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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同榜客暗传折桂信

山水情 佚名 5005 2022-12-01 09:44

  却说那了凡与云仙两个,要到昆山县邬老夫人家去,化她设斋进关做预修这两项事,备下四盒素盒,雇下一只小船,双双登舟,解维而行。正遇着了顺风,不一日到了。泊船上岸,叫一个舟人挑了盘盒,一径走进门去。

  恰好老夫人、小姐、春桃三人在厅上闲玩,见了云仙、了凡两个进去,老夫人不胜之喜,道:“两位师父,今日何缘到此?”了凡、云仙俱问讯过,了凡启口道:“一向牵挂奶奶、小姐,日欲到来亲近,因有事碌碌,疏失至此。更兼五月初生出一场急病来,死了一日一夜,还魂转来,几乎不能见夫人、小姐之面,今日小尼是余生了。”老夫人道:“敢问师父患什么病症,急骤若此?”

  了凡道:“说起来甚是话长,待小尼细细的述与老夫人听。小尼欲做一西资会,一日与云仙替老夫人诵了几卷《受生经》,闲坐佛堂,商量定了,停过两日,支值停当。到五月朔日,请了道友,拉了念佛的来到堂中诵经拜忏。至日中之时,小尼忽然头眩起来,竟自死了。老夫人,你道死去的时节,怎生害怕!一到十八层地狱,重重游遍,受尽千般惊骇。幸遇龙图大王,查我阳寿未绝,更考功过格簿,并无作孽之事,竟令释放回生,乃得重立人世。”

  老夫人道:“原来师父受此一番疾苦。我这里因鸯远了,影儿也不晓得,有矢问候,正处不安。今日为何倒要各礼送来,使我受之不当?”

  了凡道:“些须小菜粗果,送来与夫人小姐吃茶。”老夫人道:“如此只得权收了,容日补答罢。”

  说罢,遂叫春桃收过,一边又问道:“所烦的《受生经》儿,不知课诵许多了?”了凡道:“小尼同师弟朝夕课诵,一总课诵完矣。”老夫人道:“重劳之极。但是生日已近,还是几时到庵来好?”了凡道:“小尼今日到来,原非为别事,一来要问老夫人主意,二来尚有一事干渎,不识老夫人肯发心否?”老夫人道:“什么事体?莫非要装塑佛像么?”了凡道:“不是。”“莫非要改造庵宇么?”了凡道:“又不是。小尼自己一件分内之务,恐老夫人不允,所以不敢轻易出口。”老夫人道:“一向是相知的,有事尽说,何必如此。”

  云仙在坐,乃替了凡对老夫人道:“师兄说的,也不是装塑,也不是改造,是思这场急病,死而复生,感激天恩,目下要苦志受戒,欲做一个斋筵进关。苦无护法资助,意欲要老夫人喜舍,恐言之取厌,故将言不言耳。”

  老夫人道:“既如此,也是了凡师父一片诚心,修行善果。不要说我曾与两位往来的,就是素无相识者,去募化他,自然也要乐助。这个小事,你但放心,我来做预修的时节,替你备斋便了。”了凡听见慨然而诺,遂立起身来,问讯谢了。

  老夫人正欲再商量还受生事,只见外面走两个穿青的进来,立在阶下道:“我家相公来拜奶奶。”老夫人知是苏州侄儿,中了举人来拜望,乃对素琼道:“你表兄来了。可同两位师父到汝房中去坐,春桃留在这里服事一回,就叫他进来也。”素琼听了吩咐,引着两尼,一径到绣房中去了。

  却说吉彦霄,恭恭敬敬的穿了公服走到厅上,深深的拜了四拜,立起身来,卸去公服坐了,乃启口道:“一向疏失姑娘,望乞恕罪。”老夫人道:“侄儿恭喜,尚尔欠贺,今日又要劳你。”彦霄道:“岂敢。”

  老夫人道:“前日这报喜的来时,晓得侄儿中了,快活了一回。想你这样青年,就能耀祖荣宗,你父母两个也是有造化之人了。”彦霄道:“偶然侥幸,论起做侄儿的才学来,那得有个中日。”老夫人道:“这个也不要谦逊,比着解元,差得一名了。”

  彦霄道:“若说起那解元来,是同寓的。他的文字也与侄儿不相上下,不知为什么被他占了头名。”老夫人道:“今年解元是何处人,得与侄儿同寓?”彦霄道:“就是苏州府人,住在洞庭山长圻,姓卫名彩,号旭霞,是一个青年,向与侄儿曾在东禅寺读书,结过盟的。”老夫人道:“原来也是苏州人。”说罢,乃对彦霄道:“我同你到里面去坐,待我吩咐厨下,收拾点心。”

  彦霄立起身来,叫家童住在外厢,自己随着姑娘,一径到内室中去坐下。

  老夫人到厨下去了,彦霄在内,想起那卫旭霞芳姿遗照一事,乃暗里思索道:

  “怎的方才说他,姑娘略不谈起,想是原不认得的。既如此,我想那卫旭霞是虚空想思,不过是走马看花。又何由晓得姓字?亦何由看得如此切骨切髓,又知是昆山人?这段狐疑,真个使人莫解。我道其中必有一个缘故。”

  正思想间,老夫人忽然走进来,引了彦霄到书房中去坐下,自己陪了,掇进酒肴,极其丰美,姑侄两个在那里说说活话的饮酒,不题。

  却说那春桃站在老夫人傍边,听见彦霄说了卫旭霞中解元的消息,因老夫人在坐,只做不晓,不敢接言,暗中自忖道:“他说是洞庭山人,姓名又是了凡弟子一般的,莫非就是他?果真有此事,那了凡这尼姑时运到了,待我进去报与他们知道。”

  遂飞奔的走到小姐房里,对了凡道:“师父,我得一喜信在此,可要说与你听?”

  素琼见得春桃气的说,乃道:“小贱人,又来没些规矩,你有什么喜信?”春桃道:“小姐,不是诬言,实实是个喜信。只恐说了不但是师父们要快活,就是小姐,也要快活的呢。”

  素琼道:“小贱人,你莫非见了鬼了?”了凡道:“小姐不要骂他,待春桃姐说来。”

  春桃道:“方才师父在外边看见来的客人,是我家老夫人的侄儿,住在苏州,因中了举人来拜望。他与老夫人在厅上闲话,说起今年解元是洞庭山长圻人。”素琼听得春桃说,乃接口道:“姓甚名谁,那吉相公可曾说得明白么?”

  春桃道:“怎的不说明白,小姐你道好不诧异,竟是春间相会了凡的弟子。”

  紫琼、了凡、云仙三人,听了春桃这言,一时惊喜无任。了凡道:“不信有这样奇事,我们的弟子中了解元,只怕是同名同姓的。”春桃道:“那吉相公见在外边,若不信,去问他就是。他还说向者与他结盟弟兄,近日又与他同下处考的。”了凡道:

  “此信若是真的,他少不得要到庵里来报我知道,目下省得又要去惊动那吉相公。他是簇簇新的一个举人,我们做尼姑的,也不便去问他。”素琼道:“这个何妨,但是此时也不必性急得的。”了凡道:“小姐之言,甚是有理。”素琼道,“师父,倘令弟中了,你虽是出家人,下半世受用不尽矣。”

  云仙道:“小姐说便如此说,但目今世态炎凉之极,他或者道是我们师兄是个尼姑了,恐玷辱他们,竞不肯复来认为姊妹,亦未可料。”

  了凡听了云仙之言,道是讥诮她,乃对着云仙翻个白眼。索琼乃接口道:“我看起了凡师父令弟来不是这样薄幸人品,不必疑虑到这个地值。”了凡道:“难道他是这等薄情,况且他有怀佳丽,尚欲藉我帮衬。”索琼道:“什么佳丽,要你帮衬?”了凡道:“这句话,与小姐说不得的。”素琼道:“怎的说不得?一定要求教。”

  了凡想了一想,欲要启口直言,因云仙、春桃二人在侧,恐索琼害羞,遂挽了她的手,走到栏干外去,附耳低言道:“我家舍弟,春间与小姐相会,即存心向幕。小尼送他出门的时节,他询我来,我对他道:小姐尚未许嫁。舍弟此时嘱咐小尼道:若有寸进之日,要我与小姐做媒。”

  索琼听了这几句话,心里实是暗喜,只不好明言回答,只红着脸儿,默默然而已。正是:

  耳边忽送投机话,欲答含羞不敢言。

  却说老夫人进去陪彦霄吃过点心,也点检几簋索肴与两尼吃了,随到绣房中来,安放她们一番,俱留宿了。到得明日,先发付侄儿回家,又与了凡商量做预修设斋之事,约定小春中旬到庵,一起料理,先把这四幅吊挂送与她,也打发归庵去了。

  惟有索琼小姐闻了卫旭霞中解元的消息,又因了凡这一番附耳之言,心中扰起相思,整日寝食不思,几乎寄起病来。

  一日,恰好老夫人烧香出去了,素琼独坐绣房,把他的诗笺玩味一番,忽然想着了画扇,乃叹口气道:“世间的事情,吉凶必有一个先兆的。我想这日画扇的时节,才要动笔落墨,只听得檐外鸦鸣几几,此时道有恁般口舌是非,疑虑了一回,岂知今日遗失了,兆应若此。”

  正思想间,春桃走进来,见得小姐长吁短叹,眉头不展,面带忧容,自然知是又在那里想这把扇儿,心上也觉着呆,乃不言不语的立于跟前。素琼见了,启口道:

  “教尔寻扇,缘何再不肯与我寻着?真个可恨之极。”

  春桃心上又吃一惊,只得便着口道:“扇子在房中之物,我又不曾偷得,教我哪里去变出来还小姐呢?”素琼暗里也道春桃说得是,竟不疑虑她,遂道:“依你如此说来,真个没寻处了?我如今无可奈何,想着一计在此。目下喜得老夫人不在家里,替我到门首去,看一个卖卜先生,唤他进来,问一课儿有无,就好放下念头了。”

  春桃答应而去,走到门首,立过一回,等得脚酸腿软,并不见有什么起课的来。

  正欲转身进去回复,忽听得一声:“报君知”响,乃复走出门去,东西两头一望,见一个戴巾的瞎子走来。春桃叫一声:“算命先生,可会占卦的么?”瞎子道:“算命少不得占卦,占卦少不得算命,这两样通会的。”春桃道:“既如此,我家小姐要起一课,请进来。”

  瞎子一步步的走上阶头,春桃拽了他的拄杖,引上厅堂,教他坐下,慌忙进去报与素琼知道。

  索琼遂于盆中净了手,包了钱方银子,轻移莲步的走到厅上。见得是个双瞽的,也不去回避他,遂叫春桃点了炷香儿,讨出金钱,接来暗中祷告过,付春桃授与他。那瞎子接来,放在课筒里,摇了一回,排成一卦天风垢。瞎子问道:“是何用的?”春桃道:“是失物。”瞎子道:“失的可是竹木之器么?”春桃道:“是一把扇子。”

  瞎子道:“我晓得了。问卦先须看用神,失物以才为用爻。今不上卦,第六道,路爻发动,是远方人得去了,似乎难寻着的。喜得日辰合着动爻,卦体又是以阴遇阳之象,不知为什么道路爻动,又临文曲青龙来。我看起来,是一个贵人得在那边。目下秋归冬旺,子孙卦身,临第二,爻亥宫,又是伏才属木,失物又是竹器,到十月间,水能生木,扶出木爻,当有着落之兆也。”

  索琼道:“若得先生之卦灵应,就好了。”

  瞎子道:“不瞒小姐说,小子是苏州人,混名教做恬鬼谷,人人道好,个个喝彩的呢。小姐若不信,后日应验起来,自然道我不是夸口了。如今闲话少说,课金只要一钱纹银,求小姐快送了,不要耽搁小子的工夫。”索琼遂将这纸包叫春桃授与他。那瞎子接在手里,捻过一捻,觉得不少,即忙袖了。原教春桃送出大门去了。

  春桃转身进来,收拾了香案,随了素琼到绣房中去道:“小姐,那瞎子的课,不知可着否?”索琼道:“他说在十月问当有着落之兆。我想起来,何由得到小厢去?他说是远方人得去了,又是什么贵人,那几句话都是浪言了。我道目下不见,竟没有了,连这十月间之言,也是虚话耳。”春桃乃假意劝道:“如今小姐也不必愁烦了。我道这把扇子值得几何,今日到出脱了钱方银子。且到十月里看应验不应验,再作区处。”索琼道:“正是。我如今索性也不指望了。不知老夫人可曾回家,你可到外朋去看看来。”春桃答应一声,竟自出去了。

  且说索琼在闺中闲思杂想,想着了自己年方及笄,尚无婚配的消息,不免有揉梅之恨,自言自语的道:“古礼有云:男大须婚,女大须配。可笑我家母亲,竟是日日与这起尼姑道婆她来我往,烧香念佛,全不以择婿配婚为念,使我忧心如醉,未审何日得遂桃天之愿也。依我想来,前日那了凡说他的弟子在那里想慕找,我看他原是一个俊雅人才,但不知吉家表兄说他中了解元的消息可确否。若非讹传,他果然有意于我,竟央了凡来做媒,或者我母亲势利他是一个解元,指望后边发达,遂自允了,倒也是男女相称的。只怕我命薄,没福分招受,他竟不曾中,原是一个落落书生。那时节纵他有心向慕,央媒说合,母亲毕竟鄙薄他不相称,定不肯俯就的,这便怎生是好!”

  想罢,乃道:“苍天,苍天,求你撮合他来成就了百年姻眷!”索琼一面呼天而告,不知不觉的屈下双膝,深深礼拜。

  恰好春桃进来,被她见了,乃道:“小姐为何在此拜天?”素琼忽然惊起,觉得惭愧无地,问道:“春桃,你几时来的?可听得我祝告些什么来?”

  春桃见得小姐局促不安,假意只做不知,道:“我才到得,但见小姐礼拜,并没有听见祝告。”素琼只假意说道:“我也没有什么祝告来。因老夫人今年五十寿诞,在此祷告苍天,愿她身体康健,寿命延长。”春桃道:“小姐缘何倒忘却自己?依我看起来,当祝告一番。”素琼道:“当祝告恁般?”春桃道:“愿早配一个美貌才人,朝夕偎红倚翠,得遂芳心,这也是小姐身上毕竟要祝告的。”索琼道:“小贱人,教你去看老夫人可曾归来,不回复我,倒讲这些乱言!”

  春桃见得小姐发怒了,乃慌忙接应道:“老夫人已归,请小姐出去,商量择日起程到支硎山去。”素琼听了,乃同春桃回房,到老夫人那边去了。正是:

  一闻卫子登科信,惹得佳人肠九回。

  那素琼小姐已到老夫人跟前去,商量择日到支硎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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