别?心又一凉,忍不住泪流下来。妙一夫人便拉她师徒同往所居石室,殷殷婉劝道,“师妹不必愁苦,此后只要奋志修为,有了成就,纵然不在师门,一样不负师恩栽培。你修道多年,如何这等着相?你和眇女成就定必远大。但你为人疾恶太甚,以后遇事,还是放宽一些。”话未说完,沈琇愤道:“我如非这些妖邪,怎会被逐出去?此后誓以全力与群邪拼个存亡,非为世人除害不可。”

  妙一夫人知她性情刚烈,不便再劝,随将降龙珠取出传授。沈琇见那宝珠约有两寸圆径,形如青灰色的玉球,乍看只形体特大,与常见宝珠不同。细一照看,内里彩气氤氲,光霞徐徐流转,变幻不停。拿在手中微一拨动,隐闻到一股异香,知是一件异宝。

  妙一夫人再一说那妙用,心更惊奇。夫人道:“此珠专制各种精怪,宝主人功力越高,灵效越大。眇女虽然同受本门心法,到底还差,最好师妹先行炼过,再交与她自炼。一与本身元灵相合,便成第二元神。日后就遇群邪围攻,你师徒各有一珠,至少可免许多苦难,不致伤害本身真灵。千万不可轻视呢。”沈琇苦笑道:“师姊当我因为师父心肠稍硬,便敢忘却深恩,负气不受么?”夫人早识未来之事,防其性刚负气,以为此珠传与眇女,她便不再同炼,闻言心定,立现喜容。

  众同门也都得信,纷纷赶来,互相话别。沈琇见晓月禅师也随了来,想起屡受阴谋捉弄,以师长之明,不会不知,却只对自己一人处罚,并还这么重,越想越有气,待要发泄几句。忽听玄真子、齐漱溟同声说道:“师妹无须失意,师父雷霆雨露,皆是恩泽,此举焉知不是玉汝于成?你自有你前途去处。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请仍返金凤山旧居清修,以待机缘遇合吧。”髯仙李元化接口说道:“师妹虽不在此,同门情义,仍是一样,只有更厚。以后如有什事,只管寻来便了。”沈琇见晓月禅师微笑不语,越发有气。

  又以李元化和晓月禅师私交最厚,疑心奚落,冷笑道:“小妹不才,已拼以身殉道,誓与群邪相搏,宁甘百死,也不畏缩。我乃本门逐徒弃材,性又疾邪,除恶如同剪草,何敢再劳师兄弟姊妹为我任过?只是恩师不久成真,此后白云在天,去德日远,不知飞升之时,能否容我拜送,是个心事而已。”还待往下说时,瞥见妙一夫人以目示意,爱徒眇女又在身后扯了一下衣襟。心想:“此后除三五同门至好偶然相见而外,誓以独力行道,决不要人帮助,也不再与余人见面。前路方遥,事贵力行,空言何益?”随向众人辞别。众中只晓月禅师一人见她神色不善,暗骂:“贱婢无礼,此后便是外人,如犯我手,休想活命。”愤然离去。余均送了出来,一直送出飞雷径后洞门外。沈琇再四坚辞,方各礼拜而别。沈琇师徒往金凤山旧居飞去。

  沈琇以前想将守洞神吼带往峨眉,也因晓月禅师当众力言仙府灵景奥区,素无兽蹄鸟迹,并且师长不久飞升,凝碧崖老楠巢须借白眉禅师驻锡,不如仍令守洞。沈琇知他遇事作梗,懒得再说,于是洞府也未封闭。经此一来,故居无恙,反省了不少的事。师徒两人回到洞中,因为伤心激刺,性更刚烈。心想:“邪正不能并立,树敌这么多,我不寻他,他也寻我。此时没有管头,只要不为恶,便可任意所如。索性见一个,杀一个,纵不能尽诛群邪,到底也为本门宣扬德威,与那对头看个样儿。”主意打定,乘着仇敌尚未得信,先将洞门封闭,照师门心法勤修苦炼,并炼那两粒宝珠。师徒心志俱都坚强,精进自不必说。连那守洞神吼,也增加了好些威力,预计再有一年,便出行道。

  同门除妙一真人夫妇、白云大师、餐霞大师四人而外,俱都避而不见。内中妙一夫人情分最厚,时往访看。偶然回山,谈起她的心志,被晓月禅师听去,想起前嫌,故意向外宣扬。一班妖邪本恨沈琇入骨,早已风闻被逐之事,想要寻她报仇。这一宣扬,越发证实,纷纷赶来寻仇。沈琇虽仗法力高强,未吃什亏,无如仇敌众多,此去彼来,闹得沈琇不胜其烦,终被激怒,往往不等敌人上门,先自寻去。杀戮既多,威名虽然大震,双方仇恨也越深,结果把几个著名妖邪首脑全都引了出来。师徒相依,孤立无援,又不愿受人帮助。平常遇到极凶险的局面,幸仗妙一夫人等暗中将护。沈琇发觉以后,为争昔日之气,虽然不愿,良友好心。不便明拒,只在暗中想尽方法隐避,老是独往独行。

  那几个著名的妖邪全都神通广大,心计周密。尽管对她恨极,因有两次命人前往加害,每占上风,必有她的同门至好解救,心疑长眉真人必有用意,恐怕由此牵动,心存顾忌;又以多年威望,不出手则已,出手便须必胜,未敢造次。沈琇因此也得无事,仅经过几次险难,也都逢凶化吉。

  这日,闻得长眉真人就要飞升,心想:“身虽被逐,师恩仍极深厚,此后除非修到天仙,永无再见之日。自己以前不合负气,被逐这些年,从未前往参谒,也未露过悔意,托人求情。”越想越问不过心,万分依恋之下,便往峨眉赶去。因是弃徒,不敢齿于众弟子之列,只在后洞门外通诚遥拜,跪伏待命,想等师父飞升时见上一面。哪知只听传言,时日不对,连跪伏了三日夜,不见真人仙云飞起。心想:“自离师门,便未再见,无论如何,也要见上一面。”又见师门一些至交陆续到来,飞升之事一定无讹,决计无论跪多少天,也要候到师父飞升才罢,心更诚敬。明知好些师执同道由身侧经过,只把双目垂帘,虔心恭候,既不招呼,也不探询。师徒二人恭恭敬敬跪到第六天上,真人方始飞升仙阙。沈琇见师父过时手指西方,目注自己,似在含笑点头。仙云电驭,瞬息直上天心,没入苍雯沓霜之中。看出恩师对己仍是昔年期爱神情,这些年来如往悔过苦求,未必不能原恕。偏生好胜负气,以致从此违颜,人天永隔。

  方在悔恨,心中依恋,妙一夫人忽然飞来,见面便递过一封束帖和一件法宝。说起真人因她一意孤行,不知悔过,这多年来,虽经门人请求,不曾允准。教规谨严,师徒之分已绝,师徒之情犹在。此次飞升,众同门各有法宝留赐,沈琇也得一份,宝名屠龙刀。柬帖现尚空白,到时自会现出形迹灵效。外附戒刀一柄,以备异日之用。沈琇闻言,心更悲痛,知道师恩至重,法宝虽好,不过留念,这张空白柬帖,定必关系他年成败。

  重又望空下拜,跪谢深恩,感激涕零。妙一夫人温言劝起。沈琇略叙别况和恩师去时情景,正要作别回山,玄真子、齐漱溟等旧同门和许多外来的平辈道友,都由洞中走出,与之叙阔,并请入洞聚谈。沈琇因晓月禅师尚在洞内,两生受罚,犯规被逐,多半由他而起;这次恩师将道统传与妙一真人,心正气愤,入洞难免受他冷言讥嘲;再则此时也实无颜见他,便用婉言谢绝。众人知她心意,也未相强。师徒二人便自辞别回山。

  过了不几天,这日眇女去往山场,忽然发现一个相貌奇丑,满头癞疮的小女花子,认出根骨甚佳,好似哪里见过。回来一说,沈琇忽想起那年去往峨眉,所遇女婴眉间有一小红痣,颇与前生定约的民女相似。彼时眼力相差太远,急于见师,女婴相貌丑怪,与民女前生迥乎不类,也未留意。二次回山,并未再往山场,心疑是那民女转世。前生本曾许她,等自己转劫再来,收她为徒,如何违约,使其失望?又想起女婴见时痛哭求抱,急得晕死过去情景,越料十九是她,心念一动,留下神吼守洞,一同寻去。

  到后一问,才知丑女姓王,名叫癞姑,家甚寒苦,父母已死,被人收去为奴。因她胆大力大,淘气顽皮,常受打骂,往往逃入深山,多日不归。收养人家如不因她力大,肯受劳苦,早不想要。日久成习,也就任其去留,不以为意。问她何往,她也不说,只朝人打听往金凤山如何走法。再问生日,恰是民女死时。断定不差,跟踪往寻。癞姑已于前半日出走,照例不知去向。眇女原因昨日路过山场时偶然降落,无心路遇,因尚有事出山,和土人说了几句话,便即飞走,匆匆不曾探询。沈琇心想:“此女小小年纪,能走多远,近年为防山民去往洞前,遇见妖人寻来斗法,致遭波及,山路已由仙法隔断,无可通行。此女苦志寻师,必在去金凤山的路上寻找途径,必能将她找到。”便往回飞。

  正在盘空查看,忽听崖后女子哭声甚急,正在狂喊沈琇前生姓名求救。过去一看,人在崖洞之中,己被邪法禁闭。刚破法人内,癞姑已然认出沈琇,扑抱上来,跪地大哭。

  对于眇女,却只看去眼熟,说不出她姓名。沈琇知她和眇女以前未见几次,故不相识。

  对于自己,却是精诚专注,又得过一点初步传授,刚被恶人逼死,便自投生,故此前因未昧,一见即知。再一问她别的事,果多遗忘,只前生所传坐功尚还记得,但也不全。

  只知前生有一女仙,曾允转世重来,收她为徒。出生不久,女仙果然寻来,偏为父母所阻,不能近身。生只数月,心中有话,说不出口,女仙也自走去,失望欲死。五岁父母双亡,才想到师父也许嫌她年幼,于是按照前生所习坐功,避人修炼,又不时人山寻访。

  不知怎的,金风山前生去过的,竟找不到,连去过的人也都迷路。心终不死,今日决计带了干粮,再往金凤山寻去,不寻到地头,宁死不回。哪知途中遇一美貌道姑,同了两个怪人,说是要往金凤山报仇。癞姑正苦无路,不合由林中赶出,向其打听道路。道姑忽令拜她为师,又听出是沈琇对头仇人,自更不肯。道姑发怒,将其封闭洞内。走时说,要布置好了埋伏,再去金凤山诱敌。因见对头去时会飞,周身俱有电光,既恐师父打她不过,又防本身受害,所以哭喊。

  沈琇问完前事,忽听破空之声,立将癞姑藏向林中。刚飞身空中,便见守洞神吼负伤逃来,后有三妖人追赶,不禁大怒。放过神吼,扬手一道金光,迎上前去。眇女也飞剑助战。那道姑乃崆峒派有名人物。下余二人均是轩轻老怪门下:一名红羽神君菇合索毕,是个番人;一名万灵童子茅壮,邪法甚高。此次原是奉命先来布阵,乘着长眉真人飞升,无什顾忌,想将沈琇师徒炼化成灰,将生魂擒去,使其永受炼魂之惨。少时,几个最厉害的妖邪首脑都要前来。沈琇哪知厉害,加以年来用功苦炼,法宝、飞剑无不神妙,近又得了师门至宝屠龙刀,威力更大。明见前面不远方圆五里之内,全被邪气笼罩,内中隐现数十百座大小旗门幡幢,邪法似甚厉害,依然自恃,不以为意,立意不令妖人生还。上来故用飞剑对敌,暗中运用全力,与屠龙刀合为一体,冷不防化成一弯金碧光华,朝为首妖人和那妖妇电也似急卷去。菇合索毕乃轩轻老怪第五弟子,邪法本高,也是劫运临头,骄狂自恃,此刀本来是他克星,又因敌人尚在阵外,一心只想移动妖阵,致其于死,心神已分。等到瞥见金碧精光耀目难睁,看出有异,想要逃避,已被刀光裹紧,只一绞,便已伏诛。妖妇也被刀光扫中,身成两段。

  沈琇意犹未足,双手齐扬,发出本门太乙神雷,两道数十百丈金光雷火,一道打向妖妇身上,全身震成粉碎;一道便朝茅壮迎头打去。当时满空电掣雷轰,精芒雨射,震得天惊地动,山岳崩颓,声势惊人,自不必说。眇女本非茅壮之敌,全仗这一雷,方免于难。沈琇二次飞刀朝茅壮射去,双手大乙神雷又打个不住,当地直成了一片雷山火海。

  茅壮见同党被杀,本是暴怒如雷,一面发出求援信号,一面移动妖阵,待下毒手。眼看敌人门徒已被妖光罩住,不曾想敌人法力甚高,来势神速,神雷先已迎面打到,金碧刀光又电驰飞来。如照平日,定必自恃玄功变化,任其上身,不但不退,反想就势暗算,本来也难逃此一刀之劫。幸而同党先死,看出厉害,不敢硬对,怒吼一声,化做一片云光,遁向一旁。

  沈琇见三妖人才一照面,便死了两个,满想这一个也难逃一刀之劫。及见刀光到处,妖人化做一片乌金色的云光,比电还快,一闪不见,同时前面所布妖阵也已失踪。虽然性刚胆大,毕竟累世修为,此生又得玄门真传,功力大进,见闻广博,原非昔比。见状知道敌人必是大举前来,妖阵厉害,决不会就此撤去,不是另有余党隐藏阵中,尚未出面,便是几个首恶要来为害。心念一动,忙令眇女速与自己联合,相机应付,不可离开。

  一面发出太乙神雷,朝前面打去,原想试探妖阵是否撤退。猛觉雷声暗哑,不似方才强烈,雷火金光也暗淡得多。知道不妙,忙喊:“徒儿留意。”刚把屠龙刀连同两人飞剑、法宝一齐放出,倏地眼前一暗,数十百座幡幢旗门突似转风车一般忽隐忽现,连闪几闪。

  再用慧目定睛一看,四面已被密层层的乌金色妖光云烟笼罩在内,这才认出此是老怪轩轻法王独门邪法玄武乌煞罗喉大阵,身已入网。四外乌金色妖云阴毒非常,只要丝毫上身,立遭惨死,并且得隙即入,最难防御。如用法宝、飞剑护身迎敌,难免不被暗算。

  如不轻动,当时无妨,时候一久,妖人势成骑虎,必然发动魔火血焰,全阵立成火山血海,多高法力,只要被困住,也经不起它多日化炼,早晚连人带宝同归于尽,连元神也保不住,不是被魔火消灭,便被摄去,永受炼魂之惨。这一急真非小可。所幸久经大敌,事前警觉,戒备尚快,一见不妙,立将法宝、飞剑紧护全身,暂时才保无事。就这样,只差分毫,定遭毒手,形势端的奇险。

  沈琇惊魂乍定,自知平日不要人助,势力最孤。虽有几个至好同门,一则变生仓促,未必得知;二则就令有人赶来,除非全数到达,这等厉害的妖阵,也是难破。当时无计可施,方和眇女小心戒备,敌人已经现身,为数不下二三十人,均是平日所树强敌,一个个咬牙切齿,厉声咒骂,百般污辱挑战,此去彼来。沈琇师徒知道妖人诱敌,想激自己发怒动手,以便夹攻暗算。这时阵中已现出一片奇景:一会金云弥漫,邪焰飞扬,乌光电闪,妖火空飞,数十百座旗门幡幢矗立在大片妖云之中,时隐时现;一会邪烟如潮,妖光压顶,上下四处全被逼紧胶住,难于动转。偶然气愤,由宝光中把大乙神雷以全力向外打去,不特雷火威力大逊先前,即使冲荡开去,转眼又复紧压上来,才知无用。雷火冲光而出,稍微疏忽,邪烟侵进,立遭毒手。心想:“死生听命,在数难逃。除却忍苦待机,更无善策。”只得连用太清仙法守定心神。在宝光环护之下,任其叫嚣咒骂,毫不理睬。

  似这样相持了三日夜,并无人来解救,护身法宝已被妖光炼毁了两件。愤急之下,心痛至宝被毁,几次想要强冲出去,与敌拼命,拼得一个是一个,省得束手待毙,均被眇女再三劝住。沈琇叹道:“我岂不知此举万无生路,无如邪法厉害,你我师徒早晚同归于尽,反正难逃,不如拼却两个妖人,还可够本,只是连累了你。总算癞姑不曾同来,否则又是白送。”眇女道:“弟子受恩深重,死何足惜。不过我想师父如应遭劫,师祖必有先示,便各位师伯叔也无坐视不救之理,这里离峨眉甚近,难道就无一人经过?到了急时,降龙珠也可抵挡一阵,决可无碍。”沈琇早想取珠一试,因料强敌还有极厉害的未来,心正盘算,闻言忽生一计,使用传声吩咐眇女,授以机宜。

  事也真巧。等到准备停当,恰值内一妖人乃九烈神君爱徒金蒙子,曾有断臂之仇,见沈琇师徒被困三日,只毁了两件法宝,人尚无恙,屠龙刀光照样精芒若电,护定二人全身。因为以前几次约集同党,刚快将她困住,定必有人来援,功败垂成。当地又离峨眉近,空中不时有人飞过,惟恐夜长梦多,有人发现来援。一着急,重又上前辱骂,连全身衣服也全脱去,赤身露体,形态丑恶已极。沈琇本就急怒交加,打算相机给妖人一个厉害,师徒二人双双把手一扬,两团五彩洋霞突然飞起,在宝光层内由顶倒卷而下,将全身裹了个风雨不透。同时手指处,屠龙刀立朝当前妖人电驰射去。金蒙子做梦也没有想到,敌人三日夜不曾动手,自顾不暇之际,竟会遽然发难,刀光过处,尸横就地。

  旁立众妖人全出意料,也伤亡了好几个。

  沈琇精神一振,正指飞刀想再加功施为,忽听异声凄厉,起自遥空,比起那年奉召回山以前妖人所发异啸,还要尖锐刺耳,知有首恶到来。又见众妖人邪法均高,先前伤亡多因骄敌大意,疏于防范之故,一经警觉,飞刀已难奏功。恐有闪失,刚刚把刀撤回,异声由远而近。妖人还未现身下落,猛瞥见豆大碧光一闪,立时惊天动地,一声大震,大蓬惨碧妖光已似火山崩堕,亿万萤潮暴雨一般,当头爆发,声势猛烈,从来未见。二人全身首被碧色雷火罩住,全阵立成火海,四外乌金色的妖云邪烟,也似狂涛激涌过来。

  到了身前,化成血焰,夹着无数乌金色的光箭,环身攒射不已。沈琇当时奇热的身,上下四外重如山岳,知道魔火阴雷同时夹攻,不禁心胆皆寒。接着宛如千万急雷当空爆炸,连人带宝全被碧色雷火罩住,全阵立成火海。四外乌金色云光也似狂涛恶浪,激涌过来,近身化成血焰,中杂无数乌金色的光箭,环身攒射,当时奇热如焚。始而上下四外重如山岳,不能移动分毫。后来魔火阴雷同时夹攻,越来越盛。

  这为首两强敌,正是轩轻法王、九烈神君两个最厉害的妖人,因见沈琇护身宝光神妙,互一商议,便把阴雷血焰此起彼伏,相继夹攻。沈琇师徒身困其中,四外均受重压,那万千阴雷连续爆炸,虽震得护身宝光金芒暴射,人在光中尽管心惊目眩,如运玄功镇压心神,勉力抵御,暂时还不妨事。敌人这一改变方式,却吃了大苦。先是无数阴雷时轻时重,上下左右,此去彼来,炸个不休。轩轻老怪玄武乌煞罗喉血焰神罡再从旁进逼,相助施威,互相应和,二人便如抛球也似,随同敌人阴雷来势,在血焰火海之中星丸跳掷,上下飞滚。沈琇知道敌人诡计阴毒,护身宝光稍有空隙,被魔火、血焰侵入分毫,立遭惨死,连元神也无幸兔。心胆交寒之下,总算近来功力大进,法宝神妙,降龙珠已炼成第二元神,只要把心灵守住,还可勉力抵御。初以悲愤心横,豁出遭劫,抗得一时是一时,先还触目惊心,几难自制。后把死生置之度外,专心运用师传心法忍受苦难,不去理他,果然好了一些。

  两老怪见沈琇师徒连受这等猛烈攻击,身外彩光反更鲜明,看出敌人功力甚深,急切间伤她不了。暗忖:“以前因惧长眉真人,不敢发难。此时真人飞升,敌人又是弃徒,被困多日,并无一人来援,可知同门已早断绝往来;否则峨眉相隔这么近,断无不知之理,如何置之度外?自身法力高强,即便对方几个能手来援,至多不胜,也无败理。如有人来,只消分头应敌,怎么也能将这两人杀死,报那杀徒之仇,有何顾忌?”于是重又变计,将阴雷撤去,由轩轻老怪用那千重血焰,将沈琇师徒先围了个风雨不透。然后逐渐施威,魔火血焰化为实质,层层包围,想把二人炼化。又将阴雷妖光包在外面,以防万一。经此一来,果然生效。二人身困火中,开头还能支持,到了后来,魔火热力逐渐加强,比起常火不知要热多少倍。只见四外一片血红,什么也看不见。火势奇热,隔着丈许厚一层主光,依旧烤炙难受。还有那亿万乌金光箭,密如飞蝗暴雨,环身攒射,吃宝光一挡,立时爆发,化为红雨,血焰也自加盛。沈琇还好,眇女已热得气透不转。

  第二日晚上,妖人发挥全力,火力更大,看去万难久持。最可怕的是,身外宝光已由五色异彩,渐渐转成红色。此宝本是降龙珠炼成的第二元神,魔火猛烈,不能反击相抗,立生反应,渐觉奇热难耐,便由于此。其势又不能收转,另用别的法宝防护,端的进退两难,眼看形势万分危急。

  到了第三日黄昏,身外主光渐成一色,身子如在洪炉之中,如非功力尚深,又服了两粒灵丹,不等魔火上升,早已烤死。眇女已两眼通红,气喘汗流,口里似要冒出火来。

  沈琇虽在拼死奋斗,也是周身火热,眼红心跳,毛发欲焦。知道危机一发,只要宝光变成深红,全身立被炼化,成了劫灰。正在惶急无计,眇女实忍不住那苦痛,悲喊:“恩师,弟子明知师祖既赐宝珠,今日之事必早算就,不致便遭惨劫。但是弟子实在热痛难禁,望祈恩师赐弟子兵解,由恩师将两粒宝珠合为一体,弟子元神再与相合,必能多延时日,以待救援,免得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沈琇闻言,立被提醒,猛想起恩师长眉真人所赐无字素柬。当两老怪未来以前,形势也颇危急,百忙中曾经取视,并未现有字迹,心中失望,又忙御敌,未再取看。恩师既赐仙柬,必非无用,现已万分危急,也许现出解救之法。心念一动,刚由怀中取出,猛瞥见护身宝光只剩薄薄几色彩影,通体光色全转深红,被上下四外的千重魔光血焰一映,几似敌我成为一色。料知转眼炼化成灰,不禁亡魂皆冒,喊声:“不好!”手中仙柬未及注视,说时迟,那时快,就这惊魂欲颤,一瞥之间,柬上突现出一行朱篆,电也似闪得一闪,便自化去。方料是道求救灵符,还未及想到来人是谁,如何能救自己,猛听霹雳一声,身外千重魔光血焰,亿万阴雷,首先冲散。同时血焰汹涌横飞中,三丈多高一幢祥光紫焰忽自天空飞堕,照头下压。护身宝光先吃魔火烧红,本将消尽,经此祥光一罩,竟被压碎。方拿不定是吉是凶,同时脚底突涌起丈许大一朵金莲花,将身托住,与那样光紫焰上下一合,身上火热全止,立转清凉,师徒二人齐被祥光包没,腾空而起。

  眇女也已心神清爽,恢复原状。

  师徒二人各用慧目外望,那满空四外的阴雷魔光,血焰火箭,何止数百丈方圆一片,正如惊涛雪崩,狂风之卷残云,随同数十百座旗门妖阵纷纷消散。一道乌金色的妖光,中卷一个身材高大,相貌猛恶的妖人,另外一溜黑烟,中裹一个形似天神打扮,相貌奇丑的妖人,都和电一般急,一西一南,同时飞起,只闪得一闪,便投向天边密云之中,晃眼无迹。知道首恶轩轻老怪与九烈神君已先逃走。再看下余妖人,更是手忙脚乱,各纵妖光,四散飞遁,多半受有重伤,神情狼狈已极。料知伏诛的必也不少。心想:“此是何人,有这么高的法力,人又不曾露面。”祥光金莲,其去如电,就这升空一瞥之际,才瞟得一二眼,已飞出千百里外。那消灭未完的魔火血焰,已只剩了极小一片残影,晃眼消尽。紧跟着眼前一花,祥光大盛,好似越飞越高,四外光霞闪闪,耀目难睁,什么也看不见。耳听天风海涛之声洋洋盈耳,却一点也吹不到身上。正和眇女相对称奇:

  “照此飞法,少说也有万里,怎还未到?”待不一会,眼前又是一花一暗,忽然停住。

  定睛一看,人已落在大海中心一座无人荒岛之上。

  那岛乃是海中一座礁石,四外恶浪滔天,无边无际,湿云低幕,悲风怒号。全岛石黑如墨,草木不生,距离海面又低,方圆不过数十亩。有时一个激浪打来,漫岛而过,仿佛连岛带人,均要被浪卷去。前面不远,有一危崖壁立,崖前略有两三丈大小一片平地,此外全是怪石错落,长满海苔,险滑难行,无一平处。景物荒寒阴晦,从所未见。

  遥望崖前暗影沉沉中,好似坐有一人。忙走过去一看,山石上坐定一个衰年老尼,短发如雪,面容黑瘦,脸上满是皱纹,牙已全落,双目却是神光炯炯。

  猛想起昔年被逐下山以前,曾听恩师说起,东北两海尽头交界,有一居罗岛,老友神尼心如,在彼隐修多年。新近岛上相遇,说她想收一女弟子承受衣钵,只因荒岛坐禅多年,未来中土,托恩师代为物色。并说她以前便是最恶的人,忽然悟道,改修禅业。

  所收弟子,第一资质要好,不问过去为人如何,放下屠刀,立即是佛,以前善恶无关,自能度化。道友肯为接引,便有佛缘。这人如已在佛、道两门修炼有根基的尤妙。听那口气,好似把师父的门人要上一个,更对心思。今日灵符威力大得出奇,那么厉害的两老怪和众妖党,竟不堪一击,全数死亡逃散。自己才得升空,便被接引来此,两下应证,分明预有前约。久闻神尼以前所习,乃是专一伏魔功夫,近始参修上乘功果,佛法无边,不可思议,如蒙收录,岂非幸事?相貌又与恩师所说一般无二,定是此人无疑。

  不由福至心灵,手拉眇女,扑向前去,双双膜拜在地,虔心跪禀道:“弟子沈琇,率领徒孙眇女,为邪魔所困,眼看九死一生,多蒙恩师接引到此,因而想起先恩师长眉真人之言,悟知昔年被逐师门的深意。为此叩谢恩师救命之恩,并乞恩师大发慈悲,允许弟子和徒孙眇女一同拜在恩师门下,勤修佛法,同归正果,感恩不尽。”说完,跪伏待命,不再起立。心如神尼似正坐禅,不曾答理。沈琇师徒连跪了好些时,神尼方始开眸,先问戒刀带来也未。沈琇忙把师赐戒刀取呈。神尼将手一指,戒刀便自飞向二人头上,当时落发,赐以披剃,收为弟子。再说起前因,沈琇才知长眉真人因她善善恶恶,性情偏激,杀孽太重,早晚必遭大劫。念在累世相从,所建善功也实不少,除疾恶太甚外,从无大过,人又至诚刚毅,根骨功力无不深厚。惟恐遭劫时元神受伤,转世难于修为,强敌又多,危机四伏,真人飞升在即,非得神尼这样法力高深之人为师,终不免祸,并算出她与佛门有缘,便往居罗岛与神尼商议。神尼本早算出前因,便真人不去,也要请托接引。双方约定以后,依言行事。昔年被逐,实是有心玉成。沈琇听完前事,自是感恩刺骨。师徒二人随在岛上,从神尼勤修佛法。

  光阴易过,一晃十年,神尼也已道成坐关。沈琇因师父降魔法力之高,不可思议,不特有时想念,一经通诚祝告,立现法身。有时神尼昔年旧友,如大方真人神驼乙休之类偶然来访,索讨灵丹神符,人还未到,已先备就相待,直和昔日差不许多。知道师父昔年孽重,因见自己代发宏愿,修积善功,以报师恩,惟恐降魔法力功候未到,遇上强敌吃亏,特为自己多留两甲子。师恩如此深厚,修为越勤。那居罗岛僻居辽海,风涛险恶,湿云低压,寒雾迷漫,阴风刺骨,终年不见日光,全岛荒凉凄厉,阴森森的,直非人境,沈琇师徒一毫不以为意。

  这日见师传大小诸天伏魔大法已然炼成,休说自己,连眇女也把佛家最具威力的金刚掌法炼成,扬手能放佛光,遇见强敌决可无虑,想往中土行道,就便探望妙一真人夫妇与诸同门好友。又想起另一爱徒癞姑,在魔阵被困时失去。后来居罗岛,曾向恩师求问。答说:“现被一旁门中人度去,虽是左道,人却甚好。那日原往岷山访你,发现你为邪魔所困。癞姑藏在禁地以内,见你久去不回,知与妖人对敌,心中忧急,加以两三日未吃东西,饥饿难当,正在悲泣,向空求告,被那人无心发现。她本有事求你,认为奇货可居,又知你这场魔难不小,来时因事耽延,没有赶上相见,惟恐错过良机,为此把癞姑收去,等你将来往寻,以为进身之地。癞姑夙根甚厚,与你有缘,心性又极纯良忠义,苦盼入门已历两世,不可辜负她的诚心,但此时无须前往。”自己虽未往寻,平时和眇女谈起,颇为惦念,也想就便将她收回,以免久在旁门,染了习气。还有守洞神吼,也被那人暂时收去,想念故主,时常悲啸。师徒二人略一商议,觉着自从出家以来,每次在外行道,总要还乡省亲。未次分手时,曾与老父说好,明年准定回家多住些日。

  不久便遭魔难,在居罗岛一住十年,不曾归省。父母虽仗灵丹之力,得享高年。尤其父亲有志向道,修为颇勤,虽然今生无什成就,等到寿终转世,便有成道之望。一算日期,老父今年已是八十三岁,再有半月,寿限将终;庶母嫡母,也都六七十岁的人,同是本年寿终。虽然不便过于逆数而行,转世度化却可如愿。难得机缘凑巧,决计先回故乡,送终之后,再去寻访癞姑、神吼,并与峨眉诸友相见。主意打定,立往安徽故乡飞去。

  到了徽州临溪景贤村家中一看,正在张灯结彩,宾客满门。猛想起当日正是生母凤珠七旬整寿,忙往后园飞落。见了父母家人一问,才知兄弟沈瑶已做大官,新告终养。

  两个侄儿又是兄弟连科,中了进士。沈老夫妻三人见爱女一别十几年,音信渺无,只说道成飞升,忽在此时回家,这一来成了四喜临门,怎不喜出望外,欢腾满室,全家高兴,自不必说。沈琇师徒虽不喜在俗家居住,但因父母相聚已无多日,便也不舍离去。等寿辰过后,跟着又是两个侄儿奉旨完婚。沈氏富贵人家,全家好善,亲友众多,这一月中连办喜寿事,越显得声势渲赫,热闹繁华,盛极一时。沈琇早想背人告知父母寿限将终,准备后事,因全家都在高兴头上,不忍出口。

  这日正是办喜事的头一天,沈琇不耐喧哗,想起师侄徐祥鹅的祖母婆媳二人,就住近处不远的临溪对岸。那年回家,见她婆媳二人,老的已近百岁,乃媳也有七旬年纪,竟比父母还要康健。后来问知祥鹅孝亲,拼受重责,把恩师长眉真人飞升前数年恩赐第二代弟子,每人只得一粒的本门灵药大还丹偷带回来,分与徐氏婆媳,又将本门心法私相授受,自身虽然受罚,并还多耗三百年苦炼之功,徐氏婆媳却受了大益。自己为了此事,还自后悔,未曾想到把师赐灵丹带回。怎的这次回来,徐氏婆媳未见上门?心疑二人勤于修为,不愿来凑热闹,也未便向家人询问,便和眇女寻去。

  二人将要过溪,眇女发现前面田岸上有两人蹲在地上,一个手持竹枝乱划,一个目注右侧树林,和同伴耳语,手中还拿着一片黄麻布。这类江湖邪法未发生灵效时,无什形迹,常人眼里决看不出是在闹鬼。眇女却是行家,忙告沈琇说:“这两人必是披麻教中漏网余孽,我们此时除他,自是容易。但是徐家婆媳隐迹多年,这厮怎会搜寻到此?

  师父何不用法力将徐家的房屋护住,将身隐起,看他闹的什鬼?”沈琇因知徐氏婆媳本是内行,祥鹅至孝,不惜犯规,传授法术,连日未去,许早警觉,仇敌要来寻她们,闻言笑诺。此时沈琇远非昔比,因觉这类江湖邪法不堪一击,连禁法也未用,只把身形隐起。暗中走入林内一看,徐家所居三面是水田,一面临溪,门前环绕着一片竹林,甚是整洁清静。二人到时,见徐氏婆媳正坐林内竹床上纳凉,对面放着两把藤椅,当中桌上放有好些爪果茶点,意似待客神气。这时天已七月将尽,虽然残暑未消,时光也只申刻,但是林中搭有竹棚,左临广溪,右有荷塘,田野空旷,竹树萧森,林影在地,水风阵阵,也颇凉爽。徐氏婆媳,一个手持针线,在补一片旧布,一个面前放着一碗谷豆小米之类,旁有数鸡,床旁茶几上放着大小两把水果刀,好似想要喂鸡,又准备客到便切瓜果的神气。不时互相对看两眼,一言不发,表面从容,内心似颇紧张。方想:“今日来得甚巧,徐氏婆媳不往自己家去,必是发现仇敌,恐受连累之故。照此神情,也不知是否是来人对手。这类邪教虽是幺么小丑,也颇可恶。尤其是记仇心盛,越是同道,越不放过,不论事隔多年,父传子继,不报复了不休,委实可恶已极。反正无事,落得拿他解闷,并看徐氏婆媳法力如何,是否一类。”

  沈琇正告眇女,不到事急,不要伸手,猛瞥见左房窗内伏着一个丑女,满头癞疮,好似新染麻风刚好,面上好些紫斑,身材矮胖,穿着一件非僧非道的短装,越显丑怪。

  隐在窗内,向外愉觑。每值徐氏婆媳偏头回顾,便把怪眼一挤,扮上一个丑脸,神情甚是滑稽。匆促之间,也未看真,更没料到那矮胖丑女便是癞姑,会由五千里外来到徐家。

  加以事隔多年,癞姑又因私出寻找沈琇,误染了一次麻风,相貌变了好些,急切间自认不出。待了一会,不见动静,便去林侧石墩上坐下。

  刚一坐定,便听林外有人问道:“这里是姓徐么?”徐婆立朝乃媳看了一眼,接口说道:“老身正是徐昌之妻杨玉珍,同了媳妇王四姑,在此种田度日。昨日闻听人言,得知向大先生要来寻我。老身为了昔年亡儿之事,也正想领教,未得其便。来客如是向大先生,便请光降,就在林中一叙;否则,素昧平身,老身虽然年迈,终是寡母孀媳,听客自便,恕不接待了。”话才说完,来人已应声走入,是个中等身材,满头自发刺猖也似,穿着一身蓝绸短衣裤,腆着一个大肚皮的胖子。左手托着一个鸟架,上站一只猫头鹰。腰带上插着三把五六寸长的小刀。右手戴着三枚铁指环。生得浓眉如雪,一双猪眼,鹰鼻阔口,两颧高耸,腮肉下垂,神态甚是丑恶粗野,声如狼嗥。一进竹林,便朝上首坐下,拿起一个大桃子,咬了一口,碟碟怪笑道:“难为徐二娘,还认得我这老不死的。”说时,已然目射凶光,左手微抬。那猫头鹰本来瞑目若死,忽然双睛怒睁,翅膀微展,作势欲飞。胖子伸手将鹰按住,狞笑说道:“你忙什么?”倏地人影一晃,只听啪的一声,又嘭的一声,胖子脸上中了一掌,胸前中了一拳。怪叫了一声,往旁纵开,人早疼得面无人色。微一定神,瞥见面前站定一个头长癞疮的丑女,看年纪还不满二十,生得又矮又胖,相貌奇丑,摇头晃脑,笑嘻嘻喝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此撒野?这桃子也配是你吃的么?”

  胖老头名叫向大元,乃披麻教中有名四老之一,与上次女仙凌雪鸿所杀妖巫尤南旺是儿女亲家,交情最厚。因为上次妖巫等惨败,披麻教瓦解,向大元恰不在场,事后得知尤南旺之死,由于徐祥鹅手刃亲仇。知道黄虬、魏皓等为首诸人,均是鬼母朱樱门下,自知不敌,本来可以无事。因徐氏婆媳在临溪住了多年,想起故乡坟墓久未祭扫,虽命祥鹅就便常往上坟,托有族人照料,终觉自己尚未去过。以为事隔多年,仇敌伤亡殆尽,就有两个厉害点的余孽,久未听说,想必老死。因而当年清明,回乡上坟。不料撞见向大无的徒弟,那年斗法原曾参加,徐氏祖孙报仇时又被偷看了去,竟被无心发现,立即往报妖师。总算徐氏婆媳运气还好,大无恰不在家。妖徒便暗中尾随下来,探明隐居之处,立回湖南,寻到妖师一说。大元原以为事情半由徐家而起,否则妖巫等死得没有如此惨法,也不会伤亡那么多。得信立即准备,带了两个徒弟赶来。初意徐祥鹅乃峨眉门下剑仙,还不敢轻于招惹。到后,先在附近庙中借住,暗中打听,得知徐家只有婆媳二人,有一孙儿已然出家,一年难得回家一次。

  这一耽延,徐婆无意之中听人说起,庙中来了老少三人,探听自家踪迹。一问相貌,正是昔年杀害爱子的帮凶之一。祥鹅曾往湖南寻他几次未遇,江湖上也未听说。不知老贼狡猾,自从尤南旺一死,便恐仇敌寻他,踪迹甚是隐秘,以为妖巫老死,不料寻上门来,幸而事前得知。近年虽从孙儿学练法术,但是对头厉害,仍非其敌。想了想,无计可施,只得把昔年丈夫遗留的两件法物取出,准备一拼。这还是近年学会一种防身法术,否则对头邪法厉害,万无生理。准备好后,不等对头上门,先命村童代往通知,约期相见。为防波及,所以沈家未去道喜。

  这日早起,正在愁急,癞姑忽寻了来。本是去往沈家,打听师父沈琇踪迹,无意中间到徐家,双方一谈,得知就里。癞姑天生侠肠,何况又是师门好友,自恃学会了一些旁门法术,初生之犊不怕虎,立即锐身急难,相助杀敌。徐婆虽然感激她的义气,但因昔年沈琇并未说有这么一个徒弟,便照所说,也未入门,恐其法力不济,连带受害,婉谢不听。没奈何,只得约好,令其埋伏房内,相机进退。本意如见邪法厉害,不是对手,还可乘机逃走。谁知对头刚在示威,癞姑便飞身掩出,照准大元胖脸上一个嘴巴,当胸便是一拳。

  大元冷不防,骤中暗算,负痛纵起。略一定神,惊慌激怒中,看出打他的是个丑怪少女,不由怒火上攻,暴跳如雷,将手一扬,立有五条黑手影,照准癞姑抓去。满拟所炼黑白丧门鬼手最是厉害,抓上必死,连魂也被摄去。又见丑女其貌不扬,除了力大身灵,似会武功而外,毫无奇处。打人之后,咧着一张丑嘴,不住笑骂,得意非常,毫无防备,分明是个常人,这还不是手到擒来。不料鬼手抓处,耳听徐氏婆媳同喝:“且慢动手,听我一言。”意思是想拦阻。声才入耳,大无还未听完,眼前黑影一闪,敌人已经失踪,一下抓空。瞥见徐婆口说着话,手扬处,面前现出一片青霞;同时手持金针,正待往麻布上刺去。看出对方不特早有防身之策,乃夫昔年所用法物尚在。越发激怒,二次扬手,待向徐婆抓去。猛听瞠的一声,后心上早又中了一下。这一拳打得更重,当时心脉皆震,两太阳穴直冒金星,晃了一晃,几乎跌倒。怒急之下,不顾伤人,连忙回顾,见又是那丑女站在身后,笑嘻嘻扮着丑脸,口骂:“无耻老贼,教你尝尝我的厉害。”

  大元怒喝一声,重又扬手抓去。这次黑影更长,全林几乎全在鬼手所及之下,又是改抓为捞,满拟抓中必死,万难逃命。做梦也没想到,敌人曾得异人传授,虽是旁门,法力颇高,人更灵巧,休说不会抓中,便抓中也伤她不了。眼看黑影纵横,上下飞舞,敌人身形也是忽隐忽现,出没无常,也不往左侧青霞后闪避,只管在身前身后滴溜溜乱转,抽空便打他一下重的。大元自己一把也未捞上,却挨了不少打,在自急得怒发如狂,咬牙切齿,分毫奈何不得。

  那猫头鹰也随同厉声怒啸,作势欲起。因见对方准备严密,持有厉害法物,惟恐妖鸟中了暗算,未敢轻易放出,欲发又止。后来实忍不住怒火,一声断喝,将左膀鸟架一扬,那鹰立时飞起,全身暴长丈许大小,二目凶光宛如明灯,环着竹林上空飞舞不停,也不下击。跟着左手起处,又飞起五条白影,正向敌人乱抓。忽听笑骂道:“这老胖鬼鬼爪子厉害,徐老太太,你自动手除害,我不逗他玩了。”说完,人影连晃几晃,便即失踪。

  这时,大元连遭重打,已看出敌人厉害,早放起一片灰白色的邪气笼罩全身,虽然不再挨打,敌人仍未抓中。等双手鬼影一起,人忽失踪,疑心又有别的暗算,正目注视。

  忽听徐氏婆媳相继说道:“老不死的妖贼,今日恶贯满盈,你那邪法全无用处了。”大元闻言,才想起只顾急怒,和丑女相持,还忘了两个仇人。暗忖:“对方虽持有她丈夫法物和正教中灵符防身,并非自己敌手。来时为防有正教中人相助,林外田岸上并还设有极厉害的埋伏接应,仇人不会不知。那丑女除精隐形飞遁而外,别无他长,稍有防备,便不能伤自己。先还看出仇敌表面镇静,内里情虚,如何出此狂言?”立把纽扣解开,大肚子上原画有五个鬼头,忽化五个恶鬼影子,厉啸飞起。空中妖鸟本在绕林急飞,突然飞下,朝徐氏婆媳当头扑去,眼看鹰爪离头不远。徐婆手中麻布已早停针放下,并无抵抗之意。

  大元心想:“就算仇敌仗有青霞护身,这五鬼抓魂何等厉害,妖鸟又善于呼音摄神,自己仗此成名,仇敌明有抵御之法,就是不敌,也应施展,如何不用?”说时迟,那时快,心念才动,猛瞥见一片佛光突在青霞上面出现,妖乌立时惊遁。想系复仇心急,未等发令,便急叫了一声。如换往日,这声急叫,敌人生魂纵不出窍,也必心神欲飞,不能自制,对方怎会神色自如?心方惊奇,这原是瞬息间事。那五个鬼头本已大如车轮,口喷黑烟,飞舞向前,也被佛光卷去,一片惨嗥声中,佛光、恶鬼一齐不见。这类邪法,多有反应,害人不成,反害自身,元神立时受伤。大元心越惊惶,估量丑女无此法力,如是正教中能手隐形暗算,焉有活路。一时情急,咬破舌尖,向空一喷,一片血光先罩向身上,跟着拔刀一挥。

  随听风火之声十分洪烈,大股暗赤色的红光血焰火龙也似,立由林外飞来。方想:

  “胜败存亡,只此一拼。”忽听火云来路空中大喝道:“无知妖孽,敢用邪法害人,你那恶报到了。”声才入耳,猛瞥见一片碧光电驰飞来,竟抢向自己火云前面,全数往回一兜,晃眼消灭。紧跟着,空中落下两人:一个是道装少年,一个是瞎了一只眼的小眇尼。认出道人正是鬼母门下强敌黄虬,知道不妙,还待行法飞遁,并作最后一拼,回手举刀,朝胸便刺。另一手也拔出腰问小刀,正待向空中妖鸟掷去。面前人影一晃,又现出一个少年丑尼,一扬手,佛光重又飞起。随听头上妖鸟惨嗥,百忙中瞥见先前丑女突在空中现身,妖鸟已被撕成两半,连人飞堕,带着血淋淋两片鸟身,迎面打来。知道万难免死,手中刀本早刺人腹内,就势往下一按,血光冒处,妖魂飞起。正待遁走,佛光已经上身,当时消灭,尸横就地。众人也便停手相见。

  原来沈琇师徒先见丑女打人,神情滑稽,方在好笑,忽发现眉间红痣,认出正是癞姑,好生惊喜。沈琇恐其受伤,正要出手,身形忽隐。后看出得有旁门和鬼母教下高明传授,又见打得可笑,便停了下来。眇女知不妨事,请沈琇暗中保护,暂勿现身,自己去往林外,破了妖巫接应,再行除害,以免逃走。沈琇随用传声告知癞姑和徐氏婆媳,三人闻言大喜,癞姑更是喜出望外,因妖巫已有邪法防身,急于见师,不愿再打,立隐身形,赶往相见。行礼匆匆,说了几句,便往空中去杀妖鸟。

  另一面,眇女刚到林外,便见黄虬由侧飞到。因是由外回山,见癞姑私逃,知她胆大好胜,恐有闪失,想起日前探询沈家住处,知来此地,跟踪赶来。老远发现邪气笼罩,妖鸟飞翔,不顾先到沈家,忙即来援。并不知沈琇师徒三人均在林内。前面田岸埋伏的妖徒相隔尚远,也未发现。被眇女迎头拦住,刚谈了两句来意,妖巫埋伏发动,火云已经飞来。黄虬立放出大片碧光,破了妖火。二妖徒主持行法,受了反应,火云一破,全数惨死烧焦,受了恶报。黄虬原因北海兜率仙芝已将成熟,盘踞当地的二十三条毒龙也都成了气候,均在觊觎那炼毒龙丸的灵药,此事关系恩师转世后的成败,沈琇偏寻不见下落,心正愁急,不料在此巧遇,大家相见,喜出望外。

  沈琇说起今日杀死三人,恐惊俗眼。黄虬答说:“来时府上正在奏乐开席,左近乡民全数去凑热闹,田野中并无一人。弟子已早防到邪法反应,曾经行法掩蔽。空中妖乌,远望只是一片邪雾;火云虽猛,发动极快,一闪即灭,想必无碍。这三具死尸,弟子自会移往远处深山之中消灭。”徐婆也说:“当地人民富足,夜不闭户。府上好善,远亲近邻,全往道贺,人都锁门前往。老身为防波及无辜,特约妖巫今日斗法,也由于此,大概无妨。”黄虬随请沈琇稍待,随即行法,一片碧光,将林内外三具残尸连同血迹一齐卷走,一会飞回。沈琇因觉前遇黑女可怜,曾允他年相助,问其可曾见过。黄虬答说:

  “黑女自知孽重,意欲转世归止。近奉恩师遗命,已往北海相待,准备以身殉道,去应昔年誓言。仙姑如允助她转劫,再好没有。”随说起北海仙芝之事。

  原来妖山四恶中,只鬼母朱樱一人所习虽是邪法,人却刚正,法规至严。除因刚愎强做,行事任性,气量偏小而外,对于常人,向不无故加害。晚年自知孽重,门人良莠不齐,兵解以前,强迫门人殉师,一同转世,改归正教。只有一人故意后到,鬼母惟恐激变,迫令发下永不为恶重誓,方始化去;

  黄虬先在鬼母门下,因觉所习不正,背后腹诽。鬼母见他根骨深厚,心性纯良,对师又极忠义,表面将他逐出,实是有意成全,欲命从此弃邪归正,并为自己求取毒龙丸,以备转世成道之用。黄虬得知此丸须用三千六百四十七种灵药合炼而成。其中最主要的仙草,道家名为灵苏,又名毒龙珠,本是太清仙卉,万年前不知是何因缘,由灵空仙界,随着乾天罡风,飘堕了两粒种子。此草天府奇珍,种子奇坚,生长极慢,乃西方太乙精英所萃,长过一尺,本身便能发出威力,仙几所不能近。但它初落时,小如灰沙,并具反五行的特效,分明是元金赋质,偏是见土不生,只有南北两极元磁真气,始能培养,初期并还要生在两极磁光所照之区。似此一粒微尘,飘扬大千世界,种子未发芽前,又有好些禁忌危害它的生育,据说万千亿兆之一,也难存活。谁知无数机缘凑巧,落到居罗、未名两岛旁海底泉眼之中,下面正是元磁真气,地脉所经,两下里各生感应妙用。

  始而不过是浮在海眼里面,吃地脉中引出的元磁真气凌空托住的一粒微尘,渺小得目所难见。但它四外均有元磁真气护托,一任海泉猛力冲击,连经多少次地震海啸,从未摇动。到了于三百年期满,忽然子裂发芽,立即成长。四外元磁真气吃它分裂,化为一个形如六角形的星光托盘,仍将下面托住,随同长大,此草便植根在这六角磁星之上。初发芽时,虽只尺许高下,但它本身奇光迸射,远及数丈,无论人物鱼介,沾上立毙。年时一久,威力更大,任何金质法宝、飞剑,只一近前,立被下面星盘吸去,连人卷走,晃眼化尽。此宝深居海眼之下,共是两株。寻常修道人,连名字都不知道。只有幻波池圣姑伽因,费了十年心力,历尽艰危,取走一株,仅存一株。不论仙凡,得此灵丹一粒,可抵千年苦功。尤其邪教中人转世重修,更是无上灵药。

  师父鬼母得一前辈散仙指点,参详前因后果,得知此草将来要落在沈琇手内,预示先机,令其随时留意。不久巧遇沈琇,结为同道之交。孤山分手以后,便照师言,修积外功,静待时机一到,立往寻人,一同下手,采那灵药。黄虬因听人说沈琇重返师门以后,法力大进,好生欣喜。这日想起沈琇不久有难,双方道路不同,当初虽然投缘,年久难免疏远,意欲先往结纳。等到赶往金凤山一看,正值沈琇师徒受强敌围攻,仗着佛家法力,由一朵金莲花托住,冲破千重魔火妖光,往东北方电驰飞去。除轩轻、九烈等首恶法力高强,负伤逃去而外,到场群邪多半伤亡,数千丈火海一般的魔光血焰,晃眼全尽。黄虬见此猛烈威势,好生敬佩。正顺山路闲行,忽听远远神吼啸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满头癞疮的少女,藏身崖凹中,正在痛哭。面前有一神吼,正在摇尾吼啸。

  看出中有仙法禁制,便问何事啼哭。双方一谈,才知癞姑乃沈琇门人,已然饿了数日。

  神吼本在远方山头遥望,见主人为群邪所困,魔火厉害,不敢走近,正在悲急,忽见主人转败为胜,破空飞去,追了一阵未追上。闻得癞姑哭声寻来,知是主人未入门的爱徒,便往就近咬了些山果,连枝带来。无如仙法禁制,不能越过,一人一兽,正在连吼带叱,被黄虬闻声寻来。双方谈完前事,黄虬因那禁法难破,特由崖后穿山人内,将癞姑救出。

  与此同时,沈琇也到了居罗岛,想起癞姑尚在禁地之内,应敌匆忙,忘传出入之法,也将禁法撤去。

  双方见面,黄虬便说:“适才想起师父仙示,曾说沈琇日内有难,此别须要十二年,才能再见。”劝癞姑、神吼随他同回黔灵山修炼,到时再往寻师。癞姑人甚机智,看出黄虬人甚至诚,不似有假,自身本无法力。心想:“随他暂时修炼,日后寻师,方便得多。”便随了去。黄虬见她貌虽奇丑,根骨甚厚,又想借此见好,每日尽心传授各种法术,一晃十一二年。癞姑前三年因私自下山一次,染了一身麻风,被救回山。计算日期将近,不知黄虬因那仙芝已将成熟,比她更急,竟俟黄虬出外探询之际,二次私逃下山。

  暗忖:“今已十二年,人海茫茫,何处寻找?”正在发愁,忽遇黑女。双方本不相识,因为同管一件不平之事,黑女见她是本门传授,好生奇怪,问起前情。癞姑才知黑女正奉师祖遗命,去往北海守伺毒龙,助沈、黄二人斩龙采芝。又问出师父家乡,便寻了来。

  黄虬刚向友人问出沈琇已由居罗岛回转中土,只不知人在何处,正想带了癞姑,同往沈家试探,访问归未。回山人已不见,心中大惊,便令神吼守洞,连夜寻来。本意沈琇父母尚在,也许归省;如仍未回,到日只得赶往北海。如不采到仙芝,便以身殉。谁知不期而遇,连癞姑也在当地,自是喜出望外。

  沈琇由居罗岛起身时,早查见毒龙礁和居罗、未名两岛一带聚有不少毒龙,终日兴风作浪,本想除完毒龙,再来中土。因奉师命,这类万古难逢的灵药仙草,难得结实期近,不必忙此一时。只恐成熟之际,被异派中人取走,生根星盘,随同爆炸,势必引发地火,闯下大祸,又忙着回家省亲,便未下手。闻言笑道:“这事情还有半年呢,你忙做什?我还有点家事未了,到时我再下手。将来炼就灵丹,定必分赠令师,放心好了。”

  黄虬大喜。随说:“乃师遗命,必须期前三月赶往,不知仙姑何时起身?”沈琇答道:

  “既然如此,你可先去。”黄虬随即告辞,沈琇也未留他。

  沈琇随和徐氏婆媳,带了二徒,同返家中,住到喜事办完。过了数日,背人暗告父母,寿限将终。沈氏夫妻三人因年已老,后事早有准备。知道爱女已是仙佛中人,此去转世,只比今生更好,并有成道之望,闻言反而喜欢。在沈琇主持之下,到了日期,全都无疾而终。子孙自然尽哀尽礼。沈琇候到丧葬之后,又往东海、九华、黄山等处,访看齐氏夫妇和诸同门至好。然后带了二徒,往居罗岛飞去。

  刚一到达,遥望隔海未名岛、毒龙礁,相隔数十里的海面上,恶浪如山,波涛汹涌,水气迷茫,一片沉黑,仿佛天和海连成一起。阴云如墨之中,隐隐见有许多鳞爪闪动飞舞。毒龙怒吼之声,与惊涛骇浪相应,宛如海啸。知道海眼中大小毒龙又在兴风作浪,互相追逐,争斗为戏。一算时期,还有三十天。因恐芝实尚未成熟,又因出外时久,怀念恩师,意欲叩关求见,参拜法身之后,看看有无恩谕,再作计较。哪知回到岛上,照着往日跪祝通诚,法身并未出现,只在石壁上现出金字,大意是说:

  海中毒龙,各色皆备,为数几达百条之多。小龙多是蓝色,无什神通。大的共是二十三条。为首一条红龙,早就通灵变化,近更将内丹元珠炼成,越发厉害。因知芝实将要成熟,每日盘踞海眼之下,将那百丈长身盘绕仙芝生根星盘之外,张着一张大口,对准仙芝所结毒龙珠,只等果实成熟,张口一吸,便即吞下,窜入海眼之内。因它本身能发烈火,而吞芝实不久,必须昏卧些时始能成道,为防同类抢夺环攻,群起为难,定必就势引发地火,想将同类烧死,当时定成大祸。昔年圣姑伽因早防到此,曾在海底留有一块神木,除书明除龙之法外,并具别的妙用。下余群龙,因红龙最凶,又非同族,全都恨极。无如红龙神通变化,一经激怒,千寻海水立成沸汤。见它近两月盘踞芝旁,寸步不离,全都愤恨,无可如何。均想芝实未熟以前,暂由它去,等到成熟,再与一拼。

  这些日来,各在附近自炼元丹,意图到时拼斗。红龙明知众怒难犯,生性贪残,不特想吞仙芝,并想一齐残杀。本定期前二三日故意装睡,等群龙乘隙暗算,立发烈火,烧死一些立威。吞完芝实,再图一网打尽。不料天赋奇淫,芝实成熟的前数日,正当每隔九十八年一次的交合之期,到时色欲旺盛,不能遏制。虽有不少雌龙,一则是仇敌,再则龙阴奇寒,须寻生人始有乐趣。性又奇毒,对方一交必死。鬼母经人指点,特命黑女用她所传邪法引诱红龙,与之交合,以便沈、黄二人下手。命沈琇期前二日赶去,先将神木乘隙取出,照以行事。这时,红龙因以前所淫女子一交必死,黑女却是百战不疲,初经奇趣,不舍分离。可是到了未一天上,自知中计,必将黑女吞吃泄愤。黑女夙孽虽重,一则今生过恶不多;二则那红龙如不引开,即使沈琇法力多高,也难免不引出大祸,此举功德不小,舍身殉师,心志可怜。但此女死志已决,无须救她。只在事前用我佛家慧光将其护住,索性用她本门邪法尸解。经过慧光一照,不特免去毒火损耗元神,并将邪气去尽,转世更多智慧。另赐癞姑灵丹一粒,服后传以法术,便可速成。

  沈琇师徒看完,大喜谢恩。灵丹也在石上出现。立照师命行事。到日带了眇女,隐形飞往一看,毒龙礁上本有一片平崖,阴云中突现出一所高大楼台,知是黑女邪法所建,正绊住妖龙不令归巢。再用慧目下视,不禁吃了一惊。原来黄虬孤身一人,仗着法宝、飞剑,正与群龙恶斗。小龙虽有几条被杀,那二十二条大毒龙,一条未伤,各吐出一粒龙珠,向前夹攻。这才想起居罗岛有佛法隐形,师父不许来人往见,休说人岛,连个岛影也看不见。黄虬必因寻不见自己,日期已迫,乘着为首妖龙迷恋黑女之际,犯险入海,意图不等全熟,便即采取,致被群龙围困。见他虽被二十二团各色龙珠环攻,难于脱身,因有法宝防护,暂时尚还无害,立即乘机飞下。

  到后一看,见那六角形的磁光星盘大约亩许,上生一株十三叶的灵芝,高约丈许,宛如碧云轮园,姿态灵奇,从来未见。更有奇光迸射,精芒万道,远达十丈。当中生出一柄形如莲萼的朱茎,萼瓣似有开意,隐闻异香。暗忖:“此时群龙不在,如遇不知底细的妖邪妄想采取,时机未至,星盘不能封闭海眼,立成巨祸。总算事还隐秘,只黄虬一人得知,期前采取虽然冒失,幸被群龙围困,无法下手。否则一个不巧,也成了滔天浩劫。再细查看圣姑所留针形神木,长约尺许,凌空悬在芝下近星盘处。方想运用佛法去取,猛觉一股奇大无比的吸力从对面吸来,几乎连身裹去。知道一时疏忽,身旁带有五金之宝,忙运玄功挣脱磁圈,差一点星盘上银电也似的光雨就要射到身上。沈琇忙将屠龙刀和身带金质法宝交与眇女,令其走远相待。为防万一,并将长眉真人留赐的宝珠放起,化为第二元神,飞身入内。刚达星盘磁圈之内,神木突往手上飞来,匆匆一看,好生心喜,忙即飞出。那磁圈左近,海水全空。

  师徒二人正待按照神木留书,冲波而上,猛瞥见三条妖龙张牙舞爪,各喷着一团寒光,迎面飞来。知将宝珠放起,被其发现追来。那龙两黄一青,身长少说也有七八十丈,还未近前,海水便崩山一般迎面压到,力大异常。法力稍差,不必近身,就这海水压力,也挡不住。妖龙口中又各喷出青黄二色的毒气,老远便觉冷气森森,侵入肌发。沈琇心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现身,杀得一条是一条。”将手一指,屠龙刀化为一弯金碧长虹,电掣迎上,环腰一绞,当头二龙首先被斩为两段。眇女再飞剑过去,将另一条小的青龙杀死。方觉除龙容易,那三团寒光已经当头打到。沈琇觉出奇冷难禁,知道厉害,忙把手一扬,一片佛光飞起,迎着寒光只一裹,当时消灭。不料此是妖龙内丹元珠,破后腥香强烈,上面围困黄虬的大群妖龙,也都警觉,一齐掉头追来,大小数十百条,最长的竟达百丈以上,最小也二三十丈。来势比前更凶,海水群飞,几与天连。龙吟波吼之声,宛如地震海啸,猛恶异常。沈琇师徒各指飞剑、飞刀,迎上前去,虹飞电舞中,当头几条大的又被杀死,小龙全都惊逃。只剩十四条大妖龙,兀自不退,因见敌人飞刀厉害,各喷出一片毒气,将身护住,然后飞腾变化,时小时大,隐现无常。沈琇师徒再想杀它们,便非容易。跟着黄虬赶到,三人合力,又杀了五条。

  沈琇见下剩九条功力较高,急切间难于诛杀,忽想起神木留书之言,忙即如法施为:

  先将仙芝星盘方圆十里用移形换景仙法掩蔽,再将神木往前一掷。当时左侧海底现出一片幻象,照样现出海眼,上有星盘,仙芝凌空悬立,芝顶莲萼已将开放。再用传声暗告眇女:“如见龙群投入幻景之内,不可拦阻,兔其惊逃,又留异日之害。”说完,丢下群龙,往毒龙礁上赶去。

  飞到楼外一看,黑女已被蹂躏得一息奄奄,妖龙幻化成一个周身火也似红,人头龙鳞,身材高大的壮汉,正在赤身纵淫,两爪抓定黑女双膀,不时回顾窗外怒吼,好似又想走,又不舍的神气。黑女虽然憔悴不堪,仍是昵声娇唤,足钩妖龙的腰,不令离去。

  妖龙遥闻海啸龙吟之声,意似激怒,瞪着一双凸出的龙目,凶光电射,注定黑女面上,忽用人言怒喝:“我已闻出生人气味,你说随我同修,全是假话,分明与人勾结,来盗仙芝。我先把你嚼成粉碎,再找你那同伴。”话未说完,黑女似早准备,一见妖龙翻脸,突然身形一闪,脱出妖人怀抱。同时两道其细如针的碧光,便朝妖龙射去。妖龙闪避不及,左眼早中了一针,当时射瞎。怒吼一声,张口先喷出一团烈火,碧光立化,紧跟着周身齐射火焰,身形倏地暴长,化为一条百丈火龙。那所楼台共只十多丈方圆,哪里禁得起。这一来,随着妖龙现形,微一昂首掉尾之际,立即粉碎,飞舞空中,宛如平地铲去。仅留下少许石台残址,也被龙尾打成粉碎。所喷火球也自暴长,本待向人打去,忽又停住,由龙口内喷出火箭也似大股毒气,似想将黑女吸人口中,嚼吃泄愤。说时迟,那时快,就这黑女纵身飞遁,晃眼之间,沈琇恰好赶到,扬手一片佛家慧光,将黑女全身护住,双方恰是同时发动。妖龙先还自恃毒焰烈火和那龙珠厉害,一见沈琇突然现身,将仇人护住,越发激怒,全身一振,周身齐起烈火,向人扑来。

  黑女本定挨到正日,好让黄虬下手,不料被妖龙看出破绽,所用护神法竟支持不住。

  心一发慌,妖龙越发生疑,再听龙斗之声,自知上当,立时翻脸。黑女见势不佳,只得施展最后一着,想将龙目刺瞎,就便逃走,去寻黄虬兵解,免被妖龙吞食,损耗元神。

  没想到救星天降,沈琇飞来,不由喜出望外,忙在慧光中跪倒,带愧哭喊,“难女无颜求生,且喜师恩已报,夙孽已消,只求仙姑赐难女一剑。”说时,沈琇屠龙刀已朝妖龙飞去。妖龙才知厉害,又惦记海中仙芝,便即变化逃去。就这样,还断了三丈多长一段龙尾。暂且不提。

  沈琇见黑女可怜,忙告来意,令自尸解消孽。黑女越发喜极涕零,先向神尼谢恩,并求沈琇转世度化,连拜了几拜。然后施展邪法,连身跃起,震裂成了八块,坠于地上。

  元神跟着飞起,由沈琇用慧光收入袖内,再往海中赶去。到后一看,前设幻景之处,海水已成沸汤,满海龙尸飘浮,滚转不休,为数不下五六十条。那条红龙,已被神木所化一根长约十丈,粗约丈许的针形光柱,齐颈钉在地上,气仍未断,尚在狂喷毒焰,身发烈火,搅得海水通红。前面九条妖龙,想系耐不住海水奇热,先各负了点伤,看出两敌人法力有限,红龙又被乙木神雷针打死,去了一个强敌,妄想将人逐走,取那仙芝,升出海面,依旧向人环攻不退。沈琇知道妖龙误入幻景,见那群小龙环伺在外,怒火攻心,意欲残杀出气。群龙误入禁地,无法脱身,吃妖龙施展神通,环绕上去,猛发烈火,群龙均被烧死。乙木神雷针也生出了妙用,将妖龙钉在海底。沈琇忙指屠龙刀过去,先将红龙由头到尾劈为两半。再将先埋伏的佛光发动,上前助战。飞刀、法宝一齐施为,四面再用佛法禁制,一照面,便连斩了五条。下余数条妖龙,也全被太乙神雷震死。随向黄虬说起黑女业已尸解。一算时期,已斗了一日夜,群龙一齐伏诛,当地直成了血海,腥秽异常,便用佛法逼开海水,飞身直下,一同守在星盘之外。

  约有个把时辰过去,眼看兜率仙芝顶上花萼已将徐徐开展,奇光精芒飞射如雨。知到时机,忙照预计,运用玄功,将元神飞起,直投莲萼之上。刚一到达,莲瓣忽开,中现百子莲房,随手摘下。同时施展佛法,飞起一片慧光祥霞,将那星盘裹住,不令飞起。

  芝实成熟,采到手后,星盘本应上飞,经佛家慧光一压,方始停止,缓缓在下降去,直落海眼深处。沈琇再用法力禁制,使其封闭严密。

  大功告成,方同飞回。先去毒龙礁,将黑女埋葬。再对黄虬道:“家师仙示,曾说芝实到手,尚须采取千余种灵药,始能炼成毒龙丸。令师虽然转世,正积外功,也还不到用时。我索性人情做到底,将丹炼成,再行奉赠如何?”黄虬闻言,大喜道:“家师遗命,曾说此丹应用尚早,采炼均难,尤其内有多种灵药,均是对头所有。如蒙炼成再赐,越发感谢。弟子意欲随侍仙姑,采药炼制,不知可否?”沈琇笑答:“如此甚好。”

  随即同返居罗岛,带了癞姑,四人同向心如神尼谢恩叩别。先送黑女转世,再往海外仙岛采集灵药,炼那毒龙丸。

  黄虬丹成之后,和黑女全被引进到正教门下,各有成就。沈琇法力日高,峨眉开府,将癞姑送回师门,与易静、李英琼开府幻波池,为后辈群仙中有名人物。沈琇因在北海连除二十三条毒龙,小龙不算,于是众称屠龙师大善法大师。不久全成正果,《蜀山剑侠传》另有交代。本书至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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