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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潞公奏凯汴京城 猿神重掌修文院

三遂平妖传 罗贯中 8256 2020-04-15 20:36

  神器从来不可干,僭王称制谁能安。

  潞公当日擒王则,留与妖邪作样看。

  话说王则怪李鱼羹直言伤触,吊他在炮梢上,打出城去。可煞作怪,不前不后,恰好打落在城濠边河里。有攻城的军士们,见城上炮打出一个人来,即时去看,将挠钩搭上岸来,还是活的,随即解下索子,押到文招讨帐下。文招讨问道:「你这汉子是什么样人,姓甚名谁,为什事打出城来?」李鱼羹道:「告招讨!小人是贝州乐人,名唤做李鱼羹。一时不合劝谏王则归顺招讨。王则大怒,把小人做炮梢打出城来,要跌小人做骨酱肉泥,天幸不死,得见招讨。」文招讨道:「你是个乐人,如何的劝谏王则?」李鱼羹道:「王则被一个马遂一拳打落了当门两个牙齿,绽了嘴唇,念不得咒语,叫小人解闷。小人乘着躁心,劝他归顺。不然时,旦夕之间必被招讨捉了。岂知他竟不悟,反怪小人。」文招讨见说,喜不自胜,道:「你虽然是个乐人,却识进退。」教左右赏他酒饭。

  李鱼羹吃了酒饭,文招讨又问道:「你既是个乐人,必然在贝州久了,定知城内虚实?」李鱼羹道:「告招讨!贼首王则被打绽了嘴唇,念不得咒语,已无用了。先前有国师弹子和尚,丞相张鸾,大将军卜吉,都有本事的,因见王则不仁,前后都去了。只有瘸脚军师唤做左黜,善使妖术。还有王则的浑家胡永儿,也会兴妖作法。胡永儿母亲叫圣姑姑,更是利害。王则全靠这几个妖人,其余多不足道。近日被官军破了妖法,连败几阵,也都着忙了。圣姑姑今往天柱山去取什么神刀,只怕他是脱身之计。」文招讨道:「城中兵粮还有多少?」李鱼羹道:「他们靠的是豆人纸马,若军士,在先也不过万余,连次损折大半,今皆百姓顶补,都是乌合,不谙战阵的。钱粮府库中原少,全是左黜等妖法摄取来费用,所以时时不缺。」文招讨又问:「城中有多少 姓,坊巷,河道,衙门,怎地模样?」李鱼羹一一都说了。文招讨道:「天使此人漏泄虚实,王则可斩矣。」

  文招讨正说之间,只见帐下走出一员将官来,道:「告招讨!小将能生擒王则来见招讨。」文招讨见这个人出来,甚喜道:「正应多目神之言,逢三遂,可破贝州。」原来这个将官姓李名遂。先前诸葛遂智曾破法,杀了一阵。次后马遂打绽了王则嘴唇,念不得咒语,行不得妖法。今又逢李遂,却好三遂。因此文招讨喜欢。文招讨问李遂道:「你有何计策可擒王则?」李遂道:「小将手下见管五百名掘子军。今得李鱼羹说破城里虚实,城里坊巷,一应去处,图画阔狭,容小将再一一仔细问他端的,对图本度量地面远近相同。只须带五百名掘子手,在城北打一个地洞,直入贝州城内,到王则帐前,捉了一行妖人,然后开城门放大军入城,有何不可?」文招讨大喜,赏李鱼羹、李遂各人衣服一套,就佥补李鱼羹为帐前虞候,教李鱼羹细说城内衙门地面坊巷虚实。即令浮寨官相度,画了个图本,把与李遂。李遂看了,计算远近虚实,阔狭方向,禀覆文招讨道:「这事须密切,亦不是一时一霎之事。望招讨整顿军旅,时刻打通,就好接应。就要带李鱼羹去做眼。」文招讨道:「你可仔细用

  心,如拿得王则,克复贝州,奏闻朝廷,你的功劳不小。」随唤五百掘子军,都赏赐发放了。

  李遂正要起身,只见诸葛遂智向前道:「告招讨!李将军须打得地洞入城,恐不能擒捉王则。」文招讨道:「吾师何以知之?」诸葛遂智道:「贝州城中王则的左右,一班俱是妖人。李将军掘地洞入去,那里知觉了,行起妖法,非但不能擒捉王则,李将军反为他所害。」文招讨道: 「若如此,何时能灭此贼?」诸葛遂智道:「不必招讨忧心,老僧当同去,以正破邪,教他作不得妖法,尽皆擒捉便了。」

  文招讨大喜道:「若吾师肯去,大事济矣!」诸葛遂智先辞出帐,去见九天玄女娘娘,告知其事,求他空中佑助,好歹这番要擒王则。玄女娘娘已知王则数尽,教他放心前去。这边李遂领了将令,吩咐五百筒子手,教备下猪羊二血,马尿大蒜之类。即同李鱼羹看了图本,只有城北地面上宽濠浅,算计了地利,和诸葛遂智指挥掘子手,穿地洞打入贝州来。有诗为证:

  平妖一事十分难,喜得今朝有孔钻。

  纵使瞒天妖术狠,管叫立地欠平安。

  话分两头,再说圣姑姑到天柱山顶,石匣内取了神刀回来,早有千里眼看见,报知玄女娘娘。娘娘则变做处女模样,中途迎住问道:「婆婆何来,幸少住请教?」圣姑姑道:「老拙有些政务,不得伴话。」处女道:「婆婆有何政务?」圣姑姑道:「儿女们有急难,要去救他则箇。」处女道:「有什本事去救得他?」圣姑姑道:「老拙粗知道术。」处女道:「我最好的是道术,幸教一二。」圣姑姑道:「小娘子好的是那一家道术?」处女道:「我好的是天罡三十六变化之法,略晓些本领,未曾炼就。」圣姑姑暗暗的吃惊道:「他学的更胜似我。」便道:「老拙会的是七十二地煞变化。」处女道:「这地煞法乃是左道,学之无益。」又问:「婆婆手中抱的是什么刀?」圣姑姑:「此乃神刀。」有诗为证:

  金精自炼号神刀,仗此能令神鬼号。

  时刻自鸣还自跃,等闲斩将不须劳。

  处女道:「此刀如何鸣跃,乞试一观。」圣姑姑将手向刀鞘上拍三拍,只听得喊声大振,惨如冤鬼哀号,猛似凶神叱喝,扑的一声响,忽然跃起空中,有一丈之高,刹时仍落鞘内。处女道:「我亦有神剑,把与婆婆一看。」袖中摸出一个铅弹丸儿,在手掌中旋了两转一抛,抛起约有二丈高,化成雪霜也似白的宝剑,光芒四射,如长虹而下,直至于地,重复跃起,坠于手掌中,仍是个弹丸儿。处女道:「我这剑能飞行千里,斩人之头,还自飞回。又且能舒能卷,变化无穷,比婆婆的刀不胜么?」圣姑姑暗想道:「若得此剑,斩文招讨之头,有何难哉!」便道:「老拙欲将神刀与小娘子换取神剑,不知肯否?」处女道:「但凭尊命。」处女接得鬼头刀在手,拔出来看了一看,暗暗念了伏魔咒,摄去了他的神光,其刀便不能鸣跃。处女道:「你的神刀,神气已伤,全无用处,我不换了。」圣姑姑道:「那有此理!」接过神刀来,把刀鞘左一拍右一拍,全不动弹。圣姑姑道:「这神刀也是服善的,他见神剑威力胜他,害羞不敢出头了。」

  圣姑姑就起不良之意,撇了神刀,拿了神剑便走。处女道:「婆婆要换便换了罢,只是还有诀儿,一发传你。」圣姑姑不信,暗暗的道:「我且自家试看。」把弹丸儿抛向空中。这里处女手掌中托出一颗弹丸儿。那空中的弹丸儿,如长虹而下,扑地跳起,径到处女手掌中去了。原来两个弹丸,正是雌雄二剑,留了雌的,这雄的自来就他。圣姑姑自不觉着,只道抛向地下,看时,又不见,抬起头来,连处女也不见了。圣姑姑不得神剑,又失了神刀,好没巴鼻。起身在云端瞭望,要寻那处女。只见前边一个白须老叟,坐于山岩之上,手中正弄着两个铅弹丸儿。圣姑姑走到山前,向老叟稽首道:「我翁!手中弄的何物?」老叟道:「此乃神剑。」有诗为证:

  雌雄二剑合阴阳,不用锋芒只用光。

  飞去飞来随意便,千军万马不能当。

  圣姑姑道:「这分明两个弹丸儿,如何作用?」老叟道:「老汉舞一回你看。」便把两个丸儿抛起,须臾之间,左一跳,右一跳,如两条金蛇,缠绕盘旋,不离这婆子左右,一往一来,迸出万道寒光,凛冽刺骨,耳中如闻千刀万刃举刺之声,惊得这婆子战战兢兢,捏着避兵诀,口念避兵咒,牢牢站定在魁罡位上。老叟看见害不得这婆子,收了剑术,暗叫:「师父九天玄女娘娘!」只见处女又在面前。圣姑姑一见了大怒,摇身一变,变做普贤菩萨圣像,身骑白象,望空来蹴踏处女。处女便把天庭照妖宝镜扯出锦囊,一道金光射去。那纸剪的白象,空中堕下。圣姑姑倒跌下来,把衣袖蒙头,紧闭双眼,只是磕头告饶。原来万物精灵,都聚在两个瞳神里面,随你千变万化,瞳神不改。这天镜照住瞳神,原形便现。圣姑姑多年修炼,已到了天狐地位,素闻得天镜的利害,见处女取出天孙机杼上织就的无缝锦囊,情知是那件法物。只恐现了本相,所以双眸紧闭,束手受缚。玄女娘娘收过了宝镜,叫猿公将老狐精解上天庭,以赎漏法之罪。猿公进了天门,刚跪在凌霄殿下,启奏其事。早有天宫十万八千听差的天狐,齐来殿下叩头,都替圣姑姑认罪求饶。圣姑姑闻得众天狐声息,才敢开眼,见了玉帝,喘做一团,哀求不已。玉帝降旨,许他不死,权且发下天狱,等妖族尽平之日,玄女娘娘来时发落。众天狐俱散了,猿公仍下天门,跟随玄女娘娘。

  话分两头,却说贝州城被文招讨围困住了三月有余。初时城中粮草,都是左黜四处摄来支费。如今被玄女娘娘下了天罗地网,一切妖邪符咒,都行开去不得。六丁,六甲,城隍,土地诸神都来听娘娘法旨,不被妖邪驱遣了。粮草也都竭了,只好刮下城内百姓的东西来用。其时百姓的苦楚,自不必说。左黜、胡永儿恃一变万化,到底自己一身不得吃亏,且自及时行乐,专等圣姑姑取神刀来,看是如何。那边老狐精已在天狱中坐,这边那里得知,呆呆靠这一着,全不在意。

  再說李遂和諸葛遂智、李魚羹引著五百掘子軍,掘了多時,到一個去處,約莫是王則偽府左側。李遂教掘子手從這裏掘出去。掘子手打通了,問李魚羹道:「這是那裏?」李魚羹看時,正是偽府中後堂。此時有四更時分,李魚羹前面引路,李遂和眾人發一聲喊,逕奔入王則養病的臥房裏面來。

  卻說王則因齒痛未痊,睡在?上,閉著眼,見烈婦趙無瑕領著萬千鬼魂前來索命。王則正夜不寐,心中害怕,只教多點蠟燭,教姬妾輩做個肉團屏兒圍著。又心下煩燥,不許他們說話,靜悄悄地守著個活屍靈兒。忽聽得喊聲大起,軍士蜂擁而入,驚得眾姬妾們先走散了,單剩王則一個躺在床上。因打綻了嘴脣,落了當門兩齒,念不得咒語,只學得一個禁人法,一個隱身法也都靠不著了。李遂上前,叫軍士一條麻繩索兒,綁縛個四馬攢蹄。就打入胡永兒偽宮中來,只見一派汪洋大水,並無門路。眾人都慌了。諸葛遂智搖動鈴杵,念那破邪神咒,登時不見了水。李遂只聽得腳頭下踢著鐺的一聲,拾起來,原來是一股銀釵。此是胡永兒邪法。卻說胡永兒正與小王子王俊在?上快活,行雲雨之事,眾軍士猝然打進,胡永兒不知高低,剛扯得一件小衣服穿了,還不曾下得?來,眾軍士那管三七念一,把豬羊二血,馬尿,大蒜,俱望?上亂潑。諸葛遂智又念動咒語,胡永兒沒做手腳處,和王俊一齊綁了。李遂使群刀簇擁著王則、胡永兒、王俊。軍士就偽宮放起火來。因是諸葛遂智施了道術,外面人全然不覺。吳旺見火起,只道失火,引著守府親軍,拿著撓鉤水桶入來撲救,正遇著李魚羹,指點與李遂看了,并心腹石慶等一齊擒拿綁縛。不管會妖法不會妖法,但是拿到的,都用豬羊二血,馬尿大蒜劈頭澆過。文招討大軍在外,准備接應,看見城中火起,已知掘子軍於中發作,一齊併力來攻。也有從地洞入城來的。眾軍將守城軍亂砍,大開了貝州城,放下吊橋。文招討即時入城,向偽府中偏廳坐定,一面教人救滅了火,李遂解王則、胡永兒一班人到面前。文招討教上了囚車,并老寨中先擒的賊犯任遷,一同監候。吩咐先鋒孫輔牢固看守。

  再說諸葛遂智領著眾兵將圍住軍師府,要拿左黜,搜到中堂,一個軍士喊道:「在這裏了!」眾軍撲入看時,分明見瘸子靠在壁下,眨眼之間,走入壁裏去了。眾軍一齊把壁推倒,並無蹤影。正在壁下搜尋,只見總管王信處差人來報道:「有人看見左黜走入一家碓坊裏去了,特請諸葛老師父去尋拿則箇。」原來左黜立心要走,爭奈天羅地網密密布置,脫不得身。偶然躲在碓坊裏去了,卻被人看見了。諸葛遂智當同眾人逕奔入碓房人家。總管王信親自引軍到來,教軍士把前後門圍了,入去搜捉。這個人家吃了一驚,問道:「我家有什麼事,如此大驚小怪?」眾人道:「有妖人左黜走入你家,會事的放出來,免得遭累。」這主人家道:「告將軍!不曾有人入來躲在我家。」王信叫軍士屋裏細細搜尋。諸葛遂智就入碓房周圍看了,指著一個碓嘴,叫主人家問道:「這個可是你家物也不是?」主人家看了,道:「我家不曾有這個閒碓嘴。」諸葛遂智道:「這個正是左黜,他兩個瞳神分明在碓嘴上,不是老僧,無人認得,快取穢物來澆。」

  說猶未了,已不見了碓嘴,重復搜尋,並無蹤跡。忽聽得青天上一連數聲霹靂,一如山崩地裂。眾軍士發起喊來。王信親去看時,卻是一個瘸腳雄狐,震死在地。原來左黜變了碓嘴,指望瞞過眾人,卻被和尚識破,又復隱身而去,要變做諸葛遂智模樣,去害文招討,卻被玄女娘娘將照妖寶鏡空中懸起,照破原形,使他變化不能,就著雷部登時震死,以全白猿神石壁之誓。可憐左黜多年作了有法的瘸妖,一朝作了無靈之孤鬼。正是:會使天上無窮計,難免酆都永劫災。不在話下。再說諸葛遂智看了死狐,認得是左黜,已知玄女娘娘神力,歡喜不勝。便教軍士抬到偽府門前,文招討和眾將看驗過了,文招大喜道:「若非吾師以正破邪,妖人一黨如何平靜!」諸葛遂智向文招討耳邊道:「此乃朝廷有道,去奸用賢,感動天庭,有九天玄女娘娘空中佑助,非老僧之功也。」

  正說間,有先鋒孫輔差人稟話,方知妖犯胡永兒適才亦被天雷震死,益信生事害民,天誅難免,非虛誓也。文招討見兩個魔頭都死,方才放心。即忙出榜安民,凡貝州軍士,不會妖法者俱係脅從,一概免究。王則、左黜採取民間美婦,有夫者還給原夫。無夫者聽憑父母領回擇配。其富戶之家,被賊搜刮受害,就將餘下的軍餉,計戶分給,以贍窮民。合城歡呼載道。文招討一面在府堂上置酒慶賀,並請明鎬赴席,大小三軍紮營城外,俱有犒賞。一面具表申奏朝廷,敘明功次,并一行妖賊或解京,或本州發落,專候聖旨定奪。功勞簿上,諸葛遂智第一。諸葛遂智道:「老僧出世之人,要敘功勞何用,乞分派與?勞將士名下,只還老僧原來馬匹,到甘泉寺去回覆徒弟們,以全老僧之信,吾願畢矣。」文招討再三勸留不從,贈以金帛,無所取受,帶著三個小行者,別了眾將,騎馬出城而去。文招討潛地差人隨去打探他下落。

  卻說甘泉寺中老和尚叫做諸葛遂智的,出外一十五年,恰好這幾日回了。眾徒弟徒孫們只道他征戰回來,乃問起他文招討事情,全然不知。眾僧也委決不下。這一日,只見遠遠的三個行者,控馬而回。馬上坐的,又是一個諸葛遂智,與寺中全然無異。眾和尚大驚,商量道:「我們不須費嘴,竟去請裏面的老和尚出來,待他兩個自辨真假。」卻說外面的長老下了馬,一逕走入佛堂中去,裏面的長老出來一見了,便罵道:「什麼怪物假冒老僧的面貌。」氣忿忿的正要發作,眾僧都兩旁站著冷看。只見外邊的長老聽得個假字,連忙搖手道:「老菩薩莫要開口,貧僧已悟了,還你個明白去也。」取筆硯就經桌上寫下一偈云:

  假你本非真,真我亦是假。撇卻假你我,自有真爹媽。

  咦!虧你今朝肯認真,笑我十年空作耍。

  又寫四句道:

  貝州城下霹靂吼,白雲洞裏翻筋斗。

  萬法皆空歸去來,蛋子如今不出醜。

  寫完投筆,盤膝坐下,瞑目而逝。眾僧上前看時,已換了形像。只見濃眉隆準,闊口方頤,分明是蛋子和尚模樣了。方知蛋子和尚是個聖僧,各各驚訝不已。卻說那文招討差人來看下落的,知道此事,慌忙回報。文招討大驚,即同曹招討、王信三匹馬領了隨身軍士,親到甘泉寺來。眾僧正待商量盛殮之時,聽道:「文招討到了。」嚇得他顛之倒之,連老僧諸葛遂智也出來迎接,見了文招討,一齊下跪。文招討還在疑信之間,慌忙扶住,道:「吾師何行此禮?」眾和尚稟道:「這是本寺住持,前隨招討去的,乃是蛋師假托。今坐化在佛堂之內,已復原形。」文招討方才信了。眾僧引至佛堂中,文招討看了聖體,見他威容凜凜,儼然如生。對曹招討說道:「包待制曾說此僧利害,教老夫仔細防備。如今反助我成功,乃知此僧非凡人也。」眾僧將二偈呈與文招討,看了贊嘆不已。同眾將一齊拈香下拜。拜畢,吩咐訪取高手匠人,就將他肉身漆好,造龕供奉。又於軍中支收千兩銀子,以為此眾僧修蓋香火之費。至今蛋子和尚真身還在甘泉寺中,做了本寺伽藍上人,稱為彈子菩薩,或稱蛋頭菩薩,香火不絕。後人有詩題甘泉寺壁云:

  三遍盜書都是假,一朝破假即成真。

  若從得意中間破,便是竿頭進步人。

  文招討再修一道表章,奏上朝廷,單奏九天玄女娘娘及蛋子和尚靈蹟。卻說樞密院將兩次表章進呈御覽,仁宗皇帝龍顏大喜,即時聖旨行下貝州:

  妖賊王則即於本州市曹,凌剉碎剮。從賊任遷、吳旺、王俊、石慶等盡行處斬。胡永兒雖已受天誅,仍行梟首,俱傳首京師告廟後,遞送各府州縣號令,左黜狐屍燒灰風化。貝州百姓遭王則暴虐,准留兵餉若干計戶給散,以贍窮民。其王則所造違禁偽府,即改作九天玄女娘娘廟。贈號聖佑。本州廳治,另行相地起建。蛋子和尚棄邪歸正,平妖有功,追贈護國禪師之號。馬遂,茹剛,忠節可嘉,俱從厚贈蔭。烈婦趙無瑕,准立貞烈牌坊,貝州知州久缺,就著文彥博於附近官僚量才推補。河北各州縣官,多有先行被賊脅從,以後歸正者,都著分別事情輕重,便宜處分。其征討有功,偏正將佐,俱俟還朝之日,論功陞賞。

  文招讨与各官接了圣旨,一一奉行。次日早起,监中取出一行妖人写了犯由牌,打开囚车,推上木驴。文招讨判了剐字,斩字,推出市曹。王则和任迁、吴旺等都是眼中流泪,面面相觑,做声不得。贝州看的人,挨肩?背。也有唾骂的,也有嗟叹的。但见:

  两声破鼓响,一棒碎锣鸣,皂纛旗,招展如云。柳叶枪,交加似雪。犯由牌高贴,人言此去几时回。白纸花双插,都道这番难再活。长休饭,喉里难吞。永别酒,口中怎咽。高头马上监斩官,胜以活阎罗。刀剑林中刽子手,犹如追命鬼。请看今日凌迟者,尽是兴妖叛逆人。

  刽子手所起恶杀都来,恰好午时三刻。将王则等押到十字路口,读罢犯由,尽行如法凌迟处死。可怜王则刚刚反了五年零六个月,今日受了极刑,绝了王大户的后代。当时第五胎生的,背上刺五个福字,小名五福儿,此五年之谶也。监斩官正坐在芦席栅内面,看刽子手行刑。只见人丛中一个人,扶着个老婆婆挨挤上来,跪在案桌前,摆着八锭金银,放声大哭。问其缘故,那人正是关疑,这老婆婆是他母亲,妻房就是赵烈妇了。因被王则逼娶不从,自缢而死。他母子逃在东京,今日闻王则已擒,圣旨就在贝州发落,两母子复回故乡。这金银便是王则聘财,情愿将来纳官分用,买王则几块肉去祭奠亡妻。监斩官不敢擅便,禀知文招讨。文招讨吩咐刽子手,将王则心肝把与关疑母子,其金银听他自造烈妇祠堂费用。又将关疑补了州学秀才。后来关疑读书登第,终身不立正妻。人谓义夫节妇出于

  一门,此是后话。

  当日文招讨将各犯枭首,传送京师处分。地方官吏,安抚军民了当。修整了玄女娘娘行宫,并塑多自神像供养在内,招集有行道流主持香火。文招讨又在庙中打了七日七夜醮事,超度阵亡军将,及贝州屈死冤魂。事毕,择日班师回京。真个是:喜孜孜,鞭敲金镫响;笑吟吟,人唱凯歌回。一路行军都有纪律,与民秋毫无犯。百姓们闻得文招讨年已八旬,今日平妖定乱,成了大功,人人要争先,个个怕落后,都来认识文招讨容颜。文招讨恐怕挤坏了百姓,每日只是骑马,不乘暖轿,尽人观看。看的人无不喝采,都道:「当初太公吕尚八十遇文王,兴师灭纣,后来更无第二人。今日文招讨恁般精神丰采,可不是朝廷有道,生此福神治世。我等百姓都有造化。」

  闲话休提,不一日到了东京面君。仁宗天子慰劳了,文彦博仍为首相,封潞国公。包拯荐举得人,就拜次相,同平章事。曹伟封枢密使之职。其余王信以下。各各加官进级。李鱼羹就升做统制之职。刘彦威就升河北总管。不多时,狄青已平了邕州侬智高,差官献捷。范仲淹威振西夏,赵元昊害怕,遣人纳了降书,年年进贡。正是:朝廷有道民安乐,四海无虞国太平。不在话下。

  再说九天玄女娘娘除了贝州妖乱,同猿公回奏天庭。玉帝奖白猿神之功,释其前罪,复了白云洞君之号,仍在修文院掌九天秘书。蛋子和尚已证菩萨正果了,自不必说。老牝狐精虽有众天狐保奏,罪孽不小,罚在白云洞替白猿神看守天书。圣姑姑听说,虽然折了一双儿女,且喜出了天狱,又拨到这个好处去,喜不自胜,想道:「我到那里,落得饱看天书,连天罡变化,都是有分。」比到白云洞石壁之中,忽然一声响亮,那安放白玉炉的山峰崩将下来,恰好塞了洞门。雾幕白玉炉仍收回天上,从此白云洞再无人到。此是玉帝杜绝后患之意。仁宗皇帝圣明有道,能任用贤良,安民安国,天赐享国长久。后来坐了四十三年天下,一生有一件不可解之事,不肯册立太子,百官为此事上了许多章奏,只不依允。忽一日,召翰林学士王珪作诏,立宗实为皇子。是夜,仁宗到福宁殿中沐浴,坐定,跣脱双履,奄然而崩。此乃预知生死之期。满宫中都听得仙乐嘹喨,异香馥郁,仍归赤脚大仙之位矣。

  诗曰:

  一盏清茶一柱香,闲将往事细商量。

  万般气数难逃避,一片精神可主张。

  天子昏明分治乱,人心邪正判灾祥。

  但能行奇终无愧,养得真君胜假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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