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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千钧一发的当儿,剑秋灵机未泯忽然惊觉,自思我怎的被她迷惑了心,险些儿堕入魔道,立不定主意呢!便觉顶上如有一桶冷水浇下,心头清凉,欲火全消,双手渐渐松下。祥姑本被剑秋抱在床上,满拟剑秋已着了她的道儿,今夜可以畅遂于飞之乐,自把钮扣儿松,罗带儿解,却见剑秋忽然改变了态度,心中很觉奇异,遂纵身投入剑秋怀中,星眸斜睇,希望剑秋要来温存她,却被剑秋一掌打倒床上,自己跳下床来叱道:“女妖,不知你用了什么迷香,要使我和你干那无耻的事情,但我岂肯因你而堕入魔幛,甘投情网!
我是昆仑剑侠,宁死毋辱,你还是去寻找别人罢!”详姑也起身下床,恼羞成怒,指着剑秋说道:“好你这傻子,竟如此强硬,现在我再宽容你两天,待你仔细思想,两天以后再不软化,我就要成全你的死志了。我庙里本不少美男子,何必恋恋于你呢!”说完这话,回身走出门去,把门阖上。
她心里也很惊异,剑秋竟有这般伟大的毅力,虽用销魂香也麻醉不倒他,可算是她第一次遇见的奇男子。她虽说何必恋恋于他,然而剑秋越是这样难屈,她越是舍弃不下,所以愿意宽容两天,慢慢儿的再行设法。但她欲火已起,不复可遏,于是想另觅对手去。
此时她的两个姊姊早已各拥所欢,不容她去分脔,庙中又没有异性的候补者,她和剑秋说的话也是聊以自解罢了。遂想到古塔上的道人,独自披上外衣,迳奔东光,到得塔上,因灯油已干,火也熄灭,塔中洞黑无睹,又到吕祖师庙看袁老道,袁老道已睡了,不见道人踪影。祥姑暗想那夜道人被那女子战败,向东而去,不知他可曾用迷香来制胜敌人,为什么今晚不在塔上,也没有到我处来呢?大概凶多吉少了。好得她还有去处,可以偿她的淫欲。
只剩剑秋一人独居室中,见祥姑悻悻而去,知道自己这样的决心,足够使那女妖消极而失望,今夜可以安睡了,遂不顾什么,解衣而卧,枕边脂粉香腻,撩人情绪,息心静气,恬然入梦。
睡到明天早晨穿衣起来,见那紫色的灯依然亮着,石孔里已有亮光透入,可知又在白昼了。但是枯坐良久不见有人进来,自思祥姑临去时给我两天期限,那么我若不能想法脱险,我的性命也只有两天可以保留了,坐而待亡,还是急思良计。
遂在室中四边察看,一些没有痕迹,估料那门必有机关可开,我必须找它出来。然 而找了良久,不见痕迹,未免使他灰心。又坐了好多时候,腹中空枵,没有人送饭来,大概祥姑不在此间,否则她总要入内瞧看的,心中好不焦躁。
走到一面大玻璃镜面前,那镜是嵌置在墙上的,有四尺多高,剑秋瞧着镜中自己的形象,果然丰神俊拔,气宇轩昂,无怪那女妖要倾心于他,但不幸陷身匪窟,将断送在这里,不是很可惜的么?
心里又气又怒,握起拳头,突然向这镜子猛击一下,只听哗喇喇一声响,那面玻璃大镜早敲得粉碎,镜面跌将下来,露出一个门户。剑秋看了,喜出望外,知道自己无意中发见机关或者有生路了,遂低头蹑足,走进门去,乃是一间浴室,盆中兰汤溶溶,芬芳四溢,锦屏的旁边,正有一个女子,在那罗襦襟的当儿,忽见剑秋走来,不觉失声呼道:“咦,岳郎怎会走到这里来的?”
剑秋定睛一看,乃是霞姑,只得还答道:“我也无意走来的。”
霞姑横波一顾,桃涡含笑,走到剑秋面前,娇声问道:“我的妹妹不在室中么?”
剑秋道:“她昨夜即去的!”
霞姑笑道:“我以为妹妹有了你,春宵苦短,所以日高三竿,一直不起身呢!那么她到那里去了?唉,你这个人真是傻子,一些儿不会温存体贴的,大概我妹妹和你无缘,难得你走来遇见了我,我也真心爱你的,请你到我房间里去坐一下罢!”剑秋听了,怒气勃然,又要发作,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点头说道:“很好,我本来一个人闷得慌,到你那边去坐坐也好。”
霞姑大喜,握着剑秋的手,向旁边一个圆门走去,便见有一小小门户。
剑秋跟了霞姑走出那门,已到霞姑房中,也是一面玻璃大镜,只见霞姑把镜框上的N字推动时,那镜便阖上,回复了原状,一些看不出破绽。房中陈设,比较祥姑的房间更是华丽,也点着紫色的台灯,壁上还挂着一幅杨妃出浴图,图上题着:“春华赐浴华清也,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冰肌玉肤,栩栩如生。
霞姑拉着剑秋,坐在一张绣榻上说道:“你如喜欢住在这里,今晚可以在此下榻,我当使你快乐。”
剑秋也道:“我因你的妹妹和那古塔上的道人串通成奸,所以不愿意和她同睡,你若真心相爱,我自然也把真心待你。”
霞姑微笑道:“祥姑被那云道人诱动了心,以致跟着他去东光地方愚弄乡民,那个云道人虽也是个有来历的人物,但一些不美,怎在我的心上,那里有你这样的优美呢!”剑秋问道:“你说的云道人,究有什么来历,可能告诉我么!”
霞姑道:“云道人是陕西兴平山倪教主和翼德真人派来山东传教的。那倪教主是教中的领袖,要把我们教派重兴,驱除胡虏,所以我很望你也能归入我教。”
剑秋笑道:“这个且慢罢。”霞姑把螓首贴伏在剑秋的胸前,吹气如兰,几乎又使剑秋心旌动摇。
这时忽然室门开了,祥姑走将进来,面有怒容,指着剑秋说道:“好呀,你这个没良心的人,我把一片真心待你,你却溜在此间和人家鬼鬼祟祟,我决不与你干休!”
剑秋一声儿不响,霞姑却接口道:“妹妹,这是他自己跑来的,有什么鬼鬼祟祟,不过他既然无意于你,你也何必恋恋于他呢!”
祥姑柳眉倒竖,咬着银牙说道:“姊姊,你说那里话,此人是我得来,自我失去方才无憾,我早给他两天期限了,两天过后,他若再不顺从,我必将他结果性命,以雪心头之恨,断不愿让别人去享现成的。”
说罢扑上前来,要拉剑秋出去。霞姑却把身子拦住道:“别动手,待我慢慢劝他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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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姑冷笑一声道:“这本不干姊姊的事的,何必你去劝他呢!”霞姑听了这话,也勃然变色道:“他已在我房中,怎说不干我事,你和他发怒,也不能冒犯我的,既然不要我相劝,你快出去,我这里不容他人在此啰唣。”
祥姑道:“我也早知你有攘夺之心了,你叫我出去,谁希罕赖在这里,我须得和他同走。”说罢又抢上来。霞姑早向壁上摘下宝剑,喝道:“谁敢到我房里来抢人,我手中的剑是铁面无情的。”
祥姑见她姊姊拔剑相向,遂道:“反了,反了,你休得恃强欺人,今天我不妨和你决个雌雄虽死不悔。”遂返身出去。
剑秋在旁,见她们如此情形,心中暗暗欢喜,知道自己的计策已有数分把握了,索性不管,任她们火并,好得渔人之利。霞姑杀气满面,横剑而待。不多时见祥姑握了宝剑,奔进室来,说道:“今天顾不得姊妹之情了,有了你,没有我,我两个之中总要去掉一个。”两人正要交绥,门外又路进瑞姑,慌忙向两人中间一立,说道:“你们使不得,有话好说,何必要决斗呢?”
祥姑遂先说道:“这个姓岳的是我自己得来的人,只因他漠不知情难以屈伏,遂限他两天以后,务须顺从,若再不省悟,我预备把他处死,也不让他活的。
不料我昨夜出去后,现在回来,不知怎样的他把我房里玻璃镜面的秘密门户打破出去,从浴室里跑到她的房里去了,我寻得来,见他们相偎相依,很是亲密,这个姓岳的真是狡猾得很,他索性不知情也罢,可恨他坚决地不肯接受我的爱,反而在此鬼鬼祟祟,献媚他人,岂不令人气死。还有,二姊也不应该昧了良心来夺我的爱,剪我的边,反不许我带他出去,是何心肠?我们姊妹恩断义绝,不得不以白刃相向了。”
霞姑也道:“我本到浴室中去洗浴,姓岳的不招自来,我也不能拒绝,所以我把他留在房中,也是恐怕他乘机逸去,我应许慢慢劝他回心,她却出言不逊错怪人家,要在我室中用强,我岂能退让!”
两人说罢,又要动手,剑锋相触有声,瑞姑一时劝不开她们,遂道:“也罢,你们既要决斗,这里地方狭小,不够用武,还不如正式些的好,明天早晨先到神前去宣誓,然后到后园中去决斗,谁胜谁得岳郎,今晚只得让我把他看住,明天交给你们。因为你们俩各不相容了,叫他住在那儿好呢?”
二人听了瑞姑的说话,觉得除此以外,没有再好的办法,遂都愿听从,把剑秋交给瑞姑。瑞姑十分欢喜,遂上前拉着剑秋的手便走。剑秋假装痴呆,跟着瑞姑而去。祥姑气礧礧地回到自己房里,霞姑也立在室中,不胜愤怒。
剑秋跟瑞姑从隧道里转了两个弯,已到瑞姑房中,却见绿色灯光之下,床上睡着一个面色惨白,身体羸瘠的少年,睁着枯悴的眼睛,瞧见剑秋进来,很觉奇异。瑞姑便对少年说道:“你这痨病鬼,今晚要请你住到别处去了。”
那少年听说,不敢违拗,瑞姑把他一把拖下床来,拉动门铃,便有一个三十多岁的黄脸道姑走进。瑞姑吩咐道:“你把他引到小房间里去罢,我看他也够不到服侍我了。你如没有人作伴时,不妨取去,也是聊胜于无。”黄脸道姑笑了一笑,拖着少年便走。
可怜那少年行动时两腿还在索索地抖哩,大好青年断送在这种地方,岂不可惜。剑秋看了,心中明白,暗骂一声淫妇造孽深重,瑞姑却含笑和他周旋,对他说道:“你真有动人的魔力,她们为了你,如此争夺,明天还要决斗哩!我也很爱你的,今晚我们先欢聚一宵罢!”剑秋伴作欢笑,点头允诺。
瑞姑心花怒放,便问剑秋要吃什么,剑秋正是腹饥,遂说:“今天我没有吃饭,快拿饭来。”瑞姑忙出去吩咐婢女,端整酒肴,不多时热腾腾的端将进来,瑞姑指着大碗里的鸡说道:“这是童子鸡,我特地命他们烧来的。”
剑秋遂坐下吃一个饱。瑞姑等剑秋吃罢,又傍着剑秋坐定,细问剑秋家世状况。剑秋信口乱道,说他家住沧州,是富家子弟,家中有宫馆园林何等奢丽,如何豪华。瑞姑信以为真,益发认剑秋是个王孙公子了。到得晚上,瑞姑又早预备下酒菜和剑秋对饮,剑秋仍抱定不喝酒的宗旨,用罢晚膳,瑞姑留剑秋在房中,自去入浴。浴后更显出淫浪的态度,要和剑秋同入罗帐。剑秋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虽然相爱,只恐也不过这一夜罢了,明天还不知那一个要夺我去呢!”
瑞姑也愀然答道:“不错,我和你尽欢一宵,也是意外得来,但愿明天她们一齐斗死,我就可以独乐了。”
剑秋暗想,古语说得好,最毒妇人心,瑞姑因她们相争,造成了她的好机会,便要进一步希望她的妹妹都死了,我的计划大有把握,此时不用,更待何时。遂抱着瑞姑在他的膝上,向她的粉颈上吻了两下,说道:“我却很是爱你,不愿和她们二人为伴,然而现在我虽得和你在一起,这是暂时的,我们终想天长地久,永久爱好。若在此间,她们决不相容,万无平安之理,不如想个法儿,我们一同偷逃出去,省得她们要来觊觎,你以为如何?”
瑞姑听了,低着头沉吟不语。剑秋又道:“天与不取反受其殃,现因她们二人争夺不下,我遂得和你相爱,这是很好的机会,若然失去,以后再要想法却难了,你不爱我也罢,你若爱我,自当毅然决然,放我同去,我把你带回家乡,正式结婚,成为夫妇。我家良田万顷,尽你快乐是了,况且我若一走,她们不见了我,自然不会决斗了,不是又可救免她们性命上的危险么!”瑞姑道:“你的说话未尝无理,但我和你出走,若被她们知道,一定不肯干休,而要追来的,二人中我最虑霞姑,她的本领比较我们高强,恐怕敌不过她。”
剑秋笑道:“我们只要秘密些,她们怎会知道,纵使她们追来时,我也并非没有本领的,若凭真实功夫,定可得胜,但我的宝剑已失去,不知祥姑放在什么地方。”瑞姑道:“这个我倒知道安放的所在,可以背着她取来。”
剑秋道:“那么最好了,事不宜迟,请你快不要犹豫,就此走罢!”瑞姑被剑秋惑动了心,她也不顾一切了,遂去把剑秋的惊鲵宝剑取来。剑秋接在手中,青光闪闪,不胜之喜。瑞姑 收拾了一个小小包裹,遂对剑秋说道:“我们去罢,我现在听你的话,将来你千万不可抛弃我的。”
剑秋道:“我不是薄情郎,请你放心。”瑞姑便悄悄地领导剑秋走出她的卧室,向后面走去。
这时已近三更,穿过两条很长的甬道,都有红灯亮着,幸喜没人知觉,最后见前面已有石阶,剑秋跟着瑞姑,一步步走上石阶。瑞姑伸手向第九层石阶旁边一个圆轴转动两下,上面便露出一个方穴,二人跳到上面,微风拂袂,仰望星斗满天,已在庙后。瑞姑走到墙角边,摸着一个东西转动时,那方穴便有石板盖住,石板上铺着泥草,和别的地方一般无异。
悄悄对剑秋说道:“这是一条秘密的出路,我们特地开辟下以防意外的。”剑秋暗暗记好,遂和瑞姑向北赶路,恐怕祥姑等发觉为追,脚下一些不敢迟慢。不料走得几里路,林中窜出一条猛犬,向他们狺狺狂吠,幸亏二人行走如飞,早穿过林子。
剑秋忽然背转身对瑞姑说道:“你看后面有人追来了!”
瑞姑回头看时,剑秋手起剑落,瑞姑的螓首跟着白光滚下,尸首倒在地上。剑秋吐了一口气,自幸这条计策得售,也们都堕入彀中,自己竟得安然化险为夷,而瑞姑伏尸剑下,这也是她的恶贯满盈,并非我的无情。
但祥姑和霞姑倘然不见了我,还以为瑞姑挟我而去,上她们姊姊的当哩!将来我得便时,必要再为此地,把这淫窟除灭,方快我心。又想念玉琴,苦于不知消息,想她不见了我,无法可思时,她必独自赴塞外去找仇人了,我也只得北上,或者可以重逢。遂取了瑞姑遗下的包裹,内中都是金珠,足够他的盘缠了。拔步便行,朝行夜宿,一心赶路。
3
有一天早到了张家口,那张家口是关外一个要隘,蒙古人到京师来作买卖的,和汉人到蒙古经营商业的,都取道于此。那些蒙人驱着骆驼队,很觉奇形怪状,风俗也和关内大异。剑秋寻来寻去,找着一家小酒店进去喝酒,徐徐观察,忽见一个瘦长的乞丐,身穿破褐,托着一个铁钵,满脸肮脏,赤着双跌,但是目光却炯炯有神,走进店来,对酒保说道:“这里的酒香气扑鼻,引得我肚里的酒虫蠕蠕地活动,非得畅饮不可。然而我是个乞丐,身边没有分文,不知你们可肯赏给我喝,隔日当加倍奉还,一定不会赖的。”
那酒保瞪着眼睛叱骂道:“呔,那里来的化子,饭还没得吃,反要喝酒。开了店当然卖酒的,只要你有钱尽喝,谁肯赏酒给你化子喝呢,不是梦想么!快给我让开。”那乞丐听了也不响,自顾走到一张桌子边坐下,把手中铁钵向桌上轻轻一放,说道:“我今天要喝定了。”
那酒保身长力大,抡起又粗又长的手臂,来拖乞丐出去,那知道好似蜻蜓撼石柱一般,休想动得分毫。乞丐依然笑嘻嘻地喊道:“快拿酒来,不然我自己要动手了。”
酒保正没奈何,剑秋看在眼里,想起以前在佟氏黑店遇见那个怪客闻天声,貌不惊人,却有高深的剑术,不要小觑这个乞丐,瞧他神情也是个江湖异人,忍不住抢着对酒保说道:“你不要这种无理,他要喝酒,你尽给他喝,多少有我还帐是了。”
酒保听剑秋肯担认酒资,也没有话说,便去取了一壶酒和一酒杯,放在乞丐面前。那乞丐对剑秋紧瞧了一眼,又喊道:“怎的没有菜吃呢,快来三斤牛肉,一个羊肚汤,一盆炒葱韭。”
酒保又对剑秋看看,剑秋道:“我早已吩咐,你取给他吃便了。”酒保答应一声,自去厨下端整了,搬给乞丐。那乞丐喝酒也不用酒杯,便执着酒壶狂喝,又把牛肉大嚼,一口气喝了十壶,还是要喝。
剑秋暗想,他竟是闻天声第二了。自己喝了两杯,偶抬头见街上走进几个蒙人,内中有一僧人浓眉大眼,虎背熊腰,似乎在那里见过的,细细一想,原来就是沧州宝林禅院漏网脱逃的智能。这时智能正陪着蒙人,才要就座,回这头来,忽然瞧见剑秋,不由一愣,便对蒙人说道:“诸位在此饮酒,贫僧想着一件要事须去办理,改日再见罢!”
遂匆匆地走出店门去了。剑秋自思,你可必要回避呢,既被我见面,断不肯轻易放过的。恰巧酒保添酒上来,剑秋遂道:“请问你,此地可有什么大寺院?”
酒保翘起拇指答道:“有,有,这里的天王寺不是个很大的寺院么!蒙古人来此烧香的也很多,方才来的智能和尚,便是寺中的知客僧。他常伴送人到小店里来喝酒的,不知他今天为什么早走了。”
剑秋又向酒保盘问天王寺地址,酒保老实告诉他说:“离此不守十几里路,香火甚盛,寺中住持便是四空上人,僧徒众多,在此间是最有名的。听说寺中僧人都有了不得的武艺,远近几百里内无人敢来欺侮,因为有一年蒙匪大伙来犯张家口,知道天王寺很是殷富,先去抢劫,都被四空上人率着徒众,和蒙匪血战一场,把蒙匪杀得七零八落,大败而去,因此也保全了地方,这里没有人不感谢上人的。”
剑秋听着,连连点头。那乞丐在旁边桌子上似乎也很留心听酒保的说话,等到酒保说罢,乞丐又嚷着添酒,总共喝了十八壶,一些没有醉容,又吃了一大碗面,才抹抹嘴立起身来,对剑秋说道:“对不起,你既肯代我还帐,请你付了罢,我也不会白吃你的。”说罢拿起铁钵,踉踉跄跄地走出店去。
剑秋酒也喝毕,把自己和乞丐的酒资一齐付讫,店中人都很希奇他竟能这样慷慨,情愿请乞丐喝酒,大家胡乱批评起来。剑秋也不管,离了酒店,照着酒保所说的话,迳寻到天王寺前,见那天王寺果然殿宇巍峨,墙垣高广,门前数株古柏,亭亭如盖,地方很是僻静,寺前阒然无人,隐隐听得里面梵贝之声。
剑秋看了一遭,方要走回,忽见有两个年轻和尚,面上有些邪气,从那边野里走到寺中来,见了剑秋在寺前徘徊,着实看了他几眼,才走进寺门。
剑秋退到市上,遨游一番,日将西坠,满拟今夜不去借宿,自己要到天王寺冒险去一探,要把那个淫僧智能诛掉,方称心意。不多时天已黑暗,剑秋又去吃饱,挨到天王寺后面,坐在草地上休养精神,见月色甚好,不禁想起玉琴来,秋水伊人,想思无限。
守到二更时分,寒露已下,遂立起身跳上墙垣,见里面屋宇毗连,高高低低,偌大一个寺院,到何处去找淫僧呢?
飞越了数处屋脊,见东边隐约有灯火之光,还有丝竹的声音,忙向前跑去,走到一个很大的庭院,忽听下面有人喝道:“姓岳的,我早知你要到此,守候多时了,快快下来罢!”剑秋望下一看,分明是那淫僧智能,也就拔出宝剑,跳下去说道:“前次被你侥幸逃生,今番恰被我无意相逢,特来取你的狗命。”
智能也说道:“我已探知你和那个女子是昆仑派中人了,却不明白你们与我们川派有何深仇宿恨,存心前来破坏,我们也决不宽恕的。”剑秋道,“我们以锄恶诛奸为宗旨,不管什么川派不川派,谁叫你们殃害地方呢!”
遂挥动宝剑,向前进刺,智能也使开缅刀,极力抵御。酣斗良久,剑秋觉得智能的武术大有进步,遂把剑法变换,如疾风骤雨锐不可当,智能虚晃一剑,向后退走,剑秋追去。他一面追,一面很是留心,因他前次吃过智能的亏的。智能逃到一间殿上去,剑秋追到殿阶,忽见殿上神像转动起来,吃了一虚惊,立住脚步,细瞧那神像只在自己地位上转绕,不过想迷惑敌人心理的,没有多大意思,遂大着胆踏进殿里。
只听顶上一声响,落下一件东西来,把他罩住,原来是一口很大的铜钟,钟中铸有一个小孔,可通空气,所以人罩在里面,不致闷死。剑秋深恨又中了诡计,把宝剑猛力去劈,但那钟很是厚重,那里劈得开呢。听智能在钟外拍手笑道:“请你在里面多坐些时候罢,我还有事情去干呢!无论如何,今夜一定请你去见阎王的,你不要心急。如若等不及的,你自己手中有剑,不妨自决,免得我来动手也好。”又听足声自近而远,那淫僧已去了。
剑秋长叹一声,只得盘膝坐在钟里,听其自然。隔了一刻,觉得有一阵微风飒然而至,有人在钟外悄悄说道:“里面可是岳剑秋么?”
剑秋大奇,答道:“正是,你是谁?”便见那钟徐徐上升,剑秋已恢复自由,见眼前立着的人,正是方才在酒店里遇见的乞丐,对剑秋说道:“我们快快去罢,不要被他们知觉,他们正在作乐哩!回身跑到庭中一耸身已跃上高墙,剑秋跟着上去,一齐飞奔出了天王寺,来到附近一座林子里,乞丐遂立定不走。剑秋又觉乞丐的飞行功夫,比较自己高胜得多,几乎赶不上他,看他还是很从容的,似乎故意脚下怠慢,和剑秋同行呢!乞丐笑嘻嘻地对剑秋说道:“你认得我么?”
剑秋正在稀奇那乞丐何以知道自己的姓名,前来相助,又见乞丐问他可认识,不觉茫然不能对答。
乞丐道:“你是一明禅师的高足,我是一明禅师的师弟,同是昆仑派中人。当你在昆仑山学艺的时候,我曾到山上来一遭,恐怕你不记得了,我就是飞云神龙余观海。”剑秋也记得一明禅师曾说过,他的师弟中有个余观海,有了不得的本领,常在北方行侠仗义,可是他的行踪诡秘,和舆夫走卒乞丐等游,别人看不出他的行藏,所以称他飞云神龙,遂向他拜倒道:“幸恕弟子肉眼无知。”
余观海哈哈大笑,把他拉起说道:“我很感谢你请我喝酒,甚是畅快,所以更要来救你了。我在关内闻得此间天王寺四空上人,是四川剑峰山万佛寺金光和尚的师弟,他们反对异己,行为不正,我遂出寨来此,探听数天了,知道四空上人确有本领。他还有两个门徒,一名小蝎子鲁通,一名无常鬼史振蒙,都谙剑术。其余的僧人各擅武艺,羽众翼多,很有势力,寺中又广设秘密机关以防敌人,断非一人之力所可得胜。
今天我在店里,见那个僧人看见了你便走,令人滋疑,又听你向酒保探问天王寺状况,估料你今晚必剑秋知道天王寺里有人追来了,正想抵敌,却见余观海一举手,便有一道紫光冲出,声如裂帛,和那两道白光回旋击刺,上下飞舞。
剑秋估量余观海一人之力,正够对付,自己不必加入,恐怕余观海也不愿意他人相助的,遂立在旁边,看那紫光在白光中穿绕着,愈化愈大,愈夭矫如神龙不可捉摸。白光渐渐低落,不多时,那两道白光向外一吐,很快地退去了,紫光立刻敛住。余观海回过来对剑秋微笑道:“那追来的两个,便是小蝎子鲁通和无常鬼史振蒙了,他们的剑术也很好的。幸而四空上人不在寺里,不然必有一番剧战,此时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干,这个天王寺,我想留在以后合力去剪灭罢,你也不必去冒险了。”
剑秋点头答应。余观海又问剑秋到塞外来可有什么事情,剑秋也把协助荒江女侠方玉琴复仇的缘由略述一遍。余观海不说什么,和他走了一程,将近天明,才各自分别。
剑秋又走了两天,将入蒙境了。自思闻天声所说的白牛山大约不远,但自己人地生疏,何从得知呢。几次向人探问,都说不知道,且向多山的地方走去。北方的山雄伟怪奇,和南方的山大异,面且绵亘不绝,道途崎岖。剑秋已走进山地,爬山越岭,不知走了许多路,来到一个幽僻的所在,面前层层石壁,日光不到,岩下长松成林,大风啸自岭背,卷动长松,如波浪滚滚,有千军万马之声,似乎无路可走了。
换着别人早已胆怯心惊,不知所可,剑秋明知迷路,且定了心,找觅途径,但是四周是山,丛丛叠叠,走向那里去好,登高而望,见附近并没有村落人家,人迹不见,慢慢地走下山崖,暗想天近晚了,万一再走不出,我只好露宿山中,可是这里必然很多猛兽,不可不防。他正在犹豫的当儿,忽见崖下有一人影一闪,定睛看去,见是一个绿衣女子,很快地往东首走去,连忙施展飞行术,连窜带跳,到了崖下,向东去追踪那个女子,还见那女子背后的倩影,向林中一闪,遂不见了。
剑秋心中十分惊奇,因为这地方既无人迹,怎么突然来了一女子呢,好不蹊跷,可惜只望见背影,不能知道那女子是个何许人。当下他被好奇之心所冲动,也走入林中,践着数寸厚的落叶,沉寂惨澹,那里有什么女子呢?
剑秋自言自语道:“难道见鬼么,明明见一个绿衣女子走入林中去的,怎样不见呢?”心上那里肯舍弃得下,又朝前走了数十步,见有一株大树当路,修柯戛云,霜皮溜雨,是千百年前物了。
转过树后,又见悬崖下乱草纵横,隐约有一个山洞,剑秋瞧着,更觉奇怪,无意中见洞口草里有一白色的东西,过去拾起一看,乃是一块女子用的白丝手帕,迎风一抖,便觉有芬芳之气扑到他的鼻管里。自思,这个手帕从那里来的呢,明明是方才看见的那个绿衣女子遗失的,天下奇奇怪怪的地方很多,武陵仇池,未民都是寓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何不进去一探。遂披开乱草,走入洞中,上面钟乳下垂,地下潮湿得很,起初觉得黑暗,但是走到后来,渐渐平坦,对面有亮光透入。
剑秋认定亮光,又向前走了百十步,忽已穿出洞外,别有一境,但见平畴绿芜,小屋栉比,几疑此身已到桃花源了,抬头见那绿衣女子,正在前面,很婀娜地走着。剑秋追上去,想要问讯,刚走得三步,脚踏处忽然平空陷落下去。说声不好,早已跌入坑中了。
那绿衣女子听和背后响声,回头一看,见来人已堕入陷井,笑了一笑,向前跑去。不多时便有四个彪形大汉,把陷井里的铁丝网收将上来。因为坑里置有一个很大的铁丝网,剑秋跌下去时,正落在网中,身子往下一沉,那网口便会收拢来,所以剑秋一些用不出功夫了。四个大汉遂出铁索把他缚住,夺下宝剑,一路解去。
剑秋遇着这般奇事,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四下观察,见两旁人家很多门上多编着号数,写的汉字,有许多男子和妇人赶来瞧看,都说捉到奸细了,要解到忠王那里去,这个少年好大胆啊,我们不要饶恕他。
剑秋听了,也莫名其妙,只觉得那些人的口音,很是复杂,河南、山东、四川、两广,各省都有,而大都是很强壮的健儿,心中不能无疑。不多时,那四个大汉已把他解到一座巨厦门前,两旁立着两个卫兵,执着长戟,气象很是森严。
进得大门,穿过一条长廊,便到了一个很大的厅堂,堂下站着四个雄赳赳的健儿,肩上各荷着鬼头刀。
堂上正中坐着两人,左首一个年纪约有二十开外,相貌端正,面目清秀,穿着一件蓝缎长袍;右首一个生得虬髯绕颊,形容丑恶,真似江洋大盗一般。剑秋看了,不知来到何处,如堕五里雾中。不要说当时剑秋不明白,我想看书的看到此间,也要惝恍迷离,急欲知道剑秋到 了什么地方,那堂上坐着的又是何人?那么我并非故意卖关子,不得不要把剑秋搁起,另外叙述一事了。
当有清中叶,石破天惊,风起云涌,开革命先声的,便是太平天国。可惜割据十六省,奄有十六年。只因阋墙起畔,将士涣散,到处屠戮,失去民心,到底如昙花一现,旋归幻影,不过在历史上留着一部分的遗迹,供后人凭吊唏嘘而已。
在清廷侈述功绩,铺张扬厉,指为土匪草寇一类,不知太平军中很有几个人才,如忠王李秀成,他辅着天王,率领创残饿羸之余,赤胆忠心,要把那将倾的大厦支持起来,东西应战,常出奇计以制胜。
更有可取的,凡是他直接统率的军队,所到之处,纪律严明,绝不搔扰良民,而民间痛苦情形,常能体谅,因此人家都说忠王是个贤王。可惜分崩离析,太平军已中暮气,不可收拾,当金陵城破的时候,李秀成把他的儿子天豪,托给门下一个姓范名磊的,带着逃走,自己还拥护着小天王洪福,从清凉山出亡,不幸中伏被擒,遂罹于难。
要往那边一走了,恐你孤掌难鸣,反有不利,遂也来观望风势,乘便可以援助。我来的时候,你已到过了,我窥伺几处没有动静,后来探知他们都在逍遥窝中行乐,遂又到后殿探寻,一见那钟,很是奇怪,遂问了一声,果然你陷身其中了,又被我在佛座下发见机关,遂把你救出来。
原来在观世音足下的巨鳌,鳌头正高高仰起,我把鳌头向下一按,那钟便自收起了。我又探得四空上人近日不在寺中,所以也犯 不着去打草惊蛇,急急走罢!”
剑秋听余观海如此一说,又向他致谢。这时余观海猛抬头向林外一望,说声不好,便听风声嗖嗖自远而近,落叶萧萧下堕,见有两道白光飞奔林中而来,疾如闪电,光耀入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