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方广佛华严经》:
如来广大目,清净如虚空,
普现诸众生,一切悉明了。
佛身大光明,遍照于十方。
处处现前往,普游观此道。
佛身如虚空,无得无所龋
无得无自性,吉祥风所见。
如来无量劫,广说诸佛道。
普灭众生障,圆光悟此门。
一切众生界,流转死生海。
佛放灭昔光,无碍神能见。
清净功德藏,能为世福田。
随以智开觉,神力于此悟。
众生痴所覆,流转于险道。
佛为放光明,离垢神能照。
又曰:“十方世界,一切诸佛,知诸众生,乐欲不同,随其所应,说法调服。”
吕真人《赠刘处士歌》:
六国愁看沉与浮,携琴长啸出神州。拟向烟霞煮白石,偶来城市见丹丘。年来摘得黄岩翠,琪树参差连地肺。露飘香陇玉苗滋,月上碧峰丹鹤唳。洞天消息春正深,仙路沓茫人不识。浮世短景倏成空,石火电光看即逝,韶年淑质曾非固,花貌玉颜还作上。芳榛虚度春与秋,乐事难穷今与古。何如识个玄玄道,道在吾身重如宝。但能制得水中华,水火翻成金丹灶。玄州肠谷是吾家,石破天荒身不老。耳闻争战还倾覆,眼见妍华成枯槁。唐家旧国尽荒芜,汉代诸陵空白草。浮游世界实足悲,模花性命莫迟迟。珠现溢屋非为福,罗绮满箱徒尔为!志士戒贪昔所重,庸人溺欲空自悲。世人世人审听我,流光迅速如飞火。陰滢贪诈早消除,六贼三尸为汝祸,八琼秘诀君须知,莫待铅空车又破。咫尺玄关若要开,请君自解黄金锁!
这篇词是要说佛,说道,说理学,先从因果说起,因果无凭,又从《金瓶梅》说起。单表这《金瓶梅》一部小说,原是替世人说法,画出那贪色图财、纵欲丧身、宣滢现报的一幅行乐图。说这人生机巧心术,只为贪图财色,猛上心来,就毒杀平人,好娶他的美妇,暗得他的家私,好不利害,白手起家,倚财仗势,得官生子,食的是珍羞,穿的是锦绣,门客逢迎,婢妾歌舞,攀高接贵,交结权门,花园田宅,极尽一时之盛。也不过一场春梦,化作烈火烧身,不免促寿夭亡,受尽轮口之昔。滢人妻妾,依旧妻妾滢人;富贵繁华,真是风灯石火。细想起来,金银财物、妻妾田宅是带不去的。若是西门庆做个田舍翁——安分的良民,享着几亩良田,守着一个老妻,随分度日,活到古稀善病而终,省了多少心机,享了多少安乐!只因众生妄想,结成世界,生下一点色身,就是蝇子见血,众蚁逐膻,见了财色二字,拼命亡身,活佛也劝不回头。依旧生于此门,死于此户,无一个好汉跳得出阎罗之网,倒把这西门庆像拜成师父一般。看到,‘翡翠轩”、“葡萄架”一折,就要动火。看到加官生子、烟火楼台、花攒锦簇、歌舞滢奢,也就不顾那髓竭肾裂、油尽灯枯之病,反说是及时行乐,把那寡妇哭新坟、春梅游故馆一段冷落炎凉光景看做平常。救不回那贪滢的色胆、纵欲的狂心。眼见的这部书反做了导欲宣滢话本。少年文人,家家要买一部,还有传之闺房,念到滢声邪语,助起兴来,只恨那胡僧药不得到手,照样做起。把这做书的一片苦心变成拔舌大狱,真是一番罪案!
我今为众生说法,困这佛经上说的因果轮回,遵着当今圣上颁行的《劝善录》《感应篇》,都是戒人为恶,劝人为善,就着这部《金瓶梅》讲出陰曹报应、现世轮口。紧接这一百回编起,使这看书的人知道阳有王法,陰有鬼神,这西门大宫人不是好学的,杀一命还一命,滢一色报一色,骗一债还一渍。受用不多,苦恼悔恨,几世的日子冤报不了。又毫说些陰阳治乱,俱是众生造来大劫,忠臣义士、财色不迷的好人,天曹降福,使人好学。惜此引人献出良心,把那滢胆贪谋一场冰冷,使他如雪人洪炉,不点自化。岂不是讲道学的机锋,说佛法的喝棒,讲《感应篇》的注解?今把做书大意说明阁起,且讲正传。
话说《金瓶梅》一百回终,内说西门庆死后,生了孝哥,与吴月娘度日,家业雕零,群妾离散,金莲、春梅皆因好色,不得其死。前传说过不题。后来宋钦宗靖康十三年间,遇着金兵大入中原,把沛京围了,掳掠金银子女无算,讲了和盟北去,不消一年,倾国又来。那时山东、河北地方俱是番兵,把周守备杀了,济南府破了。清河县地方去临清不远,富庶繁华,番兵、土贼一齐而起,那吴月娘抱着四岁孝哥,家人走散,到了永福寺,原是西门庆舍了五十两布施,僧官认的月娘,暂且藏躲。僧官有些家私,不敢久住,后来也就躲在远山破寺去了。只有一个云游老僧,八十余岁,名唤普净,生得眉长骨瘦,驼背弓腰,撇在方丈,照管寺中家器。那些避难妇人渐渐多了,藏隐不下。那寺外往来兵马,何止一日三五千过!幸喜各去攻城,不入寺中搜觅,也就躲了十余日。眼见得金兵抢过究东一带地方,撤口沛梁大寨,围困京城去了。真是杀的这百姓尸山血海,倒街卧巷,不计其数。大凡行兵的法:杀的人多了,俘掳不尽,将这死人堆垛在一处,如山一般,谓之“京观”,夸他用兵有威震敌国之胆。这金兵不知杀了几十万人民,筑成京观十余座而去。但见:尸横血浸,鬼哭神号。云黯黯黑气迷天,不见星辰日月;风惨惨黄沙揭地,那辨南北东西!佳人红袖位,尽归胡马抱琵琶;王于自衣行,潜向空山窜荆棘。觅子寻爷,猛回头肉分肠断;拖男领女,霎时节星散云飞。半夜里青鳞火走,无头鬼自觅骷髅,白日间黑狗食人,大嘴乌争衔肠肺。野村尽是蓬蒿,但闻鬼哭;空城全无鸟雀,不见烟生。三堂路口少人行,十方院中存长老。
却说那普净长老,在寺中也不念佛,也不诵经,也不吃斋,每日在禅床上跏跌坐禅,闭日入定,悠悠扬扬,终日口中不知念的甚么,不出一声,一似坐化了的一般,不止一日。那逃难的妇人和吴月娘,俱是白日藏在佛座经柜底下,夜间在香积厨取些剩米,就佛前香点起火来,做些稀粥吃了,天未明依旧又躲伏在黑暗里。后来金兵过尽,渐渐有人行走,那些妇女们各自回家,也有找觅儿女的,也有在死尸身旁找觅丈夫的,俱各去讫不题。止剩的月娘领着小玉,抱着孝哥,不敢回城,指望遇着熟人问城里信息才敢回去。
那日正是七月十五之夜,为三元地官解厄之辰,月娘佛前拈香拜了,和小玉藏在东廊尽头一间伽蓝殿座下,铺些干草,和衣而寝。恰有三更时候,只见月色无光,佛灯隐隐,远远听见一似有人马喝道之声,来的渐近。吓的月娘忙推小玉,只是不醒。月娘起来伏在门缝边俏俏听视,全无人影。
又听一会,只见大寺中门呀的开了,有一对灯笼先进来,后有两个官员,俱是幢头皂服,领着一群吏卒,有百十余人:一拥而入。又有一个戴吏巾的外郎官,手执大簿一本,高声说道:“就在这里点名,领这些人们去口旨去罢!”一言未尽,早有一张大桌、两把交椅放在正殿檐下,两员官朝南坐了。霎时,月色沉陰,满寺中都是黑气,把月色星光遮了。只见寺门内外恰像有几千人走的声响,似审户放赈一般,一面大牌,领着许多人进来,俱是披发无头、面伤臂折、赤身露体之鬼,也有妇人,也有男子,也有老汉、小儿,挨肩挤背,满寺中站不下。不知堂上点名说些甚么,就有一杆白旗领着去了,如此何止百十余起。月娘惊得呆了,不敢出声。
只见二员官一齐起身往外急跑,有一群金甲大将拥着一尊神道乘辇而入,弓矢铁锁,前后围绕,却是冕琉龙衮之服,朝南坐了。二员官跪倒呈上册籍,尊神全不言语,早有一个白须老官将册收去。一阵异香自殿中飘出,隐隐闻空中笙管之声。那尊神上辇,也不由寺门,就在殿前冉冉而起,一切鬼神俱不见了,依旧寺门静闭,悄悄无声。吓的月娘念佛不迭,又不敢叫小玉,只得伏在殿门坎边盹睡。
又只听得野外鬼哭瞅瞅切切,又见几个鸦鸟在殿脊鹊尾上叫一阵,笑一阵,乱飞一阵,叫的陰气逼人,好生害怕。隐隐听得木鱼之声,却不在方丈内,一似绕寺外游行一般。
待不多时,只听木鱼声走近寺来,唬的月娘趴起来,门缝里张睛细看——呀!原来是普净禅师,头戴昆卢地藏佛冠,身穿百补受戒袈裟,左手执九环锡杖,右手拈杨枝法水,两个童子引进寺来。木鱼也不响了,只见正殿大开,禅师跌膝而坐,大喝一声道:“咄!如问今世因,前生作者是,如问来世因,今生作者是。”遂说、华严经》日:众生愚痴起诸见,烦恼如流及火然。
导师方便悉灭除,普集光幢于此见。
诸见愚痴为罔盖,众生迷惑常流转。
佛为开阐妙法门,光照方神能悟入。
为令一切劫海中,如来种往常不断。
为令一切世界海,显示诸法真实性。
为令一切众生欲,摧破一切障碍山。
一切国上心分别,种种光明而照现。
斯由业海不思议,诸流转法常如是。
看官听讲,原来人身上有三魂七魄,在生前是三尸七情,散作妄想游魂,平空作业。及至魄散身亡,那三魂就是三个鬼,一个在陰司受罪,一个在阳世托生,还有一个守尸鬼在坟墓边赶浆水、起旋风,不得脱离,甚是牵缠,性情不化。所以修行人在生时即炼得魂魄合一,便可成仙成佛,到阳寿终时,那魂魄清虚,自然不生鬼界,那有轮回?今日普净禅师是地藏菩萨化身,自知众生遭劫,来此超度。那些难中死于非命的,都是陰曹造就,日月不差,死法各别,既有陰神领去不题。那已前死过的冤魂未散,老鬼、旧鬼见此佛法,岂不来求超度?
普净禅师说揭已毕,即将杨柳枝拈起甘露,放这饿鬼的施食。一时间,那些大鬼、小鬼、恶鬼、善鬼、穷鬼、富鬼、贵鬼、贱鬼、文鬼、俗鬼、滢鬼、贞鬼、好死的鬼、横死的鬼,或绳缠脖项,或刀挂头颅,或百病攒身,呕呕哑哑,或一灵不散,牺栖惶惶,俱来受一点灵光,消那无明宿孽。也有求托生的,也有求免罪的,哀号不一。就中有一鬼,头戴长枷,腰缠铁索,自称是西门庆,在陰司被冤魂告罪未结,愿求超度。有一鬼眉弯双月,项锁长绳,恹恹病瘦,娇态堪怜,自称是李瓶儿,被丈夫告罪未结,愿求超度。又有一鬼披发遮面,血流满胸,自称是潘金莲,被人杀死,丈夫告罪未结,愿求超度。又有一鬼,浓妆粉面,裸体赤身,娇声宛转,双眉颦戚,自称是春梅姐,困贪欲失陰而死,久不托生,愿求超度。外有无名小鬼,哀求甚多。
那禅师放出佛光,恰似一轮明月罩住法身一般,众鬼如何得近!只见禅师大叫一声日:“善哉!善哉!尔等众生皆是无明中造此大劫,以致色身荡灭,各得现报恶业。现在因果未还,纵有佛法,从何处解,今日一滴甘露止救得一时饥渴,如要托生,自有陰都定案,佛虽慈悲,只好指点明白,教人忏悔,来生行善,不能消今生罪孽。”众鬼又哀求不去,那祖师将锡杖向北方幽明地下一撞,忽然划地一声,就地裂开一道金光,跳出牛头马面二鬼,狰狞凶恶,左右侍立。祖师即传法旨,唤轮回判官听令。
二鬼去不移时,早有黑面赤须一人,手执大簿呈祖师看毕,即唤众鬼日:“西门庆滢杀罪重,三世报冤,因你仗义施舍,不失人身,今往东京富户沈通家托生还报。李瓶儿引好盗财,气夫丧命,因你向善刻经,不失女身,今往东京袁指挥家托生还报。潘金莲毒杀夫命,天性奸滢,若论轮回,该化身虫蛇,只因夫命未偿,仍化女身,在山东黎指挥家托生还报。春梅庞氏虽无大罪,衔色行滢,致陈经济贪色杀身,妒孙雪娥卖娼自缢,纵欲亡身,不足报恶,在东京孔千户家为女还报。”祖师发放已毕,依旧把锡杖一撞,那一判二鬼忽然入地不见踪影,鸡叫一声,只见众鬼嚎陶痛哭而去。
那时有四更天气,万籁无声,一轮明月正照中天,普净依旧闭眼入定去了。月娘看得分分明明,浑身都是冷汗。孝哥醒了,忙叫小玉起来,才待告诉,只见小玉说梦中所见与月娘一般,真是奇怪!
坐到天明,早有那些逃难的百姓来寺中找寻妻子的,恰好玳安因贼赶散,躲在王昭宣府家冰窖里藏了几日,不敢出来。因兵退了,各处寻觅不见,听的广福寺躲的妇女甚多,同众人一路寻来,遇见他妻子小玉和月娘母子,大家欢喜不荆却来方丈后辞谢,普净长老早已鼻垂王著,面敛金容,叫着不应,坐化去了。这也是月娘平日好信佛法,一生不妒不滢之报,该有此一番善缘,得遇活佛解救。那众人见此,大家俱念佛。说这长老多是古佛,来此超度一方的难民。月娘又将夜间的事诉说一遍,众人大惊,各随心布施了些木头,打起一个龛子来,烧化安在寺后不题。未知月娘后来如何结果,西门庆众陰魂如何报应。正是:污水池内,遍觅出几朵青莲,苦海岸头,先种出一枝杨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