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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樵史通俗演义 江左樵子 4359 2022-07-07 17:01

  宦途险冲锋去,危煞升高处。十奸九佞瘴烟迷,网罗忠荩赤狱怨魂啼。羁身空忆吟驴背,剩把推敲费。若能生出陷坑中,赐环休望家食福无穷。

  右调《虞美人》五彪五虎十孩儿,罗织忠良恣所为。

  昔在京师曾目睹,非关傅说赘闲词。

  分记也又何言之,一番嘲笑一番悲。

  贤奸总属千秋定,燕燕莺莺莫浪窥。

  且说叶向高既去,虽有阁老韩爌是个正直大臣,但不比叶阁老委曲调停,况其化内阁都是阿谀奉承魏忠贤的,魏党的威势越发张大了,掌堂都御史高攀龙,因前日淮扬巡盐崔呈秀贪赃狼籍,上本劾去,忤了魏忠贤,他恨恨在心。忽山西缺了巡抚,会推了谢应祥,御史陈九畴是魏广微的至亲心腹,极肯出头上本的人,便上一本,说谢应祥昏耄不堪,疑吏科魏大中有私。忽傅内旨:“九畴4大中及吏部员外夏嘉,都降级调外。”其时吏部尚书赵南星,都御史高攀龙,各引罪求去。魏忠贤正怪他两个,见了本,立刻放回家去了。当时恼了阁老韩爌、朱国桢,他两个会同上本,道是“以一事而去两大臣,旨内出径发,不由阁部,有伤国体。”忽内里傅出旨意道:“冢臣、宪臣全无公论,二卿不必救解。”韩爌叹道:“罢了,罢了!我们内阁也是说的了。斥逐大臣如去一婴儿,难道反有公论么!”过了几日,天启皇帝祭宗庙,阁老例该陪祭。圣驾已至,诸臣毕集,日已饷午,祭祀已完,阁老魏广微才闯入庙门。礼科合词参奏。那知本竟留中,魏广微反上本,托言有疾,本上道:“臣因疾迟至,不过罪止仪而已,此辈哓哓,不审轻重。”此本发抄。恼了极有风力的御史李应升,上一本道:“科臣皆言官也。言官,天子近臣。言及乘与,天子改容,广微父为言官,因得罪阁臣以去,声施至今,广微不一念及乎?奈何斥之为‘此辈。’本上了两日,忽傅内旨:“罚俸一年。”此京师大小近臣,才晓得魏广微为枚卜的事,久已认魏忠贤叔父。吏部郎中张光前笑道:“魏阁老肯认了,不知他父亲在天之灵,肯认没毡袋的做弟弟否?时事如此,恋恋一官何为!”只借冢臣一去,自劾求退。这本便从阁票,准他回籍去了,所谓见几而作。有诗为证:陈力非吾事,道危聊自持。

  风高劲草惧,流急小舟知。

  啼鸟含心血,冥鸿送羽仪。

  谁云天子圣,去国总攒眉。

  初然魏忠贤威势未盛,日想结交朝官。首先投诚的是崔呈秀、阮大铖、傅櫆等,不上四五人。自高攀掌了都察院,劾了崔呈秀,那魏忠贤一时照管不及,却恨攀龙入骨,故借汪文言一案,警动朝官。杨涟二十四大罪这本上了,魏忠贤便与这班人尽情绝义,再没指望了。崔呈秀引进了魏广微这个人,平日最与东林不合,说他父允中、叔允贞只顾誁学,不知时局,一见魏忠贤,便以东林伪学为言。忠贤晓行他是邪路的人,就一力荐入内阁。因为陪祭失仪,科道连五劾了他,他老羞变成怒。越发与朝臣做对头了。忽然一日,内傅圣谕一道,谕大小臣工。你道圣谕怎么说?读了真也骇听。圣谕道:元凶已放,群小未安。本当根株尽拔,念雷霆未能骤施。谕尔徒众,姑与维新,洗涤胃肠,脱胎换骨。困能改图,伋当任用;如有怙其稔恶,嫉夫善类,将力行祖宗之法,决不袭姑息之政矣。

  这圣谕一出人人惊骇。魏广微扬扬自得,宣言朝里道:“这是咱的稿儿。仰体魏上公意思。要各官都做好人,莫再犯了圣怒。”吏部侍郎陈于廷问道:“请问阁台,如何便是好人?若依了魏厂公做事,就不是好人了。”魏广微道做官须晓得时局。俗语说得好: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锺。陈老先生与各相厚说这话还不妨,若别人听见了,傅在魏上公耳朵里,就些不妙了。”陈于廷笑了一笑,也不言语了。那赵南星已去。署印就是陈于廷,十一月会推吏部尚书,第一个是乔允升,第二个是冯从吾,第三个是汪应蛟,一个个都是清廉正直的人,乔、冯两个又都是东林著名的。这番触了魏广微、崔呈秀、阮大铖、倪文焕一班的怒,齐集了去见魏忠贤,细说此事。魏忠贤怒道:“这些剿除不尽的贼!直等咱杀个尽绝,方快吾意!”竟傅内旨道:吏部都察院浊乱已久,显是陈于廷、杨涟、左光斗钳制众正,抗旨徇私。三凶既倡率于前,谁敢不附和于后。杨涟怙恶不悛,注籍躲闪。于廷、涟、光斗俱恣肆欺暪,大不敬,无人臣礼,都革职为民,追夺诰命。追夺诰命,自此为始。次日又傅内旨:起崔景荣吏部尚书,李宗延以吏部尚书掌都察院事。合朝的官员见不由会推,突起两个要大臣,人人惊骇,户科给事中陈良训特上一本,请仍会推故事,存旧章于勿湮,留清议之一脉。即傅内旨:降一级调外任用。陈良训虽不做权珰鹰犬,却也是不肯触犯他的,只因一时不平,遭此左迁的事,也是命中所该。正是: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怕因强出头。

  且说阁老韩爌,吏部左侍郎李邦华、巡关阁部孙承宗,都是一心一意辅佐国家的人,常常有书札往来。凡是朝廷大事,孙阁部无所不知,不只靠邸报一样做耳目,访朝政。孙阁部每听得魏忠贤心腹替他排斥正人,引用奸党,心上好生不平,每每要入朝面君,剖明忠奸两路,补奏杨涟二十四大罪所未及。这甲子冬十二月,孙承宗妄视各边回来,单骑直抵通州,具本求面奏军中当事。魏广微正翻局的时节,听了这话,惊愕不定,怕孙承宗是皇帝敬重的人,倘或面君时节说出贤奸利害的关头,皇帝听信了,不是当耍,急忙忙走来对魏忠贤道:“孙阁老提五万人马来扫清君侧,他属意尃在叔父。还不早作堤防,必为所算。”魏忠贤听了这话,肉颤胆落,牙关格格上下相打,想了一回,道:“凭他怎么,料他还怕皇帝。假傅圣旨只说关门事大,立刻要他回关门去,不放他进来,便不妨了。他若不奉圣,旨闯进禁城,孩儿崔呈秀们怕不会劾他违旨欺君,弄他落水么。”魏广微道:“好计,好计!快傅旨兵部,催他回边便了。”魏忠贤慌了手脚,时已二更有余,假说圣旨。半夜开了宫门,召大司马,及至昏夜仓惶,各兵部已到午门,厂卫差八校尉傅旨:兵部尚书与职方司郎官快催阁部还关保守,若过巳时,兵部官重处,阁部听勘,到卯、辰时节,魏广微又大言于朝堂道:“若世宗朝有此悍臣,就砍了。各衙门与少司马交互作奸,若论我意,都该拿问。”未时通州回咨已到,方才罢了。次日,御史崔呈秀领魏忠贤旨,首上一本,“为国家欲求保泰之策,先誁御每之计,谨陈肤见,仰佐中兴事,”内荐魏忠贤修城、建坊、荫袭,参劾孙承宗欺君国,乞赐罢谴。过了几日,御史李蕃也上一本,本内参阁部孙承宗擅离汛地,拥兵逼都,比之李怀光、王敦,叛逆当诛。这本比崔本更毒,都是魏忠贤教他如此。小人只图权珰欢喜,加官进禄,那顾天子封疆,谁怕朝野公论。幸得天启皇帝平日极知孙阁部忠诚,不信谗谤,职方司郎正人君子,不肯杀人媚人,屡屡自部堂申救。后来魏忠贤吹以糜饷破孙承宗家,到底天启不依,仅得休致回去。有诗为证:每有不平事,但存未坏身。

  丰功边腹着,孤影鬼神亲。

  世论余青史,西风想故人。

  至令谈往绩,洒泪咽惊尘。

  此时一班义子义孙人人思想做尚书阁老,只管搜索人的过失,奉承权珰,趁孙承宗到通州一事,纷纷归罪韩爌、李邦华。忽傅内旨,切责首相韩爌、他又得告病求归,奉旨回籍调理。这是好好做他去的了。不多几日,削了吏部左郎李邦华、翰林缪昌期的官,也都星夜出都门,惟死祸来难躲。那义子徐大华又纠合了御史梁梦环4给事中杨维垣一班虎狼手,齐心上本,纠击正人,为一网打尽之计。徐大化道:“等我来,等我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还借汪文言性命,便可杀尽此辈。”先上本,复逮汪文言付镇抚司狱。阮大铖又撺掇魏忠贤召还降黜御史贾继春、徐景濂、王志道,复了原职,好做帮手。又起乔应坤为左副都御史。应坤在半路就上一本,指参李三才为东林党魁,张问达、赵南星、高攀龙、曹于汴、段然为同党,浊乱朝廷,不当轻宥。只为都是大臣,奉旨“该部知道。”以见永不叙用的意思。

  到了乙丑二月里,忽傅内旨,科场逼近,考官务各小心敬慎,毋得徇私腾谤。湖广、浙江、福建、江西、山东试录策问,有诋毁朝政言语,将正副考官十人俱降级调外。湖广主试是编修方逢年、兵科左给事中章允儒,浙江主试是编修陈子壮、吏科给事中周之纲,福建主试是检讨顾锡畴、兵科给事中董承业,江西主试是检讨丁干学、吏科给事中郝士膏,山东主试是工科左给事中熊奋渭、兵部职方司主事李继贞:都是有名的文人,不附权珰的君子,降调是他们甘心的。只是魏忠贤从此以后越越不肯放松,分付那十虎十彪,义子、义孙,该下手的,须尽情剿除了,方才满意。那些应募献勤的。谁不磨拳擦掌,争先上本。御史维垣诬奏侍郎王之寀,大理寺徐大化诬奏杨涟、左光斗,御史倪文焕诬奏李邦华、周顺昌、林枝桥。已削籍的,严旨诘责;未去位的,削夺不恕。一个朝廷弄得空空荡荡,没什么正人君子了。就有几个,或做陪京的官、外任的官,亲近皇帝的去处,都是化朼腹布满了。给事中霍维华特上一疏,说三案是非,大约说推立之时,方哲、范济世、顾慥俱在,何烦刘一、杨涟、左光斗居功;排选侍者王安一人,而李进忠、刘朝无罪拟斩,非黄克缵力诤,选侍何以安其生;风颠之张差,刘廷元、岳骏声口词明白,协审王之寀、陆大受造舛缪之说,开衅骨肉;孙慎行起自田间,借题红丸加从哲以弒逆之罪,小人承望风旨,独黄克缵、王志道、徐景濂、汪庆百,凿凿足砥一时之柱,伏乞将一应章疏宣付史馆,以垂信史。给事中杨慎修也上一本,乞将三案章奏大略编次成书,刊行天下。这个计较正为附权珰的都是三朝要典上的好人,就如按册点将,不须再叙出身;又如江南豪仆投靠,但凭一呼即至。徐大化又献计道:“大约那正人君子原不多几人,只须就我奏逮的汪文言,便可罗织此辈,成一大狱了。”魏忠贤遂分付许显纯快快勘问汪文言,“必须如此如此,不可有。”许显纯提出汪文言,当堂审问。汪文言道:“你要我如何说?到此地位,总是有天没日头。若要我诬陷正人,我必不肯。”许显纯取出一单,逐一唱名问他。单上开的名道:赵南星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缪昌期鄈渼袁化中惠世扬毛士龙邹维琏庐化鳌夏之令王之寀钱士晋徐良彦熊明遇施天德唱完了名,问道:“你过赃多少?可明白招成,免受刑罚。”汪文言道:“这班人我不认得多,但都是正人,如何有赃?”许显纯大怒,唱令动刑,把个汪文言拶敲夹打,五刑备极,只是叫道:“苍天嗄!我汪文言宁死,怎肯妄扳一人!”许显纯见他如此,没奈何了,喝令还监。竟同自己代笔的商议了,自为狱词,采用杨维垣、徐大化所奏的诬本,道:“熊廷弼之缓狱,皆周朝瑞、黄龙光、顾大章受贿使然,并赵南星等十七人,皆汪文言居间通贿,紊乱朝政。一面上本,一面把汪文言讨了气绝,使他死无对证。许显纯的本今日上了,明日就傅内旨:“遣缇骑速逮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顾大章共赵南星等,着抚按提问追贼。”旨意一下,谁敢申救。况且朝里也没多几个好人了,正人君子真是个八面爱敌。有诗为证:老子床头手一编,函关旧史久流傅。

  关心欲扫污泥地,满眼徒看沉醉天。

  朽草依光犹有命,瓜匏失水已无权。

  可怜久作鸣驺客,两手垂垂泪各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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