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吴玠驰至饶凤关,遣人以黄柑赴金营,遣撤离喝。撤离喝大惊!以杖击地道:“尔来何速?真令人不解了!”遂督军进攻。一人先登,二人拥后,前仆后继,更番迭上。吴玠命众军弓弩齐施,又运大石推压,相持六昼夜,尸积如山,关城矗立,分毫无损。撤离喝乃潜募死士,间道出祖溪关,绕至后面,登高啖饶凤关,力加攻打。诸军腹背受敌,不能招架,只得溃退。金兵遂入洋州。
刘子羽约吴玠守定军山,吴玠以为难守,退保西县。刘子羽也只得尽焚兴元积储,退屯三泉。撤离喝驰入兴元,进至金牛镇,四川大震。刘子羽从兵不满三百,粮食又尽,与士卒取草芽木甲裹腹,一面致书吴玠,誓死决别。吴玠已往仙人关,得子羽的书信,尚无救援之意。爱将杨政,大声道:“节使不可负刘待制,否则政等亦舍却节使,自去逃生了。”吴玠方从间道去会刘子羽,子羽留吴玠同守三泉。吴玠答道:“关外乃西蜀门户,不可轻弃,留兵千人,助守三泉,仍去扼守仙人关。”子羽自吴玠行后,巡阅形势,划策保守。附近有谭毒山,峭壁陡绝,险峻异常,山上却宽平有水,遂督兵建立营垒。
垒刚筑就,金兵大队已来,相距仅隔数里。刘子羽反不慌不忙,将胡床移对垒口,亲自坐在那里,端然不动。诸将皆泣请道:“此非待制坐处。”子羽道:“死生有命,我应死于此地,虽走无益,你们休要惊慌!要死大家同死,恐怕倒未必死哩。”语还未毕,金兵蜂屯蚁聚而来,仰头瞧见子羽,全冠戎装,从容不迫,端然正坐。金兵不解其故,报知主帅。撤离喝亲来视也,疑心是诱敌之计,又四下廋望。见山势高入天际,四面生成的峭壁,猿猱也难上下。就使用箭仰面射去,也觉吃力万分,况且未必命中,当即挥兵退去。子羽见金兵退尽,方才回营。诸将见他有此胆识,愈加敬服。
撤离喝退归凤翔,遣使人十辈,往招子羽来降。子羽斩其九人,留下一人放令回去,当面对他说道:“回去告知主帅,要来便来,我愿与他决一死战,岂肯投降。”那个来使,吓得心惊胆裂,抱着头逃了回去,把子羽的话,告知撤离喝。撤离喝疑他有备,不敢轻进,又值粮运不济,杀马而食。吴玠与刘子羽,又派遣游骑四出,扰其营寨,把个撤离喝闹得寝食不安,只得收兵回去。刘子羽闻得金兵将退,约了吴玠,出兵追击。
金兵一齐起了归心,谁肯舍了性命,前来抵敌,遂将所有辎重,尽行弃去,四散奔回,坠涧坠溪而死的,不可胜计。王彦乘势恢复了金、均、房三州。
到了次年,金人对于陕西心还不死,兀术、撤离喝与刘豫部将刘夔,三路连合,攻破了和尚原,进取仙人关。吴玠已先令其弟吴琳,设寨于关右,号称杀金平。金兵凿崖开道,沿岭东下,誓必破关。吴玠守第一隘,吴琳守第二隘。金兵用云梯,用挠钩,用火箭,想尽了攻关之法,终究不能攻下,反死了无数士卒。吴玠兄弟带领诸将,以旗紫白为号,杀入金营,金阵大乱。金将被箭刺伤一目,金兵乃乘夜遁去。吴玠又令王浚等,埋伏河池,扼敌归路,又得胜仗。那兀术等人,都垂头丧气,逃回凤翔。从此,吴玠兄弟,名扬陇蜀。金齐诸将,不敢再犯。
捷报到了行在,有诏授吴玠为川陕宣抚副使,吴琳为定国军承宣使。且说吕颐浩入相以后,与张浚虽然没有什么嫌隙,却也没甚感情。秦桧此时又参知政事,暗中力主和议,很与张浚反对,再加张浚镇守陕西三年,功劳皆出自吴玠兄弟,更令秦桧有话可说,因此张浚很为高宗所不悦。那秦桧外面很觉忠诚,内里却藏着一团奸诈,时常大言道:“我有二策,可使天下太平。”同僚问他是何妙策,他又说未登相位,言亦无益。高宗也道他果有奇谋,即授为尚书右仆射。秦桧入陈妙策,乃是“南人自南,北人自北”的两句言语,便算是妙策了。高宗不禁问道:“你言‘南人归南,北人归北’。朕是北人,却归何处呢?”
秦桧经此一问,方才无言可答。
自秦桧与吕颐浩并相,桧因不能独揽大权,欲令颐浩外出,遂授意言官,对高宗说道:“昔周宣王内修外攘,以致中兴。
今二相一同在内,如何对外?“高宗乃命颐浩治外,秦桧治内,尝临朝对群臣道:”颐浩治军旅,秦桧理庶务,两人各擅其长。
正在卧薪尝胆的时候,须学文种、范蠡才好。“颐浩乃请高宗,移至临安,自至镇江开府,都督江淮荆浙诸军。高宗准奏,驻跸临安。
秦桧独相了一年,毫无建白。起居郎王居正,参他言行不符,素餐尸位。吕颐浩也令御史黄龟年,参他专主和议,阻挡国家恢复大计,且植党营私,招权揽势,当即免秦桧职,且将奏章榜于朝堂,以示永不复用之意,以朱胜非为右仆射兼知枢密院事。朱胜非与张浚,宿有嫌隙,日言浚短。高宗乃命王似为川陕宣抚处置副使。张浚意不自安,上疏辞职。遂召浚至临安,浚奉命南旋。中丞辛炳、侍御史常同等,劾浚丧师失地,跋扈不臣请罪,遂罢浚职,居住福州。刘子羽亦安置白州。未几,吕颐浩亦为辛炳、常同所劾,罢为镇南节度使,提举洞霄宫;以赵鼎参知政事;刘光世为江东淮西宣抚使,屯兵池州;韩世忠为淮南东路宣抚使,屯兵镇江;王燮为荆湖制置使,屯兵鄂州;岳飞为江西南路制置使,屯兵江州。
是时刘豫联络洞庭湖贼杨么,与李成合军,从江西趋浙。
岳飞闻报,即奏请收复襄阳六郡,先逐李成,次平杨么,然后进取中原。朱胜非亦谓襄阳乃江浙上流,不可不取。赵鼎道:“知上流利害的,无过于岳飞。当令岳飞专任此事。”乃命岳飞兼荆南制置使。岳飞奉命,即日渡江,对幕僚们说道:“此行不能擒贼,誓不再渡此江。”不日到了郢州,已有刘豫部将京超拒守。京超有万夫不挡之勇,听说宋兵到来,披挂登城,布置守御。岳飞挥兵登城,牛皋首先跃上,大喝一声,京超出于不意,从城上倒撞下来,跌成肉饼。宋军得了郢州,进攻襄阳。李成出兵迎敌,于湘江边上,列成阵势。岳飞登高廋望,微笑说道:“步兵利于险阻,骑兵利于旷野,现在他将马队排于江岸,步兵排于平地,不是自相背谬么?虽有十万之众,我岂惧他!”遂从马上举鞭,指示王贵道:“你可领长枪步卒,挡他的马队。”又指牛皋道:“你可率骑兵,挡他的步卒。”
二将奉令,分头而进。
王贵杀入敌阵,专用长枪,刺他的马腹。马中枪即倒。骑贼纷纷落地,杀死无数,余贼逼入江内,也多半溺毙。牛皋杀人步兵队里,怒马驰骋,锐不可当,步兵不为刀枪杀死,也为马足踏死,又伤亡了无数。李成见不是势了,逃命要紧,哪里还顾得部下,独自一人飞马而遁。宋军又克复了襄阳。刘豫又添了兵来,连合李成余众,顿守新野。岳飞亲率偏将王万出战。
贼兵早知岳家军的厉害,见了岳字旗帜,便纷纷逃散。岳飞与王万痛杀一阵,直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渠;又遣王贵、张宪收复了唐州、邓州及信阳军;牛皋克复了随州、襄阳,一律平定,移屯德字,军威大振。捷报到了临安,高宗喜道:“朕只闻得岳飞治军有法,不料他遽能破敌,成此大功。”
消息传到汴京,刘豫不胜惊慌!忙遣人向金求救。金遣讹里朵、挞懒两人,调渤海汉军五万,往助刘豫,又因兀术深知中国地理,令为先锋。刘豫亦令子刘麟、侄刘猊率领人马,会同进兵,马队由泗攻滁,步兵由楚州入承州。警报到了临安,朝中又不免惊慌起来!赵鼎新授了都督川陕之命,入朝陛辞。
高宗道:“今昔情形不同,卿不可离朕远行。”遂拜赵鼎为尚书右仆射,兼知枢密院事,沈与术参知政事。赵鼎乃劝高宗特颁手诏,促韩世忠进屯扬州。
世忠此时,征剿江湖剧盗,降曹成,斩刘忠,进爵太尉,功高望重,勖名赫弈。奉了高宗手诏,自镇江济师,进屯扬州;使统制解元,守承州,御金步兵;亲提骑兵,驻大仪,抵御敌骑。并下令伐木为栅,自断归路,誓与金齐决一死战。恰值吏部员外郎魏良臣,奉命使金,途中与世忠相遇。世忠知良臣是主和派,心生一计,先命营中撤去炊爨,再与良臣相见,诈言已奉诏命,回屯平江。良臣点首,驰马径去。世忠待良臣去后,即奋身上马,下令军中道:“视吾手中鞭,鞭指何方,即向何方进行,不得迟延。”将士奉令,跟着世忠出发。世忠相度形势,随处设伏,少约百人,多至千人,计自大仪以此。设伏二十余处,自置营五座,令各伏兵,闻营中鼓起,一齐出击,违令者斩。布置既定,专候金兵前来。
金前锋将军聂儿孛堇聂呼贝勒正要派侦骑,窥探宋军虚实。巧值魏良臣到来,向他询问宋军情形。良臣备述所见,孛堇大喜!即引兵至江口,距大仪不及数里,别将挞不野托卜嘉拥着铁骑,驰马向前,经过世忠五营东首。世忠传令起鼓,鼓声既作,伏兵齐起,奋勇突入金阵。挞不野虽然骁悍善战,一人不敌四手,顾此失彼,东防西溃,一刹那顷,四下里都是宋军旗帜,弄得目眩神迷,无从指挥。忽然一队健卒,横贯阵中,每人持一长斧,上椹人胸,下砍马足,眼见得阵势大乱,人马齐仆。挞不野招架不住,只得策马逃生,匆忙之中,慌不择路,陷入泥淖里面,也就只好任凭围将拢来,束手受擒了。
世忠擒了挞不野,挥军进攻金兵,一面又遣成闵率骑兵数千,往承州援助解元。
解元到了承州,也各处布了伏兵,又决河水以阻金兵。金兵涉水而过,将攻北门。解元施放号炮,伏兵一齐杀出,金兵胆怯而退。未几又来,再战再怯,怯而又进,一日至十三次。
解元也很觉得疲乏,勉力相持。忽听东北角上,鼓声大震,一彪人马杀来。解元疑是金人添兵前来,心下兀是惊惶!恰见金兵阵脚已动,以有慌张之状。解元连忙登高廋望,见是韩字旗帜,便大呼道:“韩元帅到了!”部将听得“韩元帅”三个字,顿时精神百倍,鼓勇杀出。
金兵腹背受敌,如何还能支持,一哄逃走。解元挥兵追将过去,正与救援之兵相逢,见统将乃是成闵,便问元帅还未到么?成闵道:“元帅已亲自追杀兵去了。”解元方知成闵是故意打着韩字旗帜,前来救应的,遂与他合兵追杀,直至三十里外,俘获马匹器械,不计其数,方才收军而回。成闵自行返报世忠。世忠已抵淮上,大败聂儿孛堇。金兵渡淮遁去。世忠获胜回营,成闵进谒,方知承州也得胜仗,遂报捷临安,群臣相率称贺!高宗道:“世忠忠勇!朕知其必成大功。”沈与术道:“自建炎以来,我朝将士,未尝与金人迎敌。今日世忠之捷,可谓中兴第一功了!”高宗道:“朕当格外优奖,以示鼓励。”于是赐世忠得绢帛马匹,部将解元、成闵俱加官秩。
赵鼎又劝高宗亲征,高宗也觉胆大起来,居然下诏亲征,命孟矼为行宫留守,克日督兵临江。赵鼎退值,僚属喻樗问道:“六龙临江,兵气百倍。但公自料此举,果保万全么?”赵鼎慨然道:“中国累年退避,士气沮丧,敌气益骄,义不可以再屈。因此劝驾亲征,至若成败,只可听之天命,哪里能够预料呢?”喻樗道:“既然如此,公应先筹归路。张德远素有重望,若令宣抚江淮荆浙福建,募诸道兵赴阙,他的来路就是朝廷的归路了。
原来,德远是张浚的表字,现居住福州,所以喻樗提起他来。赵鼎也深以为然,入见高宗,请用张浚。乃召浚为资政殿学士,张浚入朝,高宗言及亲征一事。张浚竭赞成,遂下手诏,为浚辨诬,复命知枢密院事。张浚退朝,往见赵鼎道:“此行举措,颇和人心。”赵鼎笑道:“这乃喻子才的功劳,他尚思推贤任能,鼎敢蒙蔽么?”张浚谦谢!赵鼎道:“公既复任,理应执殳赴敌,为王前驱了。”张浚道:“浚受国厚恩,焉敢偷安。明日即为陛辞,出赴江上。”赵鼎大喜!拊浚背道:“如此方可杜人口实呢!”张浚遂即告别,即人辞高宗,赴江上视师。高宗也启跸临安,刘锡、杨沂中,率禁兵护驾,途中饬刘光世移军太平州,为韩世忠声援。光世与世忠有宿嫌,不愿移兵,遣人讽赵鼎道:“相公奉命入蜀,何事为他人任患。”世忠也寄语道:“赵丞相真是敢为。”赵鼎请高宗遣使功免韩、刘,且面奏道:“陛下养兵千日,用在一朝。若稍加退缩,人心立涣,长江虽险,不足恃了。”高宗即命御史魏亶,往谕韩、刘。刘光世始移军太平州,高宗亦至平江,下诏暴刘豫罪,整饬六军,欲渡江决战。赵鼎恐胜负难必,入谏道:“敌众远来,利在速战,骤与争锋,恐属非计,且逆豫尚遣其子,岂可以至尊亲自出马。”高宗方止。
金齐又合兵攻庐州。令岳飞往援。飞命牛皋为先锋,徐庆为副。牛皋到了城下,见伪齐兵围住城北,金兵还陆续前来。
牛皋便一马当先,遥呼金将道:“敌将听着,我乃岳元帅部下先锋,牛皋是也。能战即来,可与我斗三百合。”金将大吃一惊,回首顾视,果见岳字旗帜,飞扬城南,乃不战而退。伪齐兵见金人退去,也就溃走。岳飞到来,向牛皋道:“快快追去,我若不追,就此退去,他又来了。”牛皋遂追杀三十余里。金、齐两军,还疑岳飞亲来,没命的退溃,自相践踏,死者不可胜计。
金兵回屯泗州竹墩镇,挞懒领泗州军,兀术领竹墩镇军,为韩世忠所扼,贻书币约战期。世忠令麾下王愈,及两个伶人,报以橘茗,且传言张枢密已在镇江,颁下文书,命决战期。兀术道:“闻得张枢密已贬岭南,何从来此,你不要欺我!”王愈即出张浚移文与看,兀术颜色大变,半晌方才说道:“你国遣使议和,魏良臣刚从北返,我朝正议册封你国为藩属,如何又要与我争战呢?”王愈道:“我国本愿与贵国和好,所以屡遣使命,一再谋和。无如贵国逼人太甚,劫我二帝,夺我两河三镇,心还不足,尚欲逞兵江淮,册立逆臣为帝。试问,如此行为还能和好么?从古以来,得国虽由天定,也有一半出于人谋,人定未必不能胜天。且与贵国决一胜负,未必贵国总是赢,我国总是输的。”兀术被他说得无词可对,便道:“要战就战,我朝怕你们不成。”说罢,遂令王愈退归。
韩世忠还整备军兵,要与金人决战。谁料到了次日,探卒来报,金、齐人马,一齐乘夜遁去。世忠令兵亟追,收获伪齐所弃许多辎重,那人马已经去远,追赶不上,也就收兵回营。
你道金人为何夜遁?原来这时是绍兴四年,暮冬的时候,天气严寒,雨雪甚大,金人饷道不通,杀马代粮,士卒皆出怨言。
兀术见部众已无斗志,且闻得张浚复任枢密,宋军又复守御得法,不能深入。况且金主晟,病已危笃,恐生内变,因此亟亟回去。金兵既去,刘麟、刘预如何还敢停留,连重辎也不及携带,抛弃逃走。报到平江,高宗对赵鼎道:“此次将士用命,各路守将皆肯效力,卿之功也!”赵鼎道:“此皆断自宸衷,臣何力之有。但敌兵虽去,他日未必不来,还须博采群言,为善后的计才好。”高宗点首称是,即命回跸临安,并下诏在临安建筑太庙,方有中兴的气象。后人有诗咏这次的战事道:将相齐驱却敌回,中兴气象已崔巍,当年不用秦丞相,拭目中原大业恢。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