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寂因杀人悟道

　　大宋王寂，汾州邑人也。不妄然诺，尤重信义。里人云：得千金不如寂之一诺。其为乡闾信重如此。不喜从少年辈为时文，由是落魄不售于有司。一日，拊骑仰面叹曰：大丈夫当曜马食肉，取富贵易若拾芥。使吾逢高光时，与韩、彭并辔，长驱中原，取封侯，臂悬金印大如斗，反从小后生辈学为声律句，组绣对偶，低回周旋笔砚间，使人奄然无气。设或得入仕，方拆腰升斗之粟，所得几何哉？乃毁笔砚，裂冠服，向所蕴藉，一无所顾。日就旗亭民舍、里儿社父饮醇酒，恣胸臆，陶然得兴，累日忘归。酒酣耳热，醉歌春风，往往踞坐，击铜壶为长谣，音调慷慨，流泪交下。二日，有邑尉证田讼，入邑前道吏趋门，传呼甚肃。时寂酒方盛，气愈壮，垂手瞋目不避。吏责其慢，遂侵辱寂。寂怒，以手批吏，首，抵墙上，堕三齿。寂大呼而出，叱尉下马，就夺所佩刀，划地数尉日：子贿赂公行，反复曲直，民受其弊者多，其罪一也。冒货践秽，残刑以掩其迹，其罪二也。子数钟之禄，其职甚卑，妄作威势，纵小吏欺辱壮士，其罪三也。乃就斩尉，并害其胥保十数人。死伤溃道，血流染足，比屋民居，阖户莫敢出。寂掷剑于地，呼其常与饮博，侪类聚而言曰：尉不法辱人，不杀之，无以立勇。今吾罪在不宥，吾将入溪谷，以延朝夕之命。从吾与吾盟，不乐亦各从尔志也。无赖恶少年皆起应之，相与割牲祭神，结为党与，出入数百人。椎牛掠墓，劫民烧布，取富屋财，民拱手垂头，莫敢出气，白书杀人，官吏引避，视县若无有，顾诏条如等闲。久之，属章圣上仙，一切无道，得从自新。寂闻阴喜，乃取酒饮其徒，告之曰：山行水宿，草伏蒿潜，跳跃岩谷中，与豺虎为类，吾志已现。今幸天子濡大泽，以洗天下罪恶，吾党转祸为福之祥，愿从吾者皆行，不然，吾自为计。党中有鼠辈眦睨，颜色拂厉，悖语嗫然。寂捽斩之，坐则他皆跳跃叫呼曰：吾今得为良民，归见故乡亲戚，死无恨焉。寂率众皆出，有司絷之，请命于朝。朝宿闻其名，得赴阙，许自陈其艺，欲以一官荣之。寂至阙，宿闾阖门外逆旅，久未见朝命，其心站站若惊风，无所着。一日，扣户声甚急，寂惊起，开户出，见黄冠道士自外入，笑曰：群玉峰前，子悟之乎？寂方默然，回顾道士，神间出镜，谓寂曰：子能视之，则可悟也。寂收神定息视之，澄湛莹彻，清光满室，中有山川，远岫平田，飞流高下，掩映其间。从北有堂庑壮丽，有坐藤床上，若今佛家所为入定者。一人衣缁素衣，前披幡葆，掩护甚密。道士指之曰：此子之前身也，余子之师也。以子尘俗未断，故令托质人间三十年，以窒其欲耳。道士取镜，后乃失其往。寂舞剑钝为之歌曰：人间冉冉混尘埃，身后身前事莫猜。早悟劳生皆是梦，当晰悔向梦中来。又歌曰：当年壮气谩如虹，回首都归含笑中。群玉峰前好归路，可怜三十二秋风。寂年三十二也。明年，寂知事莫非前定，笑出都门而去，

　　太行驿舍暴卒，同行者遂葬之西庵下。嘉祐中，雨泛，坏其塳，尸出隧外，两颊拊红，脉脉如生人，而眉鬓须发悉不少败。熙宁中，余自太原来汴京，道出驿下，适驿下老父详其本末，故余得以传之。老父亦其党中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