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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假婆媳一场勃谿 小夫妻两般情意

十粒金丹 萧晶玉 4344 2021-12-03 12:42

  且说伏夫人闻毛显说他家姑娘有病,且不能来,不由心中纳闷,沉吟了一回说:“你姑娘既然有恙,你回去多多拜上亲家太太,等立了秋,媳妇好了,就送他们小两口儿来罢,别叫我又等空了。”

  

  毛显答应而去。到了次日,打点了盒子,叫任婆去看媳妇,心中着实挂念。眼巴巴盼至立秋,还不见送来。

  

  到了七月初八日申牌时候,正在房中呆坐,只听人语喧哗,蜂儿跑进来说:“大相公、新娘子来了!”

  

  一言未毕,伏生走进房中,向前请安问好。伏氏满心甚喜,又听环佩乱响,一阵香风,仆妇掀起帘栊,丫环搀扶新人,走进房来。华妆艳服,珠翠盈头,花枝姣颤,站立不稳。毛显的女人谢氏向前铺下拜毡,新人要行拜见之礼。夫人说:“媳妇且慢,等先拜了六神祖先,再行家庭之礼。”

  

  遂亲带他夫妻叩拜了家宅与高、伏两家的神主,然后回房。那如花只累的桃腮红晕,姣喘不停。夫人说:“媳妇新病初起,不便劳乏,拜我的礼免了罢!”

  

  如花闻言,搭上双袖,向上拜了两拜,回身就坐在北边床上。一只手用罗帕握着嘴,一只手扶在床栏杆上,低着头摆弄裙带。丫环蝴蝶用扇儿与他慢慢的扇凉。夫人看了,觉着有些不顺,才一进门,怎好说他?只见谢氏向前说:“我们太太打发小的两口子来伏侍姑爷,亲家太太吩咐一声那屋里住,好安排行李。”

  

  夫人向任婆说:“你们把郑昆那屋里打扫打扫,叫他两口住罢。”

  

  任婆领着谢氏去了。

  

  当下雇工、妇人放上桌儿,摆上晚膳。只因新妇初归,夫人命厨下盛设款待新人。夫人当中,伏生、新妇下面设坐,蜂儿斟上酒来。伏生起身与夫人奉了一杯,如花含羞低着头儿下视,伏生与她送目,她也看不见。伏生只得说一声:“娘子起来,与太太递酒。”

  

  如花少不的站起来与夫人递了一杯,回身坐下,拿起筯子,这碗里挟起来看一看放下,那盘子里取一块皱皱眉也是不吃,挑来挑去,拣了豆子大一点儿合适的东西,慢嚼细咽。把饭拨去了多一半,叫蝴蝶儿用茶泡了,就着小菜儿里的咸姜吃了几口,就放下不吃了。也不管别的闲帐,走向北边床上,斜倚香躯,坐着去了。蜂儿站在一旁,看看夫人,又看看伏准,又看看新娘子。吃毕晚饭。天色将黑。伏生说:“今日我乏的很,我们在那屋住?早些歇息才好。”

  

  夫人说:“后边兰房早已令人收拾停妥。”

  

  伏准起身后边去了。蝴蝶搀着如花也就跟着过去了。夫人见这光景,满心里不自在,不好出口。

  

  到了次日,夫人起来梳洗已毕,多时不见新人出房。直到吃饭的时候,方才过来,也不问安,也不奉茶,多少吃点儿,爱坐时多坐一坐,不爱坐就往后边去了。一连数日,皆是如此,夫人有些忍耐不住。这日早饭之后,伏准有事出门去了。见她吃完了饭又要走,夫人意欲教训她儿句,含笑开言说:“媳妇回来,和你说话。”

  

  如花转身回来,对面坐下,问道:“有什么话说?”

  

  伏夫人勉强含春叫媳妇:“我看你为人伶俐甚聪明。若论理你到这里能几日,有些小过我该容。就只是人若不说不知晓,你又是新作媳妇在年轻。又无个嫂嫂弟妇为榜样,自然是这段道理你不明。虽然是父母膝前姣养惯,须知道女儿媳妇自不同。似咱家王侯闺范大家礼,比着那平民小户不同风。公婆面前无媳的坐,侍立一旁听命行。总有丫环与仆妇,必须亲手递茶羹。晨昏定省将安问,迟卧早起侍姑翁。这都是为妇大概面前礼,从今须要记心中。我为无子将侄继,但愿你夫妻诸事比人能。令那些邻里亲戚夸一声好,为娘脸上有光荣。这本是良言教你习学好,休疑婆母量不宏。你想想我终身倚靠你夫妻俩,一儿一媳怎不痛?你若是不遵闺训失礼法,就是那仆人背后也相轻。”

  

  夫人还要朝下讲,只见那毛氏如花满面红。

  

  一扭身形,站将起米,望着任婆说道:“你这老该死的,就不是个东西!人家这样王侯之家,你就该找那大官大宦家的千金小姐才配的上,自然懂的规矩礼法,又何必三趟五趟去求我们这小家子的丫头!”

  

  一面说,眼圈儿就红了。任婆听说,觉着不大像话,连忙说:“大娘子新赋桃夭,还是女孩儿的性格,不知作媳妇的道理。太太不说,谁教训你?本来咱这里赫赫王府,是要有些规矩的,就是大相公也是世代书香。”

  

  刚说至此,毛氏冷笑两声,把脸一扬,说:“知道王府李府,谁不知道府上可到有王爷,就是充军出去了!世代书香,我也久仰,不过是个革了职的死知县,还有心肠卖弄呢!老毛家的丫头虽不懂的规矩礼法,可也不会害人,也不会偷跑!”

  

  任婆见越发不像话头,遂躲向一边去了。夫人听见这两句言语,

  

  顶门恰似击一棍,面上登时烈火烧。“媳妇你好无道理,任意纵横少教调!老身说的是好话,你不该乱道胡言信口嘲。谁家的媳妇不受婆婆教?这般不孝又不肖。”

  

  毛氏说:“谁是婆婆谁是媳?我姓伏来你姓高。要管管你高家的妇,你管我伏家的合不着。”

  

  伏夫人听见如花这句话,心内犹如扎一刀。半晌嗳哟说罢了。由不的无名火起皱眉梢。未曾说话声音岔,两手冰凉身乱摇。“好个无知的小贱婢,这张利嘴怎么学!”

  

  如花听得伏氏骂,咕咚一声气一交。大叫“亲妈可杀了我!”

  

  爷呀娘呵哭嚎啕。翻身坐在尘埃上,头上的钗环都拔掉。乱扯衣服将头撞,后仰前合身晃摇。“佛爷我今不如死了罢,这般凌辱怎么熬!到了你家能几日,竟把我当作奴才下贱瞧!”

  

  伏氏说:“气死我了真罢了!你爹娘姣养原来会放刁。打滚撒泼真好看,就该打嘴把牙敲。”

  

  毛氏扒起朝前凑,说:“来罢好些儿的搂头结一刀!”

  

  蝴蝶谢氏忙拦住,齐叫:“姑娘看气着。”

  

  毛氏说:“快叫毛显把车套,我要回家把命逃。”

  

  谢氏答应朝外走,蝴蝶搀扶女多姣。披头散发朝外走,又哭又喊又叨叨。夫人气的黄了脸。哑口无言似木雕。任婆蜂儿佣工的妇,一个个面面相觑彼此瞧。伏夫人气够多时心难受,由不的想后思前脸上悄。又是伤心又是悔,放声大哭泪滔滔。蜂儿任婆劝不住,只哭到夕阳红影下花梢。伏生这才回家转,见光景就知内里有蹊跷。忙忙走进上房内,开言启齿问根苗。

  

  “太太从来未曾动过这样的大气,今日却是为着何事?何必自苦如此?有甚烦难,且请息怒住悲,告诉告诉孩儿知道。”

  

  伏夫人止住啼哭,悲咽了一回说:“拗性的冤家,你的好眼力,相的好媳妇!他那无道理的样子,你难道未曾看见?从那日来到这里,那有一分作媳妇的道理?说出来的话不是无天少日头,就是他娘家怎样有钱,怎样有财,财主亲戚。我虽听不上,新来初到,也不好意思说他。直忍到今日,趁你不在家中,我用善言略略教训他几句,他就撒泼打滚,放起刁来,公然而去。叫邻里隔房知道,咱的脸面何存?”

  

  说至其间,复又哭起。伏准连忙跪在伏氏面前,说:“太太好歹看孩儿面上不要生气,等我今日就去责治这蠢才,问问他爹妈,明日叫他三口子跟了我来,与老太太磕头赔罪,咱们罢手。不然,我到那里把天闹下来!很好,很好,要这个女人作什么!”

  

  夫人见他如此,又是心疼,口中叹气,把伏生拉起,说:“冤家,你想我都是为什么来着?把你看作奇珍异宝,泰山之重,以为终身之靠。不料娶了这样悍泼蠢妇,日久天长,如何是好?”

  

  说着,挥泪不止。伏生陪笑说:“太太千万自爱,孩儿就此前去便了。”

  

  当下伏生骑了马到了合和堡,毛员外迎进上房。只见浑家蓬头撒脚,躺在床上,他丈母娘坐在身旁,用手摸着脑袋,在那里讲究这件事。如花一见伏生,呱的一声就哭将起来。安人起身让坐,说:“姑爷来的正好,省的我找去了。亲家太太既然自称是什么王侯大家,就不该这样粗鲁。我们孩子到你家几日,就是有点错处,也该耽待一二;就是不懂你那王法规矩,也该好说,怎么开口就骂起来?何况不是他亲生自养,论亲戚不过是个侄儿媳妇,就是奴才也让他个新来乍到,借光的儿子、媳妇,水葱儿似的小两口儿,侍奉着也罢了。不是我自夸,我们孩子那点儿不如人?一见面就看不上?我们只为无儿,指望招个女婿,接续香烟,不缺祭祀,也不图那王府的贵显,也不贪那万贯的家财,我这里的银子还长着锈呢!未曾结亲,先讲明白的,两下跑着,彼此热闹就是了。不是我说,我们孩子到他那里,还算客居呢,真就端起婆婆的架子来,排揎我的孩子,这可不能!自那回儿回来,把个脸儿气的腊渣子似的白了,这一回,脑袋烫手滚热,又是恶心,直吐了这半天。先说气的有个好歹,我这老命也不要了!姑爷你在这里一个多月,我们是怎么样的待你来着?老两口子恨不的把肉割下来给你吃才好。这也是我们无儿的下场头。”

  

  说着,三行鼻子两行泪,也哭了。

  

  那伏准原先见夫人哭的那样,又听蜂儿、任婆异口同音,都说毛氏的不是,彼时心中有些不悦,指望来到这里数说几句。及至到此,听见毛安人这一套软加硬的言语,又见妻子姣啼宛转,病体恹恹,那毛员外站在一旁不住的打躬陪笑,只劝“姑爷不要着恼,小女总有小失,且看老朽薄面宽恕一二,不要伤了你们小夫妻的和气。”

  

  说着亲手递过茶来。伏生见这一番的光景,把那一点气恼登时化作一阵清风而去,也就回嗔作喜,说:“岳父、岳母也不必挂怀,常言说的好:各尽其道。是小当敬大,背毁爷娘不下雨的天,谁是谁非,一概莫论。劝令爱明日随我家去,与他老人家陪个不是。太太是最好的性儿,娘儿们见了面,说笑开了,一天事全完。”

  

  毛员外说:“姑爷说的是,我明日送你们小两口儿去。等十八日早早接你们去便了。”

  

  如花把手望床上一拍说:“爹,这是何苦?还是挨骂去呀!今日要不是丫头拉着我跑的快,早打个七分死了。”

  

  伏准笑道:“娘子莫打诳语,他老人家从来不会打人。”

  

  毛氏一翻身坐起来,瞪着两双眼说:“我要撒谎,立刻生黄害汗病,一个毛孔眼儿里长一个疔,浑身的肉都零……”

  

  刚要说“掉了”二字,安人连忙把嘴一握,说:“好孩子,谁赖你,说瞎话呢!说的这等怪事不拉的誓,娘听着揪心。”

  

  员外说:“是也罢,不是也罢,别说咧!明日我送你小夫妻同去见亲家太太,认个不是,与他转转脸就是了。”

  

  如花说:“好老子!老子,你是叫我死吗?实对你们说罢,就是刀搁在脖子上,想叫我屈着心认不是去,那可不能!我这一辈子再登他老高家的门坎子,双折了腿!照直的说了罢,要真是我们老伏家的老太太,打我骂我,是该当受的;姓伏的老婆至死不能往姓高的太太跟前认忤逆去!”

  

  说着又咕咚躺下,哎呀哎呀声唤起来。安人说:“不去罢,不用又生气!”

  

  员外拉着伏生说:“姑爷,咱们书房里坐着说话儿去。”

  

  于是来至前庭。员外说:“姑爷不要生气,小女不过是气头儿上的话,又在病中,只好过几天再去。明日贤婿回去,见了亲家太太,美言一二就是了。”

  

  伏准只得应允。这一来,不知毛氏如花回镇国府否,且听下回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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