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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卷七十五

宋书(附译文) 梁沈约 15405 2020-06-07 16:51

  王僧达、颜竣

  王僧达,琅邪临沂人,太保弘少子。兄锡,质讷乏风采。太祖闻僧达蚤慧,召 见于德阳殿,问其书学及家事,应对闲敏,上甚知之,妻以临川王义庆女。

  少好学,善属文。年未二十,以为始兴王浚后军参军,迁太子舍人。坐属疾, 于杨列桥观斗鸭,为有司所纠,原不问。性好鹰犬,与闾里少年相驰逐,又躬自屠 牛。义庆闻如此,令周旋沙门慧观造而观之。僧达陈书满席,与论文义,慧观酬答 不暇,深相称美。与锡不协,诉家贫,求郡,太祖欲以为秦郡,吏部郎庾炳之曰: “王弘子既不宜作秦郡,僧达亦不堪莅民。”乃止。寻迁太子洗马,母忧去职。兄 锡罢临海郡还,送故及奉禄百万以上,僧达一夕令奴辇取,无复所余。服阕,为宣 城太守。性好游猎,而山郡无事,僧达肆意驰骋,或三五日不归,受辞讼多在猎所。 民或相逢不识,问府君所在,僧达曰:“近在后。”元嘉二十八年春,索虏寇逼, 都邑危惧,僧达求入卫京师,见许。贼退,又除宣城太守,顷之,徙任义兴。

  三十年,元凶弑立,世祖入讨,普檄诸州郡;又符郡发兵,僧达未知所从。客 说之曰:“方今衅逆滔天,古今未有,为君计,莫若承义师之檄,移告傍郡,使工 言之士,明示祸福,苟在有心,谁不响应,此策上也。如其不能,可躬率向义之徒, 详择水陆之便,致身南归,亦其次也。”僧达乃自候道南奔,逢世祖于鹊头,即命 为长史,加征虏将军。初,世祖发寻阳,沈庆之谓人曰:“王僧达必来赴义。”人 问其所以,庆之曰:“虏马饮江,王出赴难,见在先帝前,议论开张,执意明决, 以此言之,其至必也。”

  上即位,以为尚书右仆射,寻出为使持节、南蛮校尉,加征虏将军。时南郡王 义宣求留江陵,南蛮不解,不成行。仍补护军将军。僧达自负才地,谓当时莫及。 上初践阼,即居端右,一二年间,便望宰相。及为护军,不得志,乃启求徐州,曰:

  臣衰索余生,逢辰藉业,先帝追念功臣,眷及遗贱,饰短捐陋,布策稠采,从 官委褐,十有一载。早凭庆泰,脱亲盛明,而有志于学,无独见之敏,有务在身, 无偏鉴之识,固不足建言世治,备辨时宜。窃以天恩不可终报,尸素难可久处,故 猖狂芜谬,每陈所怀。

  陛下孝诚发衷,义顺动物,自龙飞以来,实应九服同欢,三光再朗。而臣假视 巷里,借听民谣,黎氓囗囗,未缔其感,远近风议,不获稍进,臣所用夙宵疾首, 寤寐疚心者也。臣取之前载,譬之于今。当汉文之时,可谓藉已成之业,据既安之 运,重以布衣菲食,忧勤治道,而贾谊披露乃诚,犹有叹哭之谏。况今承颠沛,万 机惟始,恩未及普,信未遑周。臣又闻前达有言,天下,重器也,一安不可卒危, 一危亦不可卒安。陛下神思渊通,亦当鉴之圣虑。

  窃谓当今之务,惟在万有为己,家国同忧,允彼庶心,从民之欲。民有咨瘼之 声,君表纳隍之志。下有愆弊之苦,上无侈豫之情。又应官酌其才,爵畴其望,与 失不赏,宁失不刑。至若枢任重司,籓捍要镇,治乱攸寄,动静所归,百度惟新, 或可因而弗革,事在适宜,无或定其出处。天下多才,在所用之。

  臣非惟寄观世路,谬识其难,即之于身,详见其弊。何者?臣虽得免墙面,书 不入于学伍,行无愆戾,自无近于才能,直以廕托门世,夙列荣齿。且近虽奔迸江 路,归命南阙,竟何功效,可以书赏。而频出内宠,陛下绸缪数旬之中,累发明诏。 自非才略有素,声实相任,岂可闻而弗惊,履而无惧。固宜退省身分,识恩之厚, 不知报答,当在何期。夫见危致命,死而后已,皆殷勤前诰,重其忘生。臣感先圣 格言,思在必效之地,使生获其志,死得其所。如使臣享厚禄,居重荣,衣狐坐熊, 而无事于世者,固所不能安也。

  今四夷犹警,国未忘战,辫发凶诡,尤宜裁防。间者天兵未获,已肆其轻汉之 心,恐戎狄贪惏,犹怀匪逊。脱以神州暂扰,中夏兵饥,容或游魂塞内,重窥边垒。 且高秋在节,胡马兴威,宜图其易,蚤为之所。臣每一日三省,志在报效,远近小 大,顾其所安,受效偏方,得司者则虑之所办,情有不疑。若首统军政,董勒天兵, 既才所不周,实诚亦非愿。陛下矜谅已厚,愿复曲体此心。护军之任,臣不敢处, 彭城军府,即时过立。且臣本在驱驰,非希崇显,轻智小号,足以自安。愿垂鉴恕, 特赐申奖,则内外荣荷,存没铭分。

  上不许。僧达三启固陈,上甚不说。以为征虏将军、吴郡太守。期岁五迁,僧 达弥不得意。吴郭西台寺多富沙门,僧达求须不称意,乃遣主簿顾旷率门义劫寺内 沙门竺法瑶,得数百万。荆、江反叛,加僧达置佐领兵,台符听置千人,而辄立三 十队,队八十人。又立宅于吴,多役公力。坐免官。

  初,僧达为太子洗马,在东宫,爱念军人硃灵宝,及出为宣城,灵宝已长,僧 达诈列死亡,寄宣城左永之籍,注以为己子,改名元序,启太祖以为武陵国典卫令, 又以补竟陵国典书令,建平国中军将军。孝建元年春,事发,又加禁锢。上表陈谢 云:“不能因依左右,倾意权贵。”上愈怒。僧达族子确年少,美姿容,僧达与之 私款。确叔父休为永嘉太守,当将确之郡,僧达欲逼留之,确知其意,避不复往。 僧达大怒,潜于所住屋后作大坑,欲诱确来别,因杀而埋之。从弟僧虔知其谋,禁 呵乃止。御史中丞刘瑀奏请收治,上不许。

  孝建三年,除太常,意尤不悦。顷之,上表解职,曰:

  臣自审庸短,少阙宦情,兼宿抱重疾,年月稍甚,生平素念,愿闲衡庐。先朝 追远之恩,早见荣齿。曩者以亲贫须养,黾勉从禄,解褐后府,十有余旬。俄迁舍 人,殆不朝直。实无缘坐阅宸宠,尸爵家庭,情计二三,屡经闻启,终获允亮,赐 反初服。还私未用,又擢为洗马,意旨优隆,其令且拜,许有郡缺,当务处置。会 琅邪迁改,即蒙敕往反神翰,慈诱殷勤,令装成即自随。灵宝往年沦覆长溪,因彼 散失,仰感沉恩,俯铭浮宠。臣衅积祸并,仍丁艰罚,聊及视息,即蒙逮问,具启 以奉营情事,负举猥多。赐莅宣城,极其穷踬。仲春移任,方冬便值虏南侵。臣忝 同肺腑,情为义动,苦求还都,侍卫辇毂。至止之日,戎旗已搴。在郡虽浅,而贪 得分了,方拂农衣,还事耕牧,宣城民庶,诣阙见请。尔时敕亡从兄僧绰宣见留之 旨。暗疾寡任,野心素积,仍附启苦乞且旋任。还务未期,亡兄臣锡奄见弃背,启 解奔赴,赐带郡还都,曾未淹积,复除义兴。

  臣自天飞海泳,岂假鳞翼,徒思横施,与日而深。自处官以来,未尝有涓毫之 积,羸疾暗疚,又无人一诺。而性狎林水,偏爱禽鱼,议其所托,动乖治要。故收 崖敛分,无忘俄顷,实由有待难供,上装未立,东郡奉轻,西陕禄重。具陈蕲恳, 备执初愿,气置江、湘远郡,一二年中,庶反耕之日,粮药有寄。即蒙亮许,当赐 矜擢。

  遭逢厄运,天地崩离,世蒙圣朝门情之顾,及在臣身,复荷殊识,义虽君臣, 恩犹父子。臣诚庸蔽,心过草木,奉讳之日,不觉捐身。单躯弱嗣,千里共气,继 罹凶涂,动临危尽,生微朝露,不察如丝,信顺所扶,得获全济,再见天地,重睹 三光。于时兄子僧亮等幽窘丑逆,尽室狱户,山川险阻,吉凶路塞,悠远之思,谁 能勿劳。尝胆濡足,是其公愿,分心挂腹,实亦私苦。

  幸属圣武,克复大业,宇宙廓清,四表靖晏。臣父子叔侄,同获泰辰,造情追 寻,归骨之本,欲以死明心,误有余辰;情愿已展,避逆向顺,终古常节,智力无 效,有何勋庸,而频烦恩荣,动逾分次。但忽病之日,不敢固辞,故吞诉于鹊渚, 饮愧于新亭。及元凶既殄,人神获乂,端右之授,即具陈请。天慈优渥,每越常伦, 南蛮、护军,旬月私授。臣三省非分,必致孤负,居常轻任,尚惧网墨,况参要内 职,承宠外畿,其取覆折,不假识见。故披诚启诉,表疏相属,或乞轻高就卑,或 愿以闲易要,言誓致苦,播于辞牍,诚知固陋,当触明科。去岁往年,累犯刑禁, 理无申可,罪有恆典,虚秽朝序,惭累家业,臣甘其终,物议其尽。陛下弃其身瑕, 矜其贵戚,迂略法宪,曲相全养。臣一至之感,口此何忘。利伊恩升,加以今位, 当时震惊,收足失所,本忘闲情,不敢闻命。内虑于己,外访于亲,以为天地之仁, 施不期报,再造之恩,不可妄属。故洗拂灰壤,登沐膏露,上处圣泽,下更生辰, 合芳离蜕,遐迩改观。但偷荣托幸,忽移此岁,自见妨长,转不可宁,宜其沈放, 志事俱尽。

  伏愿陛下承太始之德,加成物之恩,及臣狂蔽未至,得于荣次自引,圣朝厚终 始之惠,孤臣保不泯之泽。夫让功为高,臣无功而让;专素为美,臣荣采已积。以 是求退,诚亦可愍。又妻子为居,更无余累,婢仆十余,粗有田入,岁时是课,足 继朝昏。兼比日眩瞀更甚,风虚渐剧,凑理合闭,荣卫惛底,心气忡弱,神志衰散, 念此根疵,不支岁月。公私诚愿,宜蒙谅许,乞徇余辰,以终琐运。白水皎日,不 足为譬,愿垂矜鉴,哀申此请。

  僧达文旨抑扬,诏付门下。侍中何偃以其词不逊,启付南台,又坐免官。顷之, 除江夏王义恭太傅长史、临淮太守,又徙太宰长史,太守如故。大明元年,迁左卫 将军,领太子中庶子。以归顺功,封宁陵县五等侯。二年,迁中书令。

  先是,南彭城蕃县民高阇、沙门释昙标、道方等共相诳惑,自言有鬼神龙凤之 瑞,常闻箫鼓音,与秣陵民蓝宏期等谋为乱。又要结殿中将军苗允、员外散骑侍郎 严欣之、司空参军阚千纂、太宰府将程农、王恬等,谋克二年八月一日夜起兵攻宫 门,晨掩太宰江夏王义恭,分兵袭杀诸大臣,以阇为天子。事发觉,凡党与死者数 十人。

  僧达屡经狂逆,上以其终无悛心,因高阇事陷之,下诏曰:“王僧达余庆所钟, 早登荣观,轻险无行,暴于世谈。值国道中艰,尽室愿效,甄其薄诚,贳其鸿慝, 爵遍外内,身穷荣宠。曾无在泮,食椹怀音,乃协规西楚,志扰东区,公行剽掠, 显夺凶党,倚结群恶,诬乱视听。朕每容隐,思加荡雪,曾无犬马感恩之志,而炎 火成燎原之势,涓流兆江河之形,遂脣齿高阇,契规苏宝,搜详妖图,觇察象纬。 逮贼长临枭,余党就鞫,咸布辞狱牒,宣言虚市,犹欲隐忍,法为情屈。小丑纷纭, 人扇方甚,矫构风尘,志希非觊,固已达诸公卿,彰于朝野。朕焉得轻宗社之重, 行匹夫之仁。殛山诛邪,圣典所同,戮讽翦律,汉法攸尚。便可收付延尉,肃正刑 书。故太保华容文昭公弘契阔历朝,绸缪眷遇,岂容忘兹勋德,忽其世祀,门爵国 姻,一不贬绝。”于狱赐死,时年三十六。

  子道琰,徙新安郡。前废帝即位,得还京邑。后废帝元徽中,为庐陵国内史, 未至郡,卒。苏宝者,名宝生,本寒门,有文义之美。元嘉中立国子学,为《毛诗》 助教,为太祖所知,官至南台侍御史,江宁令。坐知高阇反不即启闻,与阇共伏诛。

  颜竣,字士逊,琅邪临沂人,光禄大夫延之子也。太祖问延之:“卿诸子谁有 卿风?”对曰:“竣得臣笔,测得臣文,{大}得臣义,跃得臣酒。”

  竣初为太学博士,太子舍人,出为世祖抚军主簿,甚被爱遇,竣亦尽心补益。 元嘉中,上不欲诸王各立朋党,将召竣补尚书郎。吏部尚书江湛以为竣在府有称, 不宜回改,上乃止。遂随府转安北、镇军、北中郎府主簿。二十八年,虏自彭城北 归,复求互市,竣议曰:“愚以为与虏和亲无益,已然之明效。何以言其然?夷狄 之欲侵暴,正苦力之不足耳。未尝拘制信义,用辍其谋。昔年江上之役,乃是和亲 之所招。历稔交聘,遂求国婚,朝廷羁縻之义,依违不绝,既积岁月,渐不可诬, 兽心无厌,重以忿怒,故至于深入。幸今因兵交之后,华、戎隔判,若言互市,则 复开曩敝之萌。议者不过言互市之利在得马,今弃此所重,得彼下驷,千匹以上, 尚不足言,况所得之数,裁不十百邪。一相交关,卒难闭绝。寇负力玩胜,骄黠已 甚,虽云互市,实觇国情,多赡其求,则桀慠罔已,通而为节,则必生边虞。不如 塞其端渐,杜其觖望,内修德化,外经边事,保境以观其衅,于是为长。”

  初,沙门释僧含粗有学义,谓竣曰:“贫道粗见谶记,当有真人应符,名称次 第,属在殿下。”竣在彭城尝向亲人叙之,言遂宣布,闻于太祖。时元凶巫蛊事已 发,故上不加推治。世祖镇寻阳,迁南中郎记室参军。三十年春,以父延之致仕, 固求解职,不许。赐假未发,而太祖崩问至,世祖举兵入讨。转谘议参军,领录事, 任总外内,并造檄书。世祖发寻阳,便有疾,领录事自沈庆之以下,并不堪相见, 唯竣出入卧内,断决军机。时世祖屡经危笃,不任咨禀,凡厥众事,竣皆专断施行。 世祖践阼,以为侍中,俄迁左卫将军,加散骑常侍,辞常侍,见许。封建城县侯, 食邑二千户。

  孝建元年,转吏部尚书,领骁骑将军。留心选举,自强不息,任遇既隆,奏无 不可。其后谢庄代竣领选,意多不行。竣容貌严毅,庄风姿甚美,宾客喧诉,常欢 笑答之。时人为之语曰:“颜竣嗔而与人官,谢庄笑而不与人官。”

  南郡王义宣、臧质等反,以竣普领军。义宣、质诸子藏匿建康、秣陵、湖熟、 江宁县界,世祖大怒,免丹阳尹褚湛之官,收四县官长,以竣为丹阳尹,加散骑常 侍。先是,竣未有子,而大司马江夏王义恭诸子为元凶所杀,至是并各产男,上自 为制名,名义恭子为伯禽,以比鲁公伯禽,周公旦之子也;名竣子为辟强,以比汉 侍中张良之子。

  先是,元嘉中,铸四铢钱,轮郭形制,与五铢同,用费损,无利,故百姓不盗 铸。及世祖即位,又铸孝建四铢。三年,尚书右丞徐爰议曰:“贵货利民,载自五 政,开铸流圜,法成九府,民富国实,教立化光。及时移俗易,则通变适用,是以 周、汉俶迁,随世轻重。降及后代,财丰用足,因条前宝,无复改创。年历既远, 丧乱屡经,堙焚剪毁,日月销减,货薄民贫,公私俱困,不有革造,将至大乏。谓 应式遵古典,收铜缮铸,纳赎刊刑,著在往策,今宜以铜赎刑,随罚为品。”诏可。 铸钱形式薄小,轮廓不成。于是民间盗铸者云起,杂以铅锡,并不牢固。又剪凿古 钱,以取其铜,钱转薄小,稍违官式。虽重制严刑,民吏官长坐死免者相系,而盗 铸弥甚,百物踊贵,民人患苦之。乃立品格,薄小无轮郭者,悉加禁断。

  始兴郡公沈庆之立议曰:“昔秦币过重,高祖是患,普令民铸,改造榆荚,而 货轻物重,又复乖时。太宗放铸,贾谊致讥,诚以采山术存,铜多利重,耕战之器, 曩时所用,四民竞造,为害或多。而孝文弗纳,民铸遂行,故能朽贯盈府,天下殷 富。况今耕战不用,采铸废久,熔冶所资,多因成器,功艰利薄,绝吴、邓之资, 农民不习,无释耒之患。方今中兴开运,圣化惟新,虽复偃甲销戈,而仓库未实, 公私所乏,唯钱而已。愚谓宜听民铸钱,郡县开置钱署,乐铸之家,皆居署内,平 其杂式,去其杂伪,官敛轮郭,藏之以为永宝。去春所禁新品,一时施用,今铸悉 依此格。万税三千,严检盗铸,并禁剪凿。数年之间,公私丰赡,铜尽事息,奸伪 自止。且禁铸则铜转成器,开铸则器化为财,翦华利用,于事为益。”

  上下其事公卿,太宰江夏王义恭议曰:“伏见沈庆之议,‘听民私铸,乐铸之 室,皆入署居。平其准式,去其杂伪’。愚谓百姓不乐与官相关,由来甚久。又多 是人士,盖不愿入署。凡盗铸为利,利在伪杂,伪杂既禁,乐入必寡。云‘敛取轮 郭,藏为永宝’。愚谓上之所贵,下必从之,百姓闻官敛轮郭,轮郭之价百倍,大 小对易,谁肯为之。强制使换,则状似逼夺。又‘去春所禁新品,一时施用’。愚 谓此条在可开许。又云‘今铸宜依此格,万税三千’。又云‘严检盗铸,不得更造’。 愚谓禁制之设,非惟一旦,昧利犯宪,群庶常情,不患制轻,患在冒犯。今入署必 万输三千,私铸无十三之税,逐利犯禁,居然不断。又云‘铜尽事息,奸伪自禁’。 愚谓赤县内铜,非可卒尽,比及铜尽,奸伪已积。又云‘禁铸则铜转成器,开铸则 器化为财’。然顷所患,患于形式不均,加以剪凿,囗铅锡众诉越耳。若止于盗铸 铜者,亦无须苦禁。”

  竣议曰:“泉货利用,近古所同,轻重之议,定于汉世,魏、晋以降,未之能 改。诚以物货既均,改之伪生故也。世代渐久,弊运顿至,因革之道,宜有其术。 今云开署放铸,诚所欣同。但虑采山事绝,器用日耗,铜既转少,器亦弥贵。设器 直一千,则铸之减半,为之无利,虽令不行。又云‘去春所禁,一时施用’。是欲 使天下丰财。若细物必行,而不从公铸,利己既深,情伪无极,私铸剪凿,尽不可 禁。五铢半两之属,不盈一年,必至于尽。财货未赡,大钱已竭,数岁之间,悉为 尘土,岂可令取弊之道,基于皇代。今百姓之货,虽为转少,而市井之民,未有嗟 怨,此新禁初行,品式未一,须臾自止,不足以垂圣虑。唯府藏空匮,实为重忧。 今纵行细钱,官无益赋之理,百姓虽赡,无解官乏。唯简费去华,设在节俭,求赡 之道,莫此为贵。然钱有定限,而消失无方;剪铸虽息,终致穷尽者。亡应官开取 铜之署,绝器用之涂,定其品式,日月渐铸,岁久之后,不为世益耳。”

  时议者又以铜转难得,欲铸二铢钱。竣又议曰:“议者将为官藏空虚,宜更改 铸,天下铜少,宜减钱式,以救交弊,赈国纾民。愚以为不然。今铸二铢,恣行新 细,于官无解于乏,而民奸巧大兴,天下之货,将靡碎至尽。空立严禁,而利深难 绝,不过一二年间,其弊不可复救。其甚不可一也。今熔铸有顿得一二亿理,纵复 得此,必待弥年。岁暮税登,财币暂革,日用之费,不赡数月。虽权征助,何解乏 邪?徒使奸民意骋,而贻厥愆谋。此又甚不可二也。民征大钱之改,兼畏近日新禁, 市井之间,必生喧扰。远利未闻,切患猥及,富商得志,贫民困窘。此又甚不可三 也。若使交益深重,尚不可行,况又未见其利,而众弊如此,失算当时,取诮百代 乎!”

  前废帝即位,铸二铢钱,形式转细。官钱每出,民间即模效之,而大小厚薄, 皆不及也。无轮郭,不磨鑢,如今之剪凿者,谓之耒子。景和元年,沈庆之启通私 铸,由是钱货乱败,一千钱长不盈三寸,大小称此,谓之鹅眼钱。劣于此者,谓之 綖环钱。入水不沉,随手破碎,市井不复料数,十万钱不盈一掬,斗米一万,商货 不行。太宗初,唯禁鹅眼、綖环,其余皆通用。复禁民铸,官署亦废工,寻复并断, 唯用古钱。

  竣自散骑常侍、丹阳尹,加中书令,丹阳尹如故。表让中书令曰:“虚窃国灵, 坐招禁要,闻命惭惶,形魂震越。臣东州凡鄙,生微于时,长自闾阎,不窥官辙, 门无富贵,志绝华伍。直以委身垄亩,饥寒交切,先朝陶均庶品,不遗愚贱,得免 耕税之勤,厕仕进之末。陛下盛德居蕃,总揽英异,越以不才,超尘清轨,奉躬历 稔,劳效莫书,仰恃曲成之仁,毕愿守宰之秩。岂期天地中阕,殷忧启圣,倚附兴 运,擢景神涂,云飞海泳,冠绝伦等,曾未三期,殊命八萃。详料赏典,则臣不应 科;瞻言勤良,则臣与侔贵。方欲诉款皇朝,降阶盛序,微已国言,少彻身谤,而 制书猥下,爵树弥隆。臣小人也,不及远谋,宠利之来,何能居约,徒以上渎天明, 下汨彝议,灾谪之兴,惧必在迩。今之过授,以先微身,苟曰非据,危辱将及,十 手所指,谕等膏肓,所以寤寐兢遽,维萦苦疾者也。伏愿陛下察其丹诚,矜其疾愿, 绝会收恩,以全愚分,则造化之施,方兹为薄。”见许。时岁旱民饥,竣上言禁饧 一月,息米近万斛。复代谢庄为吏部尚书,领太子左卫率,未拜,丁忧。起为右将 军,丹阳尹如故。

  竣藉蕃朝之旧,极陈得失。上自即吉之后,多所兴造,竣谏争恳切,无所回避, 上意甚不说,多不见从。竣自谓才足干时,恩旧莫比,当赞务居中,永执朝政,而 所陈多不被纳,疑上欲疏之,乃求外出,以占时旨。大明元年,以为东扬州刺史, 将军如故。所求既许,便忧惧无计。至州,又丁母艰,不许去职,听送丧还都,恩 待犹厚,竣弥不自安。每对亲故,颇怀怨愤,又言朝事违谬,人主得失。及王僧达 被诛,谓为竣所谗构,临死陈竣前后忿怼,每恨言不见从。僧达所言,颇有相符据。 上乃使御史中丞庾徽之奏之曰:

  臣闻人臣之奉主,毁家光国,竭情无私;若乃无礼陵人,怙富卑上,是以王叔 作戒,子晰为戮。未有背本塞原,好利忘义,而得自容盛世,溷乱清流者也。右将 军、东扬州刺史建城县开国侯颜竣,因附风云,谬蒙翼长,天地更造,拔以非次。 圣朝亲揽,万务一归,而窥觇国柄,潜图秉执。受任选曹,驱扇滋甚;出尹京辇, 形势弥放。传诏犯宪,旧须启闻,而竣以通诉忤己,辄加鞭辱,罔顾威灵,莫此为 甚。严诏屡发,当官责效,竣权恣不行,怨怼弥起,怀挟奸数,苞藏阴慝。预闻中 旨,罔不宣露,罚则委上,恩必归己,荷遇之门,即加谤辱,受谴之室,曲相哀抚。 翻戾朝纪,狡惑视听,肋惧上宰,激动闾阎。末上虑闻,内怀猜惧,伪请东牧,以 卜天旨。既获出蕃,怨詈方肆,反脣腹诽,方之已轻。且时有启奏,必协奸私,宣 示亲朋,动作群小。

  前冬母亡,诏赐还葬,事毕不去,盘桓经时。方构间勋贵,造立同异。又表示 危惧,深营身观,曲访大臣,虑不全立,遂以己被斥外,国道将颠,衅积怀抱,恶 穷辞色。兼行阙于家,早负世议,逮身居崇宠,奉兼万金,荣以夸亲,禄不充养。 宿憾母弟,恃贵辄戮,天伦怨毒,亲交震骇。凡所莅任,皆阙政刑,辄开丹阳库物, 贷借吏下。多假资礼,解为门生,充朝满野,殆将千计。骄放自下,妨公害私,取 监解见钱,以供帐下。宾旅酣歌,不异平日,街谈道说,非复风声。

  竣代都文吏,特荷天私,弃瑕录用,豫参要重,劳无汗马,赏班河、山,出内 宠灵,逾越伦伍。山川之性,日月弥滋,溪壑之心,在盈弥奢,虎冠狼贪,未足为 譬。今皇明开耀,品物咸亨,伤俗点化,实唯害焉,宜加显戮,以彰盛化。请以见 事免竣所居官,下太常削爵土,须事御收付廷尉法狱罪。

  上未欲便加大戮,且止免官。竣频启谢罪,并乞性命。上愈怒,诏答曰:“宪 司所奏,非宿昔所以相期。卿受荣遇,故当极此,讪讦怨愤,已孤本望,乃复过烦 思虑,惧不自全,岂为下事上诚节之至邪!”及竟陵王诞为逆,因此陷之。召御史 中丞庾徽之于前为奏,奏成,诏曰:“竣孤负恩养,乃可至此。于狱赐死,妻息宥 之以远。”子辟强徙送交州,又于道杀之。竣文集行于世。

  史臣曰:世祖弱岁监蕃,涵道未广,披胸解带,义止宾僚。及运钟倾陂,身危 虑切,擢胆抽肝,犹患言未尽也。至于冯玉负扆,威行万物,欲有必从,事无暂失。 既而忧欢异日,甘苦变心,主挟今情,臣追昔款,宋昌之报,上赏已行;同舟之虑, 下望愈结。嫌怨既萌,诛责自起。竣之取衅于世,盖由此乎?为人臣者,若能事主 而捐其私,立功而忘其报,虽求颠陷,不可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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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部分译文

  王僧达,琅玡郡临沂人,是太保王弘的小儿子。他哥哥王锡朴实无华。文帝听说僧达早熟,在德阳殿召见了他,问他的书法,读过的书和家庭等事。王僧达回答得从容闲雅,文帝非常喜欢,让他娶了临川王刘义庆的女儿。

  僧达少年时代喜欢读书,很善写文章,年纪不到二十被选为始兴王刘浚后军参军,再升太子舍人。因为有病,在杨列桥看人斗鸡,被有关官员弹劾,得到宽大处理。他喜欢追鹰走狗,常和大街小巷的小孩子共同骑马游玩,又亲自屠杀耕牛。刘义庆听说这些,叫他身边和尚慧观察访王僧达,观察他的表现。王僧达在整个床上摆满了书,和慧观谈论文章艺术,慧观简直有些对答不上,非常赞叹。僧达和他哥哥王锡关系不好,对皇上说自己家庭非常贫困,要求当一郡太守。文帝想让他当秦郡太守,吏部郎庾炳之说:“王弘的儿子不宜当郡太守,王僧达也不能治理人民。”这事便作罢了。不久升任太子洗马,母亲去世离职了一段时间,他哥哥王锡从临海郡罢官回来,送回俸禄和其他钱物一百多万。王僧达一天夜晚叫奴婢们用车子装走,一点也没有剩下。为母亲守孝三年结束,又当宣城太守,他喜欢游览和打猎,因为郡里没有什么事,僧达便任意驰骋,东游西逛,有时三五天不回郡,接受百姓的诉讼多半在打猎的地方,有时与他不认识的老百姓相遇,百姓问他太守在哪儿,王僧达说:“就在后面附近。”元嘉二十八年(451)年春,魏军侵略宋国,首都面临危险,王僧达请求回京参加防卫,得到同意,敌人退走,又任宣城太守。在这以后,再转任义兴太守。

  文帝三十年(453),刘邵杀了文帝,孝武帝回军讨伐,给各州各郡下了檄文。王僧达不知道应该站在哪一边,他手下的一个谋士说:“当今刘邵杀文帝,罪恶滔天,古来没有第二件的,为太守您作考虑,不如接受讨伐之师的命令,再移告其他各郡,使能说会道的人告诉他们利害关系,任何有见识的人,都会响应,这是上策;如果此策不能执行,可以选择部分忠诚的部下,巧妙选择水上陆地的途径,亲自回到南边起义部队,也算是中策了。”僧达于是从山间小路投身南方,在鹊头遇上孝武帝,孝武帝马上叫他当长史,加号征虏将军。当初孝武帝从寻阳出发,沈庆之对众人说:“王僧达一定会参加义师。”别人问为什么,沈庆之说:“魏人的骑兵打到江边,王僧达奔来赶赴国难,看见他在先帝面前,议论正直,执意坚决,凭这来看,他必定要来的。”

  孝武做皇帝,让他当尚书右仆射,不久又外出为使持节,南蛮校尉,加号征虏将军。当时南郡王刘义宣请求留在江陵,加上南蛮骚扰不停,所以王僧达没有到任。还是补任护军将军。王僧达凭着他的家庭出身和自己的才能,认为自己当世无双。孝武刚当皇帝,他便居高位,只过一二年,便想当宰相。等到只当护军将军,王僧达非常不高兴,于是他请调任徐州当刺史,写了一篇上奏,说:

  “臣下我衰老余年,遇着好时光,借着先人的功绩,先帝记念功臣,恩德到了遗少的头上,使我能修饰自己的缺点,陈述自己的计策谋划,任职当官已有十一年了。早年逢着先帝的恩泽,近年遇着皇上的英明,我一直想多看些书,但没有独特的见解,加上公务在身,没多大见识,自然不能够贡献出伟大策略,建立非凡功勋,评论朝政的好坏。我以为这样皇恩终究不能被报答,不应该长期占着官位,所以我要放肆一下,陈述自己的想法。

  “陛下天生诚信敬天,仁义感人,自即位以来,确实是普天同乐,天地人民重见光明,但臣下我住在小街巷里的,有时听到一些民间谣言,这是因老百姓愚昧无知,没有亲受皇上的恩惠,所以有这样的评论。这些不被告诉皇上,这是我日夜不安、痛心疾首的原因。臣子这里用前代的事比喻今天,在汉文帝的时候,可谓凭借先人的基业,占据安宁的国家,加上文帝本人生活俭朴,日夜尽心朝政,但贾谊却坦露自己的一片赤诚之心,说当时的现状令人叹息流泪。况且今日国家刚经历动乱,朝政刚刚开始,皇恩还未遍及四方,信义还没有被所有人了解。臣子又听说前人的话,天下国家,是最贵重的神器,一旦安定不可一下子动摇,一旦动摇也不能一下子安定,陛下聪明神圣,一定非常明白这一点。

  “我以为今日最急需做的,只在为万民着想,既考虑国家又考虑家庭,让百姓高兴,顺从人民的意愿。人民请求拯救,皇上就要去拯救。小民过穷苦的生活,上面的便不应该奢侈无度,另外选拔官员应根据他的才能,官位封赏根据他的威望,与其惩罚得太多,不如赏赐多一些。至于朝廷重官、藩镇大将,关系到国家的安危,朝政的好坏,社会风气的健康正常与否,关键在于有些人应该撤换,有些人应该任用。天下到处都有有本领的人,关键在于怎样用他们。

  “臣下思念自己在社会上闯了一些年,偶然知道一些艰难,特别是自己亲身经历的,尤其了解。为什么呢?臣子我虽然没有什么过错,但文章还不能进入前列,品行没有什么不肮脏的,但也没有什么显眼卓著的,只因家门余荫,早当高官。况且前年逃到陛下那里,投诚到起义军队,到底有什么功劳而获得赏赐,反而多次受到朝廷的恩宠呢?陛下在几个月内非常关心我,并多次下诏书表扬。如果不是自己才能出众、功勋卓著、名副其实,怎么能见到了不担心,被宠爱了不害怕?应该回家检讨自己。既然受到如此的大恩,该如何报答。臣下看到皇上的灾难,应该以身殉国,视死如归,这都是过去书上说得很清楚的,特别是那些取义舍生的人物尤其如此,臣下深思先贤的话,常想在哪个地方报恩皇上,使自己活着能实现心愿,死得其所。如果让我得到重重的俸禄,占据光荣的职务,穿着狐皮衣服,坐着熊皮椅子,但无补于朝廷,确实内心不安。当今敌国正虎视耽耽,为了国家免除战争和种种祸乱,对它们都应有所防备,前一段时间老天还不讨厌战乱,胡人轻兵南犯,戎狄贪心不厌,常常想乘我国的空隙。如果敌人给我国带来骚乱,中原战火频繁,或者敌人远去,又来侵略边疆,加上秋高马肥,胡马南来,应早早准备,不致敌人抓住机会。臣下每日要想几遍,常想怎样报答国家,不论大小,只要有机会,哪怕是偏远的地方,如果能有用武之地,则必定尽力而为。至于经管军事和行政事务,主管国家军队,是我才能不能胜任的,也是我内心不愿意做的。陛下了解我的情况,我不敢当。至于彭城军府中事务,希望皇上托付给我。况且我本来就是皇上使唤的,不希望宰相的职务,只想当一州刺史,则我一定安心,愿陛下明白我的心,一定同意我的请求,那么里外都很满意,我将永远铭记您的恩德。”

  孝武帝又不同意,王僧达三次上疏,孝武帝不高兴了。让他当了征虏将军、吴郡太守,一年之内,五次贬官,僧达更加不得意。

  吴郡城西西台寺里面有很多很富的和尚,王僧达屡次派人向寺中索要财物,派主簿顾旷带手下壮士拦劫寺里的和尚竺法瑶,搞到了几百万。荆州和江州反叛时,朝廷允许王僧达增加手下士兵一千人,但王僧达却建立三十个小队,每队八十人,共二千四百人。又在吴郡建立自己的豪华住宅,多次使用当地公家壮丁。因此事被免官。当初王僧达当太子洗马官,在东宫里服务,喜爱一个士兵叫朱灵宝的,在出任宣城太守时,灵宝已长大成人,王僧达伪装灵宝已经死亡,让灵宝顶替宣城左永之的名额,再注籍为自己的儿子。为灵宝改名元序。启告文帝用灵宝为武陵国典卫令,再用他为竟陵国典书令,建平国中军将军。孝建元年(454)春天,事情暴露。他便被禁锢起来。王僧达上疏认错说:“这些都是因为我不能依顺陛下左右的人,谄媚当权人物所致。”孝武帝更加愤怒,王僧达族侄王确是个青年人,长相非常好,王僧达和他很相好,王确的叔父王休当永嘉太守,将带王确到那里去,僧达逼迫他留下,王确知道他的打算,避而不见。王僧达大怒,暗地在自己屋后挖了一个坑洞,想引诱王确来话别,乘机杀死他埋掉。他堂弟王僧虔知道这个阴谋,痛骂他,他才作罢。御史中丞刘王禹上疏请逮捕王僧达治罪。孝武没同意。

  孝武帝三年(456),他调任太常官职,王僧达尤其不快活,过些时候,上疏请解除职务。疏文说:

  “我自己反省自己,觉得才能低下,青年时代缺少从政经验,加上过去常发病,几年中病得很厉害。平生的主要心愿,是想闲居家园。先帝追思先人的功劳,让我过早地得到荣誉。以前我也认为穷困的亲戚需要赡养,所以改变平生的打算,进入官场,有一年多。不久又升任太子舍人,几乎不需要在宫里值班,然而,我确实没有什么功劳享受先皇恩宠,无功受禄,所以自己反复思想,多次启禀皇上,终于被允许,让我复归家园。不久,又被推荐为太子洗马,可谓皇恩优厚。当拜官的时候,说有一郡缺一太守,应该有人去做。恰遇琅王牙王改换官职,即被皇上命令作文书,殷勤宠待,叫我准备好随从他。灵宝往年散失在长溪,上感皇恩深恩大德,低头铭记光荣的恩宠。但臣下突然灾难降临,姑且看视关心灵宝,便被逮捕拷问,我当时详细地上奏事情的经过。在宣城任上,极为紧张,二月份到官,冬天便遇到魏人向南侵略,臣下惭愧,作为皇上信任的大臣,深感要报答皇上的厚恩,要求从那里回来,保卫宫城。当我回来时,我军已赶走了敌人,我在宣城时间不长,所得的俸禄已用完了,正准备穿上农民的衣服,回家种地,但宣城的人民到首都来请求我再回宣城。那时皇上下了命令,和我的已死的堂兄僧绰都让我留在京城,但我多病不能做什么大事,粗野无知,又上疏苦苦哀求再次回任宣城,还未回去,我的哥哥王锡突然去世,我请求回家奔丧,皇上允许我以郡守的身份回到首都,时间不长,又调我任义兴太守。臣下自皇上即位以来,凭着皇上的恩德,想多为朝廷效劳,建立一些功业。但从任职以来,却没有做出一点成绩,患病已久,更没有值得别人赞扬的地方。反而生性喜欢游山玩水,喜欢养鸡钓鱼,说到做官的道理,总是不得要领,所以只能安分守己,时刻谨慎,确实是由于有些亲戚需要供养,某些衣服还未准备,东边的郡太守俸禄太轻,西州刺史的收入较多的缘故。并且当时反复的陈述我的情况,和开始时的想法一样,请求委任江湘远州刺史,以便一二年中,弄些积蓄,为的是退休时候,粮食和药物能得到保证。皇上同意我的请求,我马上就得到提拔。

  “恰巧此时叛乱顿起,天下动荡,我想我的家一贯承蒙皇家大恩,而对于我本身,再次授以高位,皇上和我们君臣之间的关系,简直是父子一般,我诚然无知少能,但和草木相比却要有情得多,知道什么叫感恩戴德。听说先帝被弑,简直像自己被杀了一般,我和我的小儿子,千里兼程南奔,路上的千难万险,常常使我们陷于绝境,在那时生命简直像朝晨的露水一样容易被消灭,如蚕丝一样有可能被斩断,幸好老天爷帮助正义的人,我们终于战胜这些困难,再见皇上,重见天日。而且当时我哥的儿子王僧亮等被元凶刘邵所抓,全家被投入监狱,即使想救护他们,但关山万里!心中常想念亲人,叫人怎么不痛心。卧薪尝胆,是为臣的职责,但心里想念亲人,也是我的一片苦心。

  “可喜的是皇上圣武,重建秩序,平定四海,天下安宁。我家父子叔侄,同时获得解放,思念所以获得这样结局,我们得以保全躯体,全仗皇恩。希望自己用死效忠皇上以表忠心,根本没想到还留有残余生命。我们的心愿得以实现,背弃反逆,心向正义,那是从古来的应该坚守的节操,但是我们在这活动中并没有贡献什么智力,更谈不上什么功劳,但却多次蒙受皇上的恩德,而且常常比通常的还要优厚。只因那时我正患病,不敢坚决推辞,所以心中非常惭愧,一则在鹊头没有立功,二则没有在新亭建立勋业。到了元凶刘邵被处死,人民神灵获得平安,我请求给自己免去崇高显赫的官职,但皇恩深厚,每每让我做更高更大的官,南蛮校尉,护军将军,旬月间便授予给我。我内心反省自己,这样的官也许会使我不称职,即使我做一个不重要的官职,还怕犯错误,况且是朝中显要官职,是受皇上重视的外藩大官,像我这样的人去担任,定然要辜负期望,即使没什么见识的人也是知道的。所以我多次上告皇上我的实际想法,奏章一篇接着一篇,或者请求辞掉高官,愿当小官,或者愿意做闲官而不想做有实权的官,并且表达心中的真诚愿望,我上奏的文章处处都是这些话。本来我知道这种不识抬举、消极退避行为,必定会触犯法律。去年前年,我多次违犯纪律,本当不能得到宽容,因为任何罪行都应受到惩罚,我不断给朝廷抹黑,更惭愧我的家风。我甘心受到最后的裁决,使别人得以实现他们的心愿。皇上忘掉我身上的过错,可怜我的家门,没有以法律惩罚我,反而尽量保护我,我深深感激皇上的大恩,说到这些怎么能忘掉。皇上又开恩让我获得好处,并且赏赐我今天的官位。当时深感皇上仁惠之恩,手足无措,忘乎所以,不敢接受任命。经过内心反复考虑,加上询访亲戚,认为这是皇上天地般的仁恩,施舍了不要求报答。使我再生的恩德,不应轻易推辞。所以我改掉过去的缺点,改邪归正,对上则为的得皇上照顾,对下的则是保住小人的生命,脱胎换骨,彻底改造。尽管如此我仍不过是蒙受皇恩苟安岁月,到了今年,仍发觉自己无益于朝廷,心中不安,觉得我应该被贬斥,不应有再起的机会。

  “臣下我深深希望皇上秉承生成万物的伟大品德,加上成人之美的心意,趁我狂乱还未显露的时候,让我能在光荣时引退,这样朝廷便成就前后的恩惠,小臣我保住好处不消失,辞让功劳是一种高尚品格,但我没有什么功劳,保持朴素是一种了不起的行为,但我获取荣华已经很多。所以希望退休,这个愿望确实值得同情,又加上妻子儿女们和我住在一起,再没其他的累赘,婢女仆从十来人,每年有些收入,逢年过节有一些租税,足以维持生命,加上近来头晕越来越厉害,风寒虚症更加严重,毛孔闭塞不通,营卫经脉更加不畅,心神虚弱,神态衰疲,想我这个身体状况,恐怕坚持不了几年。总之,以国家以个人双方角度看,我的退休请求应该被允许,让我剩下的岁月得以安度。白水在下,明日在上,也没有我的誓言坚决。我希望皇上理解我,同意我的这个请求。”

  王僧达文章有怨气,孝武帝下诏书把它送给门下省,侍中何偃因他的文章不恭敬,请求送他到南台御史处理,所以王僧达又被免除官职。

  不久,王僧达被任命为江夏王刘义恭太傅长史,临淮太守,又转官太宰长史,太守官职如旧。大明元年(457),升官左卫将军,兼任太子中庶子,又因归顺的功劳,封宁陵县五等侯,大明二年(458)升官中书令。

  开始时候,南彭城蕃县人高阇和尚释昙校、道方等相互欺骗蛊惑,吹嘘自己有招致神仙鬼神获得龙凤的吉祥征兆的能力,说他们常听到箫声和锣鼓的声音,他们和秣陵百姓蓝宏期等打算造反,又结交殿中将军苗允,员外散骑侍郎严颂之,司空参军阚千纂,太宰府将领程农,王恬等。打算在大明二年八月一日夜晚起兵攻打宫门,早晨突袭太宰江夏王义恭,再兴兵杀掉各个大臣,让高..做天子。事情不久便败露了,所有参与的几十个人都被处死。王僧达多次猖狂犯上,孝武帝认为他终究不会改变,便利用高..的事报复他,下了一道诏书说:“王僧达凭借祖宗余萌,很早便当了大官,轻狂阴险,品行不端,被世人广泛地谈论。恰遇国家中间的动乱,他们全家效忠皇室,朝廷记住他的一点忠诚,原谅他的大错误,给他的全家大小亲戚封官晋爵,他本人蒙受巨大的恩宠。他竟不以职务为意,拿公家的俸禄而有怨言,想得到荆州的刺史官职,打算搞乱扬州地界,公开地派人抢夺,比凶贼还坏,结交反贼,败坏社会风气。我每每宽容他这些罪行,希望他洗去旧恶,谁知他根本没有犬马那样报答主人恩德的胸怀。以致小火成燎原之势,小溪变成江河的规模,于是和高..等结好苏宝,寻找造反的征兆,观察天变的迹象。等到反贼们被处死,胁从们被审讯,都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时,而王僧达不说实话,想隐瞒他的罪行,希望法官为他开脱。小人不安分守己,经人煽动便是不老实,在人群制造矛盾,他心中怀有巨大野心,一向为朝中大臣们所熟悉,被市民们知晓;我怎么能不以祖宗大业为重,不对他绳之以法。舜帝杀斩邪恶的人,被古书所称道,处死那些图谋不轨的人,被汉代法律所遵循。现在可以把他交给法庭,验明正身绑赴刑场。前太保华容文昭公王弘立功前朝,为先帝等眷顾,怎么能忘掉这些大功,忘掉他的祭祀。王僧达家人亲戚,一律不相关。”在狱中赐王僧达自杀,当时三十六岁。

  王僧达的儿子道琰,贬谪到新安郡,前废帝即位,得以回到京城,后废帝元徽中,任庐陵国内史,还未到任,便去世了。

  苏宝,名宝生,本来出身贫民家庭,能作一些文章,元嘉年中建立国子学(太学),当“毛诗”助教,被文帝所欣赏,官至南台侍御史、江陵县令,因为知道高阇谋反没有上告,和高阇同时被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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