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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卷四(8)

聊斋(白话) 蒲松龄 5596 2020-10-08 18:31

  异史氏说:我生得太晚了,没有机会为公捧持杖履。然而从父老们那里听说,公是一位慷慨刚毅的大丈夫。从这两件事来看,也可以了解公的大概情况了。胸中有一股浩然正气,什么鬼也好,狐也罢,其奈他何!

  白莲教

  白莲教徒某人,是山西人,不记他的姓名了,大概是徐鸿儒的徒弟。他有一种法术,能迷惑众人。羡慕他的法术的大多拜他为师。一天,某人将要到别处去,在堂屋当中放一个盆,又用一个盆扣在上面,嘱咐徒弟坐在那里看守着,并告诫他不要打开看。某人走了之后,徒弟便打开看,只见盆里盛着清水,水上漂着一只用草编成的小船,船上有桅杆和帆。徒弟觉得很新奇,用手指拨弄它,小船随着手指,一歪便倒了,急忙扶正同原来一样,仍旧扣上。一会儿他师父回来,生气地责备他:“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徒弟马上辩解说没有偷看。他师父说道:“刚才海里船翻了,你怎么能骗得了我?”又有一天晚上,在堂屋里点了一只大蜡烛,告诉徒弟看守好,别让风吹灭了。到了二更多天,师父还没有回来,徒弟实在困乏,就上床去暂睡一会儿。等到醒来,蜡烛竟已灭了,急忙起来又给点上。不久,师父回来,又责备他。徒弟说道:“我一直守着没睡,蜡烛怎么能灭?”他师父生气地说道:“刚才你让我走了十几里黑路,还说什么一直守着没睡?”徒弟大为惊骇。类似这样奇异的行为,一件一件的写不过来。

  后来,某人的爱妾与徒弟私通,他发觉了,但是假装不知道,也不说。有一次,他叫徒弟去喂猪。徒弟到了猪圈里面,立即变成了猪。他马上叫屠夫来把他杀掉,把肉卖了。这事别人没有知道的。徒弟的父亲因为儿子没回家,就来问某人,他便答对说徒弟好久没有来了。徒弟家里的人各处探访,一点消息也没有。有和某人同师学艺的一个人,暗中知道这件事,偷偷告诉了徒弟的父亲。徒弟的父亲告到县官那里。县官怕某人会逃掉,不敢轻易逮捕处置他,便报告上官,请求拨给了带甲武士1000人,包围了他的住宅。这样,才把他连同他的老婆儿子一齐逮住,关在笼子里,把他们解送京都。途中经过太行山,山中出来一个巨人,身高和一棵大树差不多,眼睛像茶碗,嘴像盆,牙齿有一尺多长。押送的兵士都吓得站住不敢往前行。某人说道:“这是妖怪,我老婆可以打败他。”押解的人于是就照他说的,解开他老婆的绑绳。他老婆拿着长枪前往,巨人发怒,一吸气便把她吞到肚里去了。众人更加害怕。某人说道:“既然吃了我的老婆,那必须我儿子去。”于是又放他的儿子前去,又像方才一样被吞进去了。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怎么办好。某人又哭又发怒地说道:“既杀了我的老婆,又杀了我的儿子,我怎能甘心?但是非让我自己上去不行。”众人果然把他从笼里放出,给他一把刀让他上前去。巨人气势汹汹迎上来,两个格斗了一阵,突然巨人把他一把抓住放进口中,伸着脖子咽了下去,然后竟从容地走了。

  泥书生

  罗村有个叫陈代的,从小又蠢又丑,讨了个老婆却长得很漂亮。老婆自以为丈夫赶不上人家,郁郁不得志。但她很贞洁,婆媳关系也很好。有一天晚上,独自睡在房里,忽然听到风一动,门就开了,一个书生走了进来,脱了衣巾,爬到她床上来睡,她害怕得很,苦苦抗拒,而肌肤忽然瘫软起来,听凭那书生玩弄一番就走了。从这以后,每天晚上都是这样。一个多月后,她的形容逐渐憔悴了、消瘦了,母觉得很奇怪,追问她是什么原因,开始她有些害羞,不想讲出真情。一再地追问,她才把实情告诉婆婆。母大骇说:“这是妖怪啊!”想尽了办法,烧符念咒,驱邪捉妖,始终未能阻止他来。于是叫陈代藏匿在房里,拿着大棒等待着。到了半夜,那书生又来了,把帽子放在桌上,然后把袍服脱了,搭在衣架上,刚要爬到床上去,忽然害怕起来说:“怪事!有陌生人的气味!”急急忙忙披上衣服,陈代从黑暗中突然跳了出来,一棍打中了书生的腰部,发出了土石般的响声。睁着眼睛往四下里去看,那书生已经无影无踪了。点起火把来照,只见有一片泥塑的衣服掉在地上,桌子上的一条泥巾还在那里。

  胡相公

  山东莱芜县的张虚一,是学使(官职)张道一的二哥。性情豪放不羁。听说本城有一所大宅院被狐狸所占据,便带着名帖前去拜访,希望见一见。他把名帖投入门缝中,不一会儿,门就自动开了,随身的仆人大惊,往后便退。张整理整理衣裳很有礼貌地走进去。只见客厅里桌几坐榻都陈设得很好,但寂静无人。于是拱手作揖,望空祝告说道:“小生诚心诚意前来拜访,仙人既然并不将我拒之于门外,何不请赐给光采,和我见见面呢?”忽然听得空屋子中有人说道:“劳您的大驾光临,好比是深山空谷之中听到人的脚步声,实在令人惊喜,请坐下谈话。”就看见两把坐椅自动挪动成相对的位置。刚坐下,就有一个镂漆的红色茶盘,托着两杯茶,悬空到了跟前。各自拿一杯在手对坐而饮,只听得喝茶的声音,却始终看不见人。喝完茶以后,接着就端上来酒菜。张详细问他的出身门第,回答道:“小弟姓胡,排行第四,手下的人都称我为胡四相公。”于是二人高谈阔论,意气十分相投。饭桌上摆的都是山珍海味,从后屋还传出来一阵阵香喷喷的饭香味。进酒菜的仆人似乎不少。酒喝完之后,很想喝一点茶,刚有这个意思,一杯香茶就已经放在茶几上了。凡是心里想的,没有不随你的心思马上就到的。张大为高兴,尽情地痛饮,直到喝醉了方才回家。从那以后,三五天必定会拜访一次胡四相公,胡也时常到张家来,和一般主客之间往来的礼节一样。

  一天,张问胡说:“南城里的巫婆,每日托狐神给人治病,赚了病家很多钱。不知她家的狐仙,您认识不?”胡说道:“她是骗人罢了,其实并没有狐。”一会儿,张起身去小解,听得耳边有人小声说道:“刚才您所说的南城假托狐仙的巫婆,不知是什么人。小人想跟先生去看一看,请您对我主人说一说。”张知道这是小狐狸,便答应道:“可以。”于是在喝酒中间就向胡四相公请求道:“我想要您手下的仆人一两个,跟我一起去打探一下那个巫婆的情况,请您答应我。”胡便说不必去了。张一再要求,才答应了。过了一会儿,张告辞出来,马儿自动走到跟前,好像有人牵着它。等到骑上马行走,小狐一路上和他闲谈,对他说道:“以后先生在行路当中,如果觉得有细沙散落在衣襟上,就是有我们跟着呢。”说着便进了城,到了巫婆家里。巫婆见张来到,笑着迎出来说道:“您这贵人怎么忽然有空光临啦?”张说道:“听说你家的狐狸大有灵验,果然是吗?”巫婆立刻绷起脸说道:“这样的话不是贵人应该说的。怎么能说是狐狸?恐怕我家花姐听了不高兴。”话未说完,半空中飞来半块砖头,打中巫婆的胳膊,把巫婆打得身子一歪差点跌倒。巫婆大吃一惊,对张说道:“官人怎么拿砖头打我老婆子啊?”张笑道:“老太婆你莫非瞎了眼吗?多咱看见自己脑袋砸破,冤枉手抄在袖子里的?”巫婆惊慌失措,莫名其妙,正在疑惑,又有一块石子落下来,把巫婆打得跌倒在地。接着只见污泥纷纷往下落,打得巫婆满头满脸,像鬼一样,只有哀求饶命。张请小狐狸饶恕她,方才停止。巫婆急忙爬起来逃回屋里,关上门不敢再出来。张喊着问她道:“你的狐狸能比得上我的狐狸吗?”巫婆只有连连赔谢求饶。张抬头望着空中,叫小狐不要再打她,巫婆这才提心吊胆地出来。张笑着劝戒她一番,方才回去。

  从此,每当他一个人行走在道上,觉得有细沙土沙沙地往下落,就喊小狐狸跟他说话,每次都答应,一点不错。即便遇到虎狼和强盗,也有恃无恐。这样过了一年多,跟胡四的情谊更加深了。张曾经问他年岁,他自己也记不清,只是说:“我亲眼看见黄巢造反,就像是昨天的事。”一天晚间,两人正在谈话,忽听得墙头沙沙作响,声音很大。张感到很奇怪。胡说道:“这一定是我哥哥。”张说道:“何不请来一起坐下谈谈?”胡说道:“他的道行很浅,只要抓只鸡吃便满足了。”张对胡道:“交情之好,像我们两人这样,可以说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了;可是始终未能看见您的面容,这实在是一件遗憾的事。”胡说道:“只要交情好就够了,一定要见面做什么?”

  一天,胡四相公备下酒席,邀请张去喝酒,同时也是告别。张问他:“将要到什么地方去?”答道:“我是在陕中出生的,将要回去了。您素常总以对面不见面为遗憾,今天请您认一认几年来的好友,以后再见面时可以相认。”张四面张望都没有看见。胡说道:“您请打开卧室门,我就在里面。”张照他的话,推门一看,只见里面有一位美少年,看着他笑。衣着十分整齐华美,眉毛眼睛如同画的一样清秀。转眼之间就再也看不见了。张回身而走,就听见有脚步声随在后面,说道:“今天总算消除您的遗憾了。”张依依不舍地不忍和他分别。胡说道:“人生离合都是自有定数的,何必放在心上。”接着便用大杯劝酒。一直喝到半夜,才用纱灯照着把张送到家里。等天亮以后,张再去探望,只剩下一片冷冷清清的空房而已。

  后来,张的弟弟道一先生当了西川学使,张虚一仍旧和以前一样清贫。因而去看望弟弟,抱着很大的希望。结果一个多月以后,动身回家,很有违当初来时的心愿,一路之上,在马上唉声叹气,没精打采的,像木头人一样。忽然有一个少年骑一匹黑马追随在他后面,张回头看,见这位少年身穿着轻软的皮衣,人和马都很华美,看他的风度很温文儒雅,便跟他边走边谈起来。少年看出张心里有不愉快的事,便问他。张叹着气告诉了他不痛快的缘故。少年于是用话语安慰他。同他行了一里多路,到了岔路口,少年才向他拱手告别,说道:“前面路上有一个人,将交给您一个老朋友赠送的东西,望您收下。”再想问他,已经驰马而去。张不明白他的意思。又走了二三里路,见一个老仆模样打扮的人,拿着一个小竹篓子,献在他的马前,说道:“胡四相公敬送给先生。”张这才顿然醒悟。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装满了银子。等抬头看那个老仆人,已经不知到哪里去了。

  寒月芙蕖

  济南有一个道人,不晓得是什么地方的人,也不晓得他姓甚名谁。无论是冬天还是夏天,都穿着一件缣制的单衣,系着一根黄色的腰带,也没有裤子和短衣,常常拿着断了一半的梳子梳头,用梳子的齿把头发拢住,像一顶帽子似的。白天赤着脚在街上走,晚上就睡在街头,离他几尺之外的冰雪都熔化了。刚来的时候,便对街上来往的人表演变化莫测的杂技,街上的人争着送东西给他。有一些街头乡里的流氓泼皮,送了他一些酒,请求传给他们这一套技术,他不答应。碰上道人有一次在河里洗澡,泼皮们突然抱了他的衣服走了,威胁道人把幻术传授给他,道人对他们作着揖说:“请把衣还给我,当不会吝惜传给你们幻戏的技术。”泼皮们担心受骗,坚决不肯给。道人说:“真的不给我吗?”回答说:“是的。”道人不再跟他们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只见那条黄腰带变作了一条蛇,有几掐粗,将他的身体缠了七八匝,睁着眼睛,伸着脑袋,吐出舌头来对着他,那家伙吓得不得了,跪在地下,脸都吓青了,气都接不上来了,只说饶命。道人于是拿走了那条腰带,哪知它并不是蛇,而另有一蛇,曲折爬行进城去了。于是道人的名望更加大了。

  官绅们听说了他的奇行异事,邀他去做客,从此他便往来于乡绅们的家庭。州、县的长官也都听到了他的声名,一有宴会,也都要请他参加。有一天,道人请各地方长官到水面亭去赴宴。到了那一天,各人都在自己的桌上得到道人敦促赴宴的帖子,也不晓得从哪里来的。官员们到了宴会的地方,道人弓着腰出来迎接。到了里面,只见空荡荡的一个亭子,没有一张桌凳,有人怀疑他是假的。道人告诉官长们说:“贫道没有仆人,麻烦各位带来的仆从,代我奔走一下。”官员们都答应了。于是道人在壁上画了两扇门,用手敲了一下,里面有照管门户的,把锁打开。大家走到前面去看,只见隐隐约约有来往不断的人,翠屏绣幔,胡床茶几,也都具备,有人一一传递到门外来,道人叫那些胥吏和差役接了摆在亭中,并且嘱咐他们不要跟里面的人交谈。你送我接,只是相顾而笑。一会儿,亭内的陈设都摆满了,而且极其豪华美丽。又过了一会儿,美酒散发着芳香,熟肉冒出了热气,没有一样不是从壁中传递出来的,座客无不感到惊奇。这个亭子本来后面靠着湖水,每当六月间,几十顷湖面尽是荷花,一眼望不到边。这次宴会,恰好是冰冻的隆冬,窗外白茫茫一片,只有浓浓的雾气,笼罩着一湖碧绿的水。一个官人偶然发出感叹说:“今天的佳会,可惜没有莲花来点缀一番!”大家都应着:“是!是!”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吏跑来告诉大家:“荷叶已经绿遍全湖了。”一座的客人都感到很惊讶,推开窗户远远地眺望,果然满眼葱茏,偶然还看到几朵荷花。一眨眼间,只见万枝千朵,全都开放了,一面是北风拂面,一面又是荷花送香,大家都觉得很奇怪。打发一个小吏划着小船去采莲,远远地看到他已经荡入莲花深处,不一会儿掉转船头,却是空手而来。官人问他为什么没有采到莲花,小吏说:“小人划了船去,只见花在远处。渐渐划到北岸,反而又看到花在南面的湖中。”道人笑着说:“这是幻化出来的空花啊。”不久,酒散了,荷花也凋谢了,骤然刮起一阵北风,吹折高擎湖面的荷盖,一朵也没有了。

  济东的观察公很喜欢这个道士,把他带到衙署里,每天跟他在一起说说笑笑。有一天,公与客饮。公本来有一坛家传的美酒,每次只让人喝一杯,不肯拿出来随便喝掉了。这一天,客人喝了一杯之后,觉得十分可口,一再要求再斟一杯,公以已经喝光了为辞。道人笑着对客说:“你一定要让好酒贪杯的‘老饕’得到满足,向贫道索取就行了。”客人果然向他请求,他便拿了酒壶放到衣袖里,过了一会儿拿了出来,向在坐的普遍斟了一杯,与公所藏的美酒没有什么差别,大家喝得尽欢而罢。公有些怀疑,走进去看藏酒的大瓮,封条还和过去一样,可瓮中的酒已经没有了。心里非常生气,把他当妖道抓了起来,用大杖来打。才打下去,公就觉得自己的大腿痛得不得了,再打,那臀部的肉像要裂开了似的。道人虽然在阶下大声地叫唤,而观察已经在座上鲜血淋漓了。这才没有打了,要他离开那里。道人于是离开了济南,不晓得到哪里去了。后来有人在金陵碰到了他,仍旧穿着那件单衣,系着那条黄带,想问问他的踪迹,他却笑而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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