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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樵史通俗演义 江左樵子 3840 2022-07-07 17:00

  长店征鞍,芦沟奔马,燕台古道湾湾。名场利窟,来往杂贤奸。流水落花何处,空留下、剩水残山。当年去,金门献策,几度泪难干。今日栖山广,凄凉滋味,寂寞阑干。恁关心阉祸,笔底珊珊。撇下巫云湘雨,搬演出、如蚁朝班。输年少,通宵叹笑,秉烛酒杯寒。

  右调《满庭芳》岂有不平事,但存未坏身。

  只言天下合,孤影鬼神亲。

  世道余青史,春风足故人。

  无多谈往迹,愚叟旧西邻。这一首诗乃闽中黄石斋所作,只用作引话,原不拘拘本题。且说魏忠贤一手握定大权,与阁老沈遂为心腹,将执法的王纪,清正的锺羽正,倾陷他去位。忽又要皇帝设立内操,与沈商议,要他上本。沈就上一本,道:“治不忘乱,安不忘危,须设立内营,不时操演,使内侍尽为壮丁,禁廷预有武备”等语,纸上似有可观。魏忠贤从中主张,天启皇帝竟准奏了,凭他科道动本,只是不理,不上两月,拣选了阉人三千名,在五凤楼左设了内营,三六九操演弓马,给衣甲,发钱粮,把亲信的人引入大内,亲戚党羽,交互盘踞,放炮之声,直闻百里。魏忠贤常常戎装跑马。也有一日请天启看操,只道是十万羽林军还不及三千没毡汉。有诗为证:大明天子羽林儿,自幼先将遗体亏。

  女子在军军不振,阉人习武武安施。

  岂知禁地非喧地,漫说常时防变时。

  庸相依回代陈乞,未几去位实堪嗤。

  自此以后,魏忠贤在宫中不时乘马,扬扬得意,竟是个小皇帝了。四年二三月间,春光明媚,柳树争妍,宫里一般也游春玩景,往来作乐。天启皇帝正同妃嫔坐于便殿,魏忠贤公然骑了马打御前经过。天启虽是宠他,不觉勃然发怒,傅旨唤他转来,自己拈弓搭箭,只一箭射杀其马。魏忠贤俯伏在地,也不称“奴婢有罪,罪当万死。”天启拂衣回宫,他也傲然竟去,在那些小太监面前反道:“射死咱的马,再牵个来骑也不紧。咱小时节眼师傅看那《通鉴》上边董卓、曹操一班人带剑上殿,剑也带了,何况走马?既有了内操,骑马是咱本等的事,恼怎的嗄?”这些话,一般也有人傅到皇帝耳朵里,才懊悔内操的事不该做的。天启不恨魏忠贤,反道沈毡动本的不是,不久也就放他回籍去京。正是:李代桃僵不自由,趋炎附势更谁尤。

  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

  魏忠贤见皇帝有些恼了,李永贞一班心腹也都道:“天子御前原是走不得马的,万一圣怒不测,有些心变,就不了。还该请个罪儿。”魏忠贤才到便殿跪下,搕头道:“奴只认是内操该骑马,不晓得万岁爷在便殿,罪该万死!如今亲到涿州地方进顶上奶奶的香,祝颂天子万寿。万岁爷准奏,才敢前去。”天启道:“朝里事情多,进了香快快回来。”魏忠贤谢了恩,出宫去。这魏忠贤久不口称奴婢了,这番陪个小心,皇帝也就一些不恼了。正是:弥天大罪遮藏过,娇诬重来张泰山。

  且说魏忠奏过了皇帝,就分付大掌家太监王朝用,先料理仪仗、侍和那轿马饮食,另有分管的内官,一一预办。凡是魏忠贤停骖的地方,不要说供馔奇异,排列齐整,那些跟随的官儿是一处,差役是一处,轿夫、马夫、驴夫,只好在空野地面先拾厂伺候,喂马的槽何止数千个,一路攒攒簇簇,凡官员,戏子、蹴踘、厨役、打茶、牢役、听差、牌子抬扛等人,也不止数万。经过地方,小民户外设香案,插杨柳枝并那野花,焚香跪接。冠盖车马,缤纷奔赴,若电若雷,其尘障天,其声动地。那文武官员不奉承他的,闭门不出;奉承他的,献谀气怜,络绎不绝,四人大轿也有一百二乘。怒马鲜衣,束玉衣锦,前后追趋、左右拥擭的,更有二三千人。跑马射向箭,挽弓打鸟蛋,和那乐人鼓桨笙箫,呜呜噫噫的,真正不绝于耳,连说话也听不出来。跟随的人有狂奔死的,行路的人有挤踏死的。那街市的马何止千数,也都雇一尽,实古今希见的事。就是皇帝效天出来,那有这样骄奢,这般热闹。出城这日,魏忠贤坐了八人大轿,穿蟒曳玉,把身子挺着。轿前用骡四头扯拽,快如飞鸟。有禀的武官或太,只两骑马扶轿的内官,如李朝钦、石元雅辈喝得一声“去”;惟有文官如李鲁生、李蕃辈,若跪着或打恭相送,这骡轿就略慢些了,那两傍扶轿的内官,就平平的说一声“请回”,轿又飞起过去了。魏忠贤在轿里,饱便正坐着,倦就歪着身子,半睡不睡。或偶然多用了几杯酒儿,且自靠在轿前的扶手上,两眼迷离,那知道跪的、打恭的是何人,行到的、行过的是何处。

  头一夜在良乡县歇了。魏忠贤才下了轿,涂文辅、李朝钦禀称:“有官儿阮大铖有紧要事求见。”魏忠贤记得阮大铖的名字,就说唤他进来。阮大铖入内叩了头,低声禀道:“外面有点《点将录》,都载的是东林恶党,倒也奇可喜,特抄写一本送与上公看。”魏忠贤接过来,递与李朝钦,“急念来咱听。”就拱让了阮大铖起来。李朝钦念那《点将录》道:天罡星:托塔天王李三才,及时雨叶向高,天巧浪子钱谦益,圣手书生文震孟,白面郎君郑鄤,霹雳火惠世扬,鼓上皁汪文言,大刀杨涟,智多星缪昌期等,共三十六人。地煞星:神机军师顾大章,青面兽左光斗,金眼彪魏大中,旱地忽律游士任等,共七十二人。李朝钦念完了,魏忠贤呵呵大笑道:“做得好,做得好!阮哥,只怕就是你做的,真好大才!自当重用。”阮大铖道:“外面还有《同志录》、《天鉴录》,载东林诸人。与南乐魏阁老手点的《缙绅便览》一本,实当参看,上公就知举朝的忠佞了。”魏忠贤道:“多承指教,不敢忘报。只是你们这班好人,也该大家聚一聚,立个会儿起来,同心帮助我,决有重用之处。咱魏老爷不是不知好歹混帐的人。”阮大铖道:“蒙上公分付,回京就结个盟会起来。只有一件禀上公:曹钦程这个贪横小人,不忠不佞,一味痴邪,断然用不得他。怕反坏了咱门的体面。”魏忠贤道:“咱知道了,你且请回。”阮大铖打了一恭,出门去了。

  魏忠贤次日到了涿州,住了一夜,才往泰山娘娘行宫进香。人山人海,说不尽热闹。道士叩头待斋,都不必说。魏忠贤舍了五百两银子,分付修理庙宇,剩的请道士这个大醮,保佑皇爷圣寿无疆。道士又叩头谢了。魏忠贤只因朝里事体件件都飞马来禀他,一日来回有三四转,天启也等他主意商量方才票本,故此不敢亭留。进香完了,忙忙起程,七十里路赶到良乡县,已掌灯时侯了。次日进京,又有许多官员迎接,是不消说的。正是:阉人得志多奢侈,半朝天子半人臣。

  且说阁老顾秉谦、魏广微,因外面纷纷议论,说他两个是魏太盐的心腹,就有门生阁老的谤言,十分发恼。商量定了,平昔把《缙绅便览》一部暗把己意批点:极重者三点,次者二点,又次者一点。阁部翰林外抚如叶向高、韩爌等,何如宠、钱谦益、成基命,缪昌期、侯恪、姚希孟、陈子壮等,约六七十员,反说他门是邪党,打点要送与魏贤。恰好进香这遭,阮大铖在半路跪送了《点将录》,见魏珰十分欢喜,他回到京里,就东扯西掠,约会了肯附魏珰的一班人,先有二十人,在家结了盟誓,同心助魏,偏要与东林为仇,都一个个或杀或逐,方才满意。魏广微知了风声,就差长班请了几个头儿去商量,附魏的都加圈:三圈,二圈,一圈不等。又托阮大铖找寻了李鲁生的《同志录》。崔呈秀的《天鉴录》,一齐密付魏忠贤。魏忠贤大喜,具将原本付李朝钦支掌。又命李永贞、石元雅、涂文辅各私抄小楷折子,藏在袖里,每日早起齐赴魏忠贤直房,按名回话。镇日的查升官本内有无折子姓名,参官本内有无折子姓名,面同简举,不许异同,升的升,坏的坏;若折子有姓名的,更升得快,坏得毒。那《缙绅便览》上圈的人也不少,其三圈的如黄克缵、王绍徽、王永光、徐大化、霍维华、阮大铖、周应秋、杨维垣、倪文焕、,两圈、一圈的不能尽载。《天鉴录》也有两样,首载东林渠魁。你道是那个?原来是:叶向高孙承宗韩爌刘一赵南星杨涟高攀龙左光斗孙居相李邦华乔允升王洽曹于汴钱谦益姚希孟李腾芳孙鼎相徐良彦文震孟侯恪熊明遇沈惟炳熊奋渭周宗建王心一顾宗孟姚士慎张振秀顾大章后又载真心为国、不附东林的,你道是那几个?原来是:顾秉谦魏广微王绍徽王永光霍维华徐大化周应秋崔呈秀阎鸣泰邵辅忠杨维垣倪文焕阮大铖卓迈李鲁生梁梦环李蕃曹钦程吴淳夫孙国桢刘廷元孙杰刘志选李春烨黄克缵贾继春刘廷宜那《同志录》只开载东林的正人君子,也有不东林,为人正直,不附魏珰的,都一网打尽。你道是那几个?这倒多着哩,原来是:叶向高孙承宗刘一韩爌赵南星孙慎行杨涟左光斗高攀龙孙居相李邦华邹元标韩继思易应昌乔允升冯从吾曹于汴陈宗器李腾芳孙鼎相徐良彦申用懋文震孟郑鄤陈仁锡侯恪姚希孟姚士慎熊明遇沈惟炳熊奋渭周宗建王心一毛士龙黄尊素刘芳李应升张慎言房可壮惠世扬章允儒刘弘化张振秀蒋允仪侯恂游士任张光前贺烺孙必显汪始亨顾大章周顺昌侯震旸张泼刘宗周邹之麟刘时隽解学龙瞿式耜邹维琏这几本书,一册一册都纂成了,送与魏忠贤做底本。真正同己都进,异己都摈,不成个朝廷了。其时又有《选佛录》,不知是那个做的,也有东林在内,却是明哲保身,不肯言生事的多。不曾得原本,只记得几个,原来是:孙承宗蔡复一董其昌王洽申用懋范景文邹之麟姚士慎杨栋朝方应祥申绍芳魏浣初侯恪姜一洪张玮周诗雅贺烺张廷秀白贻清程国祥彭惟成其余还有一二十人,大抵不是附魏忠贤做歹事的,故此一册人都不敢抄傅,只好口里说说儿罢了。正是:莫言世上无公道,路上行人口似碑。

  从此魏忠贤内有客氏、王体干一班人做心腹,外有崔呈秀、魏广微、顾秉谦、阮大铖、杨维垣、倪文焕一班人做爪牙,心粗胆壮,意得志满。今日升一个两个是折子的人,明日逐一个两个是折子内的人。却有一点良心不没,倒敢敬重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这五六个正人君子,他还不敢动手。杨涟这几个,怎肯因他升用,肯松他一步,少不得忠心激发,要弄出事来。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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