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高宗在临安建立太庙,命廷臣会议攻战备御之法。侍御史魏亶,奏请罢“和议”两字。乃命韩世忠屯镇江;刘光世屯太平;张浚屯建康;以赵鼎、张浚为左右仆射,并同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赵、张二相,左提右携,诸将效命,乃搜兵阅乘,协力备御,南宋始有中兴气象。未几,金主晟殂,金人称之为太宗,粘没喝、兀术等,拥立金太祖阿骨打之孙合刺赫拉为主,改名亶。宋廷得了消息,以为金主初立,或肯许和,又议命使通闻,乃遣忠训郎何藓使金。
时洞庭剧盗杨么,势甚猖獗。张浚以洞庭据长江上游,不可不急行讨平,自请视师江上。高宗准奏,张浚先至潭州,次至澧陵,沿路稽查狱囚,多为杨么所遣探卒。浚一一绎出,用好言抚慰,各与文牍,令他们回去,招降诸寨,贼皆欢呼而去。
自此诸寨相继来降,惟杨么仍然恃险抗命,不肯归附。高宗命都统制王燮,会兵往讨。王燮如何是杨么对手?被杨么挥军出攻,大败而逃,反失了鼎州杜木寨,守将许筌战殁,败报达临安。高宗乃封岳飞为武昌郡开国侯,并清远军节度使,代王燮收捕杨么。
岳飞部下,皆西北人,不习水战,飞奉命即行,反向部下说道:“杨么据住了洞庭湖,出没烟波之中,人家都说他厉害,不易征剿,其实用兵讨贼,何分水陆,只要将帅得人,陆战既然可胜,水战也一定可胜的。我自有妙策,破灭水寇,诸将不必担忧!只要依我号令,齐心戳力,那杨么能逃到哪里去呢?”众将相随岳飞多年,皆知他智勇足备,一齐唯唯受命,绝无畏怯。岳飞先令人招抚杨么羽党,有黄佐愿降。岳飞喜道:“黄佐乃杨么谋士,今他来降,大事可成了。”即欲亲往抚慰。
牛皋、张宪齐声谏道:“贼党来降,深恐其中有诈,不可不防。”岳飞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要破杨么,完全在黄佐一人身上。”当下命来使在前引导,单骑出营,去见黄佐。到了黄佐寒前,便命来使去对黄佐说:“岳制使到来。”黄佐问道:“多少人同来?”使人答道:“只有岳制使一人骑马而来。”黄佐即召部下面谕道:“岳制使号令如山万不能敌,所以我要往降。如今岳制使单骑而来,诚信可知,必不薄待我们。我们开寨迎接便了。”部下尽皆答应,遂开门迎接,执礼甚恭。岳飞下马慰谕,以手拊黄佐之背道:“你能知顺逆,深为可嘉!此后若能立功,封侯也很容易。”黄佐连连叩谢道:“此皆制使的裁成。”遂引导至寨,令头目一一晋谒。岳飞好言慰抚,众皆悦服!岳飞又对黄佐道:“彼此皆系中国人民,并非金虏可比,我想令你往湖中代达我意,可劝则劝,令他同来;真有才能的,定当保荐。不可以劝的,你就设法捕获。我回营后,立即上奏朝廷,加以奖赏,藉示鼓励。”黄佐感激涕零,誓以死报。
岳飞乃与执手而别,到了营中,立即保黄佐为武义大夫,令人报知;自己却按兵不动,静待黄佐的消息。张浚到了潭州,参谋席益,疑岳飞玩寇,请张浚上疏劾奏。张浚摇头道:“岳侯忠孝兼全,岂可妄动。你疑他玩寇,何至如此。兵有深机,你怎么能知道呢?”席益怀惭而退。过了两日,岳飞往见张浚,谈及战事。岳飞道:“黄佐已击破周伦寨,将周伦击死,并擒伪统制陈贵等。现拟上表奏功,迁黄佐为武功大夫。”张浚道:“智勇如公,何忧水寇。”岳飞又道:“前统制任士安,不服王燮命令,因此致败。如欲申明军法,不能不加罪责。”张浚点首许可,岳飞又附张浚之耳,密谈数语。张浚大喜!飞即告别回营,立传任士安入帐,诘责罪事,加鞭三百,且指着士安道:“限你三日,便要平贼;倘若违限,立斩不贷。”士安唯唯而出,自引部下入湖,扬言岳家军二万,朝夕便来。
杨么自恃山寨险固,时常说道:“官军从陆路来,我可以入湖;从水路来,我可以登岸。若要破我,除是飞来。”因此并不加意。部下忽报岳家军进攻,立即调了战舰,出来迎敌,却巧碰着任士安,只得几千兵卒,便一拥齐上,围住了士安的战船,尽力攻击。士安恐败退受诛,只得率众死战。正在酣斗,忽东西两面,鼓声大震,岳家军一齐杀到,贼舟大乱。士安乘势杀出,与援兵会合力战,击沉了好几艘贼船。贼人大败而退。
任士安等回营报捷。
岳飞正要亲捣贼巢,忽接张浚手札,谓奉诏防秋,即日便要入觐。讨湖寇事,至来年再议。岳飞连忙请见张浚道:“使相且少留,待飞八日,决可破敌。”张浚微笑道:“恐不如此容易。”岳飞亟取一小图,指示张浚道:“此乃黄佐献来洞庭湖全图。杨么平素守备之法,尽在上面。按图进攻,不出十日,就可扫荡贼巢了。”张浚还以水战不易为疑。岳飞道:“王四厢以官军攻水寇,所以难胜;现在飞以寇攻水寇,所以容易。
八日内定俘诸囚,献于帐下,请使相勿疑。“张浚道:”既是如此,我暂留八日,八日后恕不相待了。“岳飞应诺而出,即督兵往鼎州。
恰值黄佐求见,禀道:“现有杨钦愿降,佐已与偕来。”
岳飞喜道:“杨钦素称骁悍,今亦效顺,大事成了。”即命引入。黄佐领杨钦至案前拜道:“钦慕元帅威名,久欲拜谒。只因族元倡逆,恐罪及同族,不敢轻投。今承黄佐相引,所以登门请降,还乞元帅宽其以往之罪。”岳飞亲自将杨钦扶起道:“朝廷定例,自首免罪。你能振拔来归,非特赦免前罪,为使还要保举你为武义大夫。你可再往湖中,招抚同侪。我当按功加赏。”杨钦喜跃而出。过了两日,杨钦引余端、刘洗来降。
哪知见了岳飞,不由分说,便斥责他道:“我叫你尽招诸酋来降。你为何只招两三人,就来见我,左右快拖下杖责五十。”
杨钦还要分辩,已为帐下健卒拖了下去,杖责了五十。岳飞又传出号令,命将士百人押着杨钦入湖,再往招抚。杨钦暗想:“岳飞如此糊涂,我上了黄佐的当了。今既命将士押我前去,我便诱他深入,杀个精光,以出胸中恶气。”遂也不说什么,竟与将士同行。时已天晚,湖上一带,烟波缥渺,暝色苍茫,前后莫辨。
岳飞待杨钦出营,早已令牛皋、王贵领了数千兵,随定杨钦而行。杨钦哪里知道,曲曲折折的引入里面,到了一座绝大的水寨,便传了个口号,即有巡贼前来迎接。杨钦引了同来的将士,正要入寨,忽听后面鼓角齐鸣,战船蝟集,不觉吃了一惊!牛皋、王贵已从船头跃上水寨。杨钦料知势不能敌,只得招呼牛皋、王贵一同入寨。牛皋、王贵已受了岳飞的密嘱,不肯造次入内,向杨钦问道:“寨内人士,都愿降么?如不愿降,我们就要杀进去了。”杨钦无奈,只得大声喊道:“全寨兄弟们听着,今有岳元帅数万人马到了此地,问你们可愿降顺。愿降大宋,请即迎谒;不愿降时,即速出战。”那寨内毫无预备,哪个还敢出战?只得齐罄愿降。牛皋、王贵命他们全数缴械,引兵入寨;一面报告。
岳飞亲自航湖而来,见这座水寨,正在君山之麓,势甚险峻。登山四望,见湖右尚有贼船,船下有轮,鼓轮激水,行动如飞,两旁还有撞竿,所当辄碎。岳飞叹道:“贼船如此,无怪官军之船常为撞沉了。”遂令军士,速伐君山的大木,编成巨筏,将所有汊港,一齐堵塞;又用许多腐草烂木,从上流浮下。在水浅之地方,命军士驾了小舟,引敌前来,且行且骂。
贼人果然忿怒,鼓掉追来。哪知行近前来,都被腐草烂木,壅了船轮,拦住去路,任你鼓轮撑竿,使尽气力,休想动得分毫。
官军这边,却由岳飞亲自督率大队战船,一齐杀来。贼众心胆俱裂,又不能倒退出去,只得向港内汐逃命,及至到了港口,又复连声叫苦!原来有无数巨筏塞住,筏上尽载官军,一齐跃上贼船,奋力砍杀。港外又有官军,一直杀将进来,贼人四面被逼,坠船落水的不计其数。
那杨么督率后队前来,听说前队已是危急,忙来救应。港中的官军,便去抵挡杨么,官军一齐张了牛皮,矢石皆不能伤,各人都拿着巨木,向前直撞。杨么的坐船,恰恰到来,碰在上面,已撞了几个大窟洞,湖水汩汩而入。杨么见势不妙,慌忙窜入湖内,意欲泅水逃走。早被官军船上的牛皋看见,也跟着跳下,一把擒住,送往岳元帅船上。盗酋既擒,余党丧胆。岳飞已令官军高喊“降者免死”。贼众齐声愿降。岳飞乃命牛皋等收抚降众,自率张宪等突入贼巢。巢中尚有余贼把守,闻得杨么已擒,官军杀至,如何还敢拒抗,遂既开寨迎降。岳飞又亲行诸寨,谕以忠义,令老弱归田,壮者入伍;惟将杨么斩首示众,其余一律赦免。当遣部将黄诚,赍了杨么首级,到张浚处报捷。屈指计算,恰合八日的期限。张浚大为叹服道:“岳侯神算,真不可及!”即令黄诚返报,请岳飞屯兵荆襄,北图中原。
浚即启行,从鄂岳转至淮东,入觐高宗,进陈中兴备览四十一篇。高宗颇为嘉纳,特令置于座右。张浚又荐李纲忠诚,可以大用。高宗乃命李纲为江西安抚制置大使。李纲奉命入觐,面陈金、齐两寇屡扰淮泗,非出奇无以制胜,应遣骁将,从淮南进兵,与岳飞为犄角,方可成功。高宗颇为嘉许,乃令岳飞屯襄阳,进图中原。
岳飞自从平了洞庭湖水寇,还军襄阳,每日枕戈待旦,誓必恢复中原。未几,朝命下来,改授武定国军节度使兼宣抚副使,置司襄阳,且往武昌调军。岳飞奉令,即日便往武昌;正在募集师旅,忽得襄阳家报,其母姚氏病卒。岳飞阅了家报,晕绝地上,左右忙扶掖住了,呼唤醒来,顿足号恸道:“上未能报国全忠,下未能事亲尽孝。忠孝两亏,如何为臣,如何为子!”后经左右竭力劝解,星夜奔丧,驰为襄阳。
岳飞自幼失怙,全赖其母抚养教诲,方得成人。姚氏性极严肃,训诲岳飞,尝以忠义为前提,曾于飞背上,刺成“忠心报国”四个大字,用醋墨涂在字上,深入肌理,永远不变。岳飞渐长,事母至孝;母有所命,未尝敢违。其后出外投军,留妻养母。河北沦陷,全家人失散。岳飞访求数年未能寻获。后有人从姚氏处来,传语于飞,但说为语五郎,勉事圣天子无以老妪为念。岳飞遣人迎归奉养,至是病殁。岳飞与子云跣足扶榇至庐州守制,一面上报丁忧,且乞终丧。高宗下诏令飞墨经从戎,起复为京湖宣抚使。飞再三恳辞,未蒙俞允,不得已起而就职。朝廷又命他宣抚河东,节制河北诸路。岳飞乃遣牛皋复镇汝军,杨再兴复河南长水县,自率军攻克蔡州、王贵、郝政、董先等复虢州,及卢氏县,获粮十五万石,降敌众数万,再进军唐州,毁去刘豫兵营。
此时,赵鼎与张浚不洽,力请罢职,遂罢为观文殿大学士,知绍兴府。未几,忠训郎何藓自金回,报告道:“道君皇帝及郑太后相继崩驾。”高宗不觉大恸道:“隆祐太后,不幸前已崩逝,所望的是太上帝后,得迎奉还朝,稍尽于职,哪知又崩逝异域,抱恨终天。”遂命持服守制。百官接连上表,请以日易月,高宗乃勉从众请,宫中仍服丧三年。原来,那隆祐太后,崩于绍兴元年四月,享年五十九,丧祭均用母后临朝礼,所以追上尊谥,亦用四字,称为昭慈献烈皇太后,后又改“献烈”
为“圣献”。道君皇帝之死,实在绍兴五年四月,郑太后去世,与道君只隔四月,两人俱殁于五国城。高宗服孟后丧,是临时即服的,服生父嫡母丧,直待何藓自金南归,方才得知,所以距离丧期,已是两年了。当下追尊太上道君皇帝尊号曰徽宗;郑太后尊谥曰显肃;高宗生母韦贤妃,也从徽宗北去。建炎初年,遥尊为宣和皇后,至是因郑太后已崩,又遥尊为皇太后。
高宗常对左右道:“宣和太后,春秋已高,朕日夜纪念,不遑居处,屡欲屈己议和,以便迎养,无如金人不许,令朕无法。
现在上皇太后梓宫未返,不得不遣使奉迎,金人若肯归我梓宫并宣和太后,朕亦何妨稍屈呢?“遂召王伦入朝,命为奉迎梓宫使,临行时面谕道:”现闻金邦执政,由挞懒专权。卿可转告挞懒,还我梓宫,归我母后。朕当不惜屈己修和,且河南一带与其付于刘豫;不若仍旧还我,卿其善言,无废朕命。“王伦奉命而去。
张浚闻得又要议和,入朝谏阻,且请命诸大将,率领三军,发哀成服,北向复仇。高宗哪里肯听,且动了议和的念头,又复思起秦桧,仍旧起用。适值岳飞自鄂入觊,高宗从容问道:“卿得良马否?”岳飞答道:“臣本有二马,材足致远,不幸相继已死。今所乘马,日行不过百里,已力竭汗喘,实属弩钝无用。可见良材是不易得的。”高宗点首称善。面除飞为太尉,继授宣抚使,命王德、郦琼两军,受飞节制,且谕德、琼两人道:“听飞号令,如朕亲行。”岳飞又疏陈规复大略,高宗览奏时批答道:“卿能如此,朕复何忧!一切进止,朕不遥制。”未几,又召岳飞至寝阁,殷殷面谕道:“中兴事一以委卿。”飞感谢而出,欲图大举。那秦桧见岳飞如此信任,自己的和议万难成功,便在暗中掣肘,百端馋间。
张浚又欲令王德、郦琼往抚淮西,节制从前刘光世军队。
高宗自觉为难,命岳飞往都督府议事。岳飞奉命,往见张浚。
浚向岳飞道:“王德为淮西军所服,今欲任之为都统,再命吕祉以都督府参谋,助德管辖。太尉以为何如?”岳飞道:“德与郦琼,素不相下。一旦德出琼上,必致相争。吕参谋未习军旅,恐难服众。”张浚又道:“张浚何如?”岳飞复道:“张宣抚为飞旧帅,飞本不敢多言。但为国家计,恐张宣抚暴急寡谋,尤为琼所不服。”张浚面色稍变,徐徐答道:“杨沂中当高出二人了。”岳飞又道:“沂中虽勇,与王德相等,怎能控驳此军。”张浚禁不住冷笑道:“我固知非太尉不可。”岳飞正色道:“都督以正道问飞,不敢不直陈所见。飞何尝欲得此军呢?”张浚心中不悦!岳飞立刻辞出,上章告假,乞请终丧,令张宪暂揖军事,竟归庐山,在母墓旁筑庐守制。
张浚闻岳飞已去,愈加愤怒!即命张宗元权宣抚判官,监制岳军。一面令王德为淮西都统;郦琼为副;吕祉为淮西军统制。哪知王德等到了淮西,果然不出岳飞所料,互相龃龉。郦琼等竟缚了吕祉,往投刘豫去了。张浚闻得此报,方悔不信岳飞之言,致有此变,遂引咎自劾,力求去位。高宗问道:“卿去后,秦桧可继任么?”张浚道:“臣前日尝以桧为才,近与共事,始知桧实暗昧。”高宗道:“既如此,不若再任赵鼎。”张浚顿首道:“陛下得人了。”即下诏命赵鼎为尚书左仆射兼枢密使,罢张浚为观文殿学士,提举江州太平吴国宫,并撤除都督府。
秦桧本望入相,又为张浚所沮,心内十分忿恨!遂唆令言官劾论张浚,高宗又为所惑,拟加贬谪。值赵鼎请降诏完抚淮西,高宗道:“待谪了张浚,朕当下诏罪己。”赵鼎道:“张浚母老,且有劝王功。”高宗不待说毕,即道:“功罪自不相掩。朕惟知有功当赏,有罪当罚罢了。”赵鼎退后,竟由内旨批出,谪张浚于岭南。赵鼎持批不下,并约同僚奏解,次日入朝,代张浚辩白。高宗怒尚未息。赵鼎顿首道:“张浚之罪,不过失策,人之谋虑,总思万全,若一挫失,即致诸死地。他人皆视为畏途,虽有奇谋秘计,亦不敢言了。此事关系大局,臣非独为张浚。愿陛下察之。”张守亦为乞免,乃降张浚为秘书少监,分司西京,居住永州。
张浚去位,高宗愈加思念岳飞,促召还期。岳飞力辞。不许。只得趋朝待罪。高宗慰谕有加,命出驻江州,授应淮浙。
岳飞抵任,便想出一条妙计,使金人废去刘豫。
未知是何妙计,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