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生幼脉娶孙氏。

　　寺承丘濬撰。

　　周默，字明道，都下人也。以延赏为太庙郎，岁久，攺授常州宜兴簿。默幼小知书，尤好方药之书，亦稍稍通其术，里巷称其能医。比邻有张复秀才，聚闾巷小童为学。一日，复谒默曰：妻孙氏有恙，敢浼长者。默询其故曰：复之妻得病甚危，居贫不能得医，敢烦君子诊其脉，视其形证，苟获愈，自当谢焉。默许之，往见其妻孙氏卧小榻，容虽不饰，然而幽艳雅淡，眉宇妍秀，回顾精彩射人。默见之愕然，乃聆臂视脉，久之，曰：心脉盛，痰积其中，气难出入，难剧则昏眩。乃留犀角下之。默日日往候焉。及病愈，复将召默饮于市，以谢默。默曰：邻里缓急固当救，何烦见谢？是时默丧妻絻经岁，既见孙氏，心发狂悸，念无计得之，乃白其母曰：孙氏默治之愈矣，可召之饮，以接邻里之好。母不识默意，乃召孙，孙托事不来。默赞其母，复召之，久乃至，与默母叙拜礼，又以言谢默。是时孙薄妆，虽有首饰，衣服无金翠，艳丽绝天下，语言飘飘然，宛神仙之类也。默精神荡散，因以目挑之，语言试之，终不蒙对。默入，召复饮于轩前。默时时入室，启母劝之酒，孙以礼谢，终不饮。默逼晚方散。默日夜思所以得孙氏之计，默阴：念有功于孙，吾且年少，亦妙龄。孙之夫极老。复年五十三，孙方年二十。吾固胜彼夫远矣，吾必得之。默乃暗遣学童持柬投孙，竟不蒙答，又投之亦然。默询童曰：彼何言也？童曰：孙略观，但默默而巳。默思计我有功于孙，事虽不谐，亦无后虑，乃至意为书，投与孙氏云。

　　世之乐事，男女配合，人之常情，少年雅致。今慕子之美色妙年，甘心于一老翁，自以为得，吾为子羞。兼有鄙诗举陈，幸才子留意也。诗曰：五十衰翁二十妻，目昏发白巳头低。缝帏深处休论议，天外青鸾伴木鸡。

　　孙氏亦为书上默曰：数辱书问，荷意甚勤，上有良人，安敢私答？妾之本末，略为君言。妾本富贵家，幼岁常近笔砚，及长，继遭凶灾，兄又死边州，弟妹散去，家贫不能自振，信媒氏之说，归身此翁，至于今日，皆不可言，亦不复恨。妇人无他能，惟端自持为令节，欲不白君子，则子之意未绝，千万自保，无贻深念，为异时恨。妾心匪石焉。兼有诗道意。诗曰：雨集枯池时暂满，藤笼老木一翻新。如今且悦目前景，妆点亭台随分春。

　　默得书诗，又见其有才，愈思念，乃再为书，丁宁恳切，此不具载。孙复有书曰：前诗巳少道区区之意，君尚不巳，今为君少言天下物理之大分，以解君意。夫鹪鹩栖木不过一枝，鼯鼠饮河不过满腹。上苑之花，色夺西锦，遇大风怒号，飘荡四起，或落银瓶绣幕之间，或委空闲坑溷之所，此各系乎分也。我之夫固老矣，求为非礼以累之，则我所不忍。君虽百计，其如我何？可绝来意，无劳后悔。

　　默意欲速得，又以柬诗自侵逼之。孙又为书与默曰：近者妾病，知子有术，可以起我之疾，居贫。我乃谋于夫曰：邻居周君善医，彼士君子，且以邻里之故，必不子拒。今因妾病，而召污秽之事入其家，使予为翁，子能忍而舍之乎？翁虽老，闻此，安肯为子下而不发耶？如得子柬，欲闻于翁，且发。人之私，不仁也；忘人之恩，不义也。是以不为。每得子柬，急看，或火或毁，恐露而彰子之恶。今子之言甚详，侵逼尤甚，子意欲因医之功，邀而娶之也。若然，虽摘贾市里，庸人有不为者，况士人乎？古之烈女，吾之俦也。子无多言，青松固不凋于雪中，千万无惑焉。

　　默知不可乱，乃止。默不久赴官，意尤未巳，乃为柬别孙曰：我闻古人之诗曰：长江后浪催前浪，浮世新人换旧人。是老当先寝也。我愿终身不娶，以待之也。

　　孙得东，感默之意，为缄谢绝曰：愧感深意，早夜听君子启行，无缘叙别。破囊久空，不能为赆，空自悚愧。承谕雅意，安可预道？无妄之言，未敢奉许。人之修短，固自有期，设或不幸，即俟他日。况君庆门当高援，无以鄙陋，独贻伊戚。彩舫长浮，知有日矣。气象尚和，惟自爱千。万珍重。

　　默得书，但恨惋而巳。后三年，默潜归，泊于湘蓝之南。默思孙，因往旧巷访之，询其邻，则曰：复死巳经岁矣，孙今独居。默大喜，归告其母，遣媒通好。久之，孙乃许。既成，相得甚欢，彼此方浓，复授郓州柬阿尉。默本好贿，居官尤甚，据案决事则冒货，出证田讼则赇民，笥中多私蓄，币帛巳归，孙因询其故，默以实告。孙大恸曰：五及今三适人矣。始者良人年少，狂荡不返，中间适老翁，不幸其先逝。今归身于子，自为得夫，而彼此方相爱。不意子不能奉法爱民，治狱则曲直高下，其心惟利是嗜，去就予夺，贿赂公行，民受其枉多矣。子不害其官，则祸延子孙矣。吾不忍周氏之门无遗类，子不若复归其财于。民慎守清素，况子俸钱所入，日用之有，余矣，贤。者多财损其志，愚者多财益其过。夫妇大义，死生共处。君既自败坏，不若我赴死地，我不忍见子死也，今与子决矣。乃遽趋井，默急持其衣曰：子入井，吾亦相从矣。愿攺过以谢子。默以其财复归于民，而自守清慎，终身无过矣。孙生二子，亲教之，皆举进士成名。议曰：妇人女子有节义，皆可记也，如孙氏。近世亦稀有也。为妇则壁立不可乱，俾夫立无过之地，终为命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